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石橋的情事
茂蓮被緊緊勒住,靈霄看著他痛苦的臉,“你為什麽騙我?為什麽?”
茂蓮看著靈霄,艱難的說著,“殺了我吧,靈霄,無論你去哪我都陪著你,再也不騙你。”
靈霄並沒有在聽見茂蓮這樣說之後而放鬆力度,突然橋下響起了修緣的聲音,“靈霄住手!”
靈霄歪過頭,不渝和修緣跑了上來,不渝見此狀,飛了上去朝靈霄發出一擊,靈霄一擋躲了過去,她仍舊沒有鬆手,揪起茂蓮擋在她前麵。
修緣和不渝站在她麵前,四個人呈現僵持的狀態。
“靈霄,你先放開我叔叔,這中間有誤會。”
“修緣”茂蓮虛弱的叫住修緣,他看著侄子搖了搖頭,嘴角居然擠出一抹笑容,那笑容在他得知靈霄回來之後就開始出現,修緣後來才明白那笑容的意思不過就是釋懷。
靈霄睨著眼睛看著修緣和不渝,“你們對一個亡魂說誤會,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茂蓮看著修緣,又搖了搖頭,“修緣,我所做的決定由我自己來負責,我所能為這個家所做的事隻有這些了,你們讓我自己解決我和靈霄的事情,好嗎?”
修緣睜大了眼睛看著叔叔,茂蓮還是在微笑,他緩緩地轉過身,靈霄的白骨正抵著自己的胸膛,他直直的看著靈霄,手撫著她的臉,“我來晚了,靈霄,我再也不離開你了,陪著你。”說著猛的上前,靈霄的白骨深深地插進他前胸,頓時血流如注,靈霄愣了,茂蓮一把抱著她冰冷的身體,“河裏那麽冷,你冷不冷?我抱著你,再也不離開——”
茂蓮的氣息微弱,他的頭垂了下來搭在了靈霄的肩上
靈霄怔住了,她的手臂還在茂蓮的身體裏,終於她回過神來,茂蓮已經沒有氣息,血順著他的衣服染紅了兩個人,靈霄用另一隻手從後麵抱住茂蓮,她閉上眼,一滴眼淚滑出來。
修緣和不渝驚住了,傻傻的站在原地,雨停了,天與河的交界開始露出朝陽的光芒。
靈霄把手從茂蓮身體裏抽出來,把他放到地上,茂蓮的臉異常平靜,修緣走上前來看著靈霄,她低著頭摸著茂蓮已經冷了的臉龐,“我尊重叔叔的意思,但是我必須告訴你真相。”
修緣蹲下身子,拿出茂蓮留下的那一封信,靈霄接過,雋秀熟悉的字跡的確出自茂蓮之手,靈霄在看完書信之後那空洞的黑眼有一絲閃亮,眼眶徹底濕潤,她閉上眼低下頭,長發垂了下來搭在茂蓮的臉上,靈霄的唇貼在茂蓮的額頭上,她重重的吻了茂蓮冰冷的額頭,隻是那擁有平靜的麵容的男子已經不再睜開眼,是他親手選擇了死亡,因為選擇了死亡才能讓他徹底平靜,他要陪著靈霄,再也不會離開。
修緣看著叔叔祥和的臉,他終於明白叔叔的笑容,是釋懷的笑。那滄桑的麵容,仿佛在經曆二十年歲月和思念的煎熬之後回到了讓茂蓮飽受這些磨難的那個傍晚。
茂蓮和靈霄的對話全被老李管家聽了去,他站在門柱後麵看見茂蓮匆匆忙忙回房間收拾東西,於是老李管家把這一切轉告給李茂春,茂春聽後大驚失色再次把事情告訴了父親,就這樣,當茂蓮正在房間裏收拾東西的時候,那門從外麵被鎖上了,茂蓮覺出不對立刻拍門,“把門打開,讓我出去!”
