倘若楚知顏還是過去那個楚知顏,那麽她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個她本不該來的地方。
劇變會改變一個人的本性麽?答案並不容易被窺見。
但楚知顏的行為確實被改變了。
她再也不是那個被動的、等待的、一切聽憑別人安排的女子。
她見眼前這個華服錦衣的女人要走,立刻就跪倒在地,哭了滿臉的眼淚,緊緊揪住周曼清旗袍的下擺,像陳彩雲一般不分場合不顧顏麵。
“奶奶!您管管我行不行?我實在沒有地方去!您幫幫我!求求您了!”
咖啡館裏的服務員紛紛伸頭看起了熱鬧。
周曼清的臉頰緋紅,她顯然是沒有料到這個看起來如同受驚小鹿一般的孩子,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這樣的沒有修養,沒有教養,周曼清是絕對看不上,也看不下去的。
但楚知顏這樣的一頭短發和眼睛裏閃出的渴求,竟然讓她想起了女兒——當年,顏百靈也是那副模樣,也曾經這樣抱住過她的腿,哀求她去想想辦法,別讓她離開上海。
難道自己的女兒也沒有教養麽?周曼清在這一瞬間清醒,如非逼不得已,有誰會甘於自折尊嚴。
那時候,她管不了女兒,她連自己都顧及不了。她的女兒就那樣艱難地獨自抵抗,磨掉一身柔軟,隻剩下硬骨一副。
而現在……
周曼清顫抖著嘴唇,她眼睛裏霧氣蒙蒙,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想:她已經放棄了一個女孩兒,難道還要再放棄一個麽?良心如何還能過得去呢……
周曼清向楚知顏敞開了家門。
那是一間位於中山南路的外銷房,楚知顏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明亮、幹淨、典雅的房子。當時還毫無見識的她,自然也不會知道,這樣一間屋子的價值。
周曼清讓她在門口換鞋,給她拿了香噴噴軟乎乎的衣服與毛巾讓她去浴室把自己洗幹淨。
周曼清拉著她往裏走的時候,楚知顏瞄見了一幅掛在牆上的全家福——那是張老照片,但她卻不動聲色,不去多看,反而將頭低得更低,任憑周曼清怎麽處置她。
等她再出來時,那副掛在牆上的全家福就已經不見了,徒留了一顆釘子和矩形的灰痕,空蕩蕩。
14歲的楚知顏身量已成,周曼清拿了顏百靈少女時的衣服給她穿,果然正好合適,仿佛量身裁定一般。
周曼清坐在沙發上,叫她過去。
“裏頭有吹風機,你可以把頭發吹幹。”
“不用,”楚知顏搖搖濕漉漉的腦袋重複道:“不用。”
她已經被浴室裏各種新奇物件給震懾了,不願意再露怯,她垂下眼皮乖巧地站著。
“你……你家裏人沒有教過你不要隨便跟陌生人走麽?”
楚知顏低著頭,她心裏想:這周曼清的眼神她再熟悉不過,一如好多年前在楊叔叔葬禮上出現的許叔叔、又如個把月前見了她一頭短發就徹底呆住了的楚蓉生……
但她卻隻是開口道:“我知道您是個好人。”
周曼清眉心一動,她正要說話,一聲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她和楚知顏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