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許建國宿在了楊世慶的家裏,他滿腦子都是十五年前的舊事,輾轉反側不曾合眼。
等到雞鳴後,楚蓉生就趕來安排出殯事宜。見到了許建國,他先是一愣,然後就表情複雜地同許建國相擁在一起。他們彼此互拍脊背,一切盡在不言中。
上山的路上,許建國見到了楊鶴羽。他看這個孩子小小年紀,眉宇間卻有浩然正氣,眼睛裏嚼著淚,卻隱忍不發,心裏更是憐惜得厲害。
許建國伸手按了按眼角,眼波流轉間,他瞥見了人群中裏混著的一個小小的女孩兒身影。
本來也沒什麽,隻是那女孩兒突然間一抬眼皮,剛巧與許建國目光相撞。她怯怯一笑的模樣讓許建國攸地憶起一個人。
這小丫頭的眉眼活脫脫的就是小顏百靈啊!
許建國曾經在鶴留待了五年,第四年的時候,翠嶂農場搞幫扶運動。因為二分場的效益不好,許建國就被調去了百裏之外的二分場支援了大半年。
顏百靈是上海人。她的父親是年少成名的鋼琴家
顏百靈很有自知之明,一向收斂。別的姑娘還會給自己梳個辮子,紮個花什麽的。她隻剪個男兒一樣的短發,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隻是天生麗質難自棄,無論怎麽掩藏,顏百靈骨子裏自帶的那股清冷孤絕的氣質掩藏不了。加上她不愛與人交際,總是獨來獨往,反倒成了二分場的一道移動的風景。
許建國至今還記得,他抵達二分場的第一晚,就有人帶著他蹲守在岔路口。等顏百靈端著臉盆走過後,那人不無得意的感慨道:
“你們七分場有什麽?有效益;我們二分場有什麽?顏百靈!”
顏百靈有一雙標誌性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含水有情,似乎永遠有訴說不盡的話語,讓人一見沉淪。
許建國分明在那小丫頭的臉上看到了那雙屬於顏百靈的眼睛。
他瞬間就呆住了,一個想法立刻蹦了出來:這孩子一定跟顏百靈有關!
許建國不想在好友的送別禮上分心,就將目光移開,端著紙紮的祭奠物跟隨著大隊伍給楊世慶夫婦送行。
一行人沉默著向前,楊鶴羽一手抱一幅遺像,身後站著波耶和族裏的其他親眷。
烏雲沉重,天氣冷涼,寒鴉過頂,一把把的白紙錢迎風飄散。
楚蓉生提起了嗩呐,他吹響了一曲蕩氣回腸,婉轉悲憫的《追思》,哀音不絕,淒涼無比。
小小的楊鶴羽依著大人的安排給父母送行,磕下最後一個頭,道下最後一別。
一切完畢後,那小女孩兒竟朝許建國走了過去。許建國的眼睛直直盯著她,心裏頭一陣陣打鼓,但她卻隻是從他身側鑽了過去。
許建國順勢一扭身,看見那大眼睛的小姑娘似乎是累了——她親昵又熟悉地爬到了楚蓉生的背上叫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