茂春在門外聽著,“茂蓮,你不要再任性了,為了一個青樓女子你不能不要父親了不要這個家了,我們是為你好。”
茂蓮轉而從拍門變成踢門,一下一下,門板在晃動,很快來了家丁,李老爺從外麵怒視著兒子的房門,裏麵困著的是一個讓他傷透了心的兒子,他舉起手指顫顫悠悠的指著房門,“釘,給我把門和窗戶釘起來。”
於是家丁們舉著事先準備好的門板紛紛把房門和窗戶釘起來。
茂蓮在裏麵聽著錘子敲在門上重著的聲音,他瘋了一樣的踹門,把屋子裏的物件扔到門上窗戶上,椅子,燭台,可以拋的起可以在他眼裏成為具有殺傷力的一切都被他砸了出去,隻是這一切掙紮都是徒勞,茂蓮像瘋了一樣大吼,“開門,開門啊!”
門窗依然不開,被釘的嚴實的門窗擋住了光線,屋子裏一派雜亂漆黑。
最後精疲力盡的茂蓮重重的把自己也摔了出去,他用身體一下一下撞門,撞到全身顫抖,頭上,手腳,全是傷痕,血順著臉往下流,茂蓮傷害自己直到終於昏厥繼而一點一點滑落最後癱在地上,直到身體碰觸到冰冷地麵那一刻,他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天花板,眼前呈現靈霄的笑容,她淺笑盈盈的站在那裏,茂蓮的眼角滑出了眼淚。
“對不起,靈霄,對不起--”
不知道過了幾日,茂蓮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當他睜開眼,還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小李管家站在他床邊。
茂蓮在看清這一切之後立刻掙紮著要起來,小李管家按住他,“二少爺,你別動,你傷的很重。”
“你別碰我,我要去找靈霄。”茂蓮依舊掙紮,小李管家的手鬆動了,茂蓮急忙下床穿鞋。
李管家看著他慌忙的樣子,“二少爺,靈霄已經死了。”
茂蓮僵在那裏,半響才緩緩抬起頭,看著小李管家,“死——了?”
小李管家點點頭,“是投河自盡,第二天關大人就等在煙雨樓迎娶她,抬著花轎,隆重的迎親隊伍,在路過石橋的時候,誰也沒想到靈霄姑娘從轎子裏跳了出去投河自盡了。”
茂蓮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跌坐在床上,手按住額頭,李管家走過來,手裏是一個包袱,“這是靈霄姑娘死之前那天來找你留下的。”
茂蓮哽咽著接過包袱,一打開,就看見那幅畫還有一件鳳披,仿佛靈霄麵若桃花的站在他麵前披著那件鳳披,“茂蓮,我要穿著這件嫁衣嫁給你。”
茂蓮的眼睛看不清了,因為淚水淹沒了雙眼,他叨念著,“晚了,什麽都晚了。”
“二少爺,”小李管家走上前,摸著他的背。
茂蓮搖搖頭,“你出去吧。”
整整三日,茂蓮把自己關在房裏,誰也不見,在第四天的早上,李老爺終於忍不住,和茂春一起破開了兒子的房門,屋內空空如也,茂蓮早已不知所蹤。
茂蓮騎了一匹馬離開,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路過石橋他停了下來,站在廊台邊看著河水,這就是靈霄跳下去的地方,幽黑冰冷的河水死一樣平靜,茂蓮掏出刀子在石橋廊台上刻下那一行字,手指按著刀子刻字的時候被刀子劃出了血,那血滲到字裏,茂蓮像沒有知覺一樣繼續,讓血順著手流,直到刻完,他呆呆的看著石橋,隨後開始大笑著駕著馬離開
“居然連一封書信都沒留下。”茂蓮的出走,也讓李老爺一病不起,他臥病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詞的就是這句話。
到了靈霄的頭七,很多人都說在橋外看見一個紅衣女子坐在石橋上,那大概是靈霄回來了,隨後關大人突然暴斃,府裏家丁也陸續死了不少人,鎮子上一時引起恐慌,李家由於一直和國清寺方丈關係較好,隨即茂春請來了方丈大師,在石橋上做了法事,超度了亡魂,還在河堤下埋了一尊小佛,這才平息了冤魂的怒火。
天邊的晨曦已經漸漸開始出現,初起的太陽沿著河麵即將升起,修緣看著靈霄依舊失神的抱著茂蓮沒有所動。
“靈霄,”修緣叫她,“太陽要出來了。”
靈霄緩緩抬起頭,陽光打在她雪白的臉上,那膚色接近透明,不渝擋住陽光站在靈霄麵前,“你快走吧靈霄,太陽要出來了。”靈霄閉著眼搖搖頭,“我不走了,茂蓮在這裏,我就再也不走了,我等了二十年就為了問他一句話,原來不怪他,真的不怪他,他沒有負我,他是來求死的,是我殺了茂蓮,”靈霄苦笑著搖搖頭,“我等了他這麽多年,我以為我恨不得他死,和我一樣留一縷魂魄在人間,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不想他死,隻想問他一句話,問他為什麽不來,為什麽負我,僅此而已。”
“靈霄,”修緣蹙著眉頭,蹲下來,靈霄的麵容不再猙獰,在陽光下看雪白淒慘的麵色變得透明,那是絕世清麗脫俗的臉,而那張臉上終於浮現了淡淡的笑容。
“謝謝你修緣,”靈霄看看他,“我要魂飛魄散了,原來我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靈霄抱著茂蓮的手開始透明,接著是手臂身體,最後是麵容,在太陽真正升起的那一刻,靈霄突然低下頭親吻著茂蓮的額頭,那冤魂的眼角流出了眼淚,逐漸透明直到消失。
茂蓮的身體落了下來,修緣蹲下一把接住叔叔冰冷的身體,叔叔身體上圍繞著一抹接近透明的煙霧,陽光下有一點色彩,遲遲不肯離去。
茂蓮的信紙也飄了下來,不渝隨手接住,信的最後是毛滂的《惜分飛》:斷雨殘雲無意緒,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處,斷魂分付潮回去。
那是靈霄手帕上所繡,茂蓮所教她的詞句。
在修緣的堅持下,茂春終於答應將茂蓮葬在河邊,與靈霄的衣冠塚葬在一起。
修緣看著這座新墳,不渝在一旁問道,“從你叔叔決定和咱們回來他就做好了這個決定了?”修緣長歎了一口氣,“他沒有親口對靈霄說出真相隻是想把責任都自己擔待,就算讓靈霄恨也隻恨他一個人,他說能為李家做的也就是這些了,最後不過是求一死,但是他隻想死在靈霄手裏,我想這個結局對於他真是一種解脫吧,否則就算靈霄原諒了他,也是陰陽兩路人。”
“輕靈石階夕陽侵,雲霄蒼崖風月行。”不渝想起石橋上那一行字隨口念了出來,“二十年來風吹去,一場本來驚天動地的情事最終隻留下孤魂於此還有這石橋上一行永遠不會消失的字跡。”
修緣看了看不渝,綻放出一笑,“總會有什麽別的讓人記得的。”
雨後的石橋綻放出別樣的光彩,在朝陽下晶瑩的矗立在河麵上,修緣看著不渝,“咱們走吧。”
不渝點點頭,跟上修緣離開了這裏。
李家在辦完了茂蓮的喪事幾天之後,莫愁終於回來了,她一看見修緣就激動的迎了上去,“修緣。”
修緣看到風塵仆仆的莫愁,先是一愣,轉而一笑,“你回來了。你師父身體可好?病痊愈了嗎?”
“恩恩,”莫愁難掩激動的心情,點著頭,“已經沒事了,我這麽多天一直在照顧他,現在他痊愈了又四處過閑雲野鶴的日子去了,我就回來了。”
“那太好了,身體沒事就好。”修緣還是淺笑。
“我走這些日子家裏沒發生什麽事吧?”莫愁竟急著見修緣了,這才見家裏掛著白綾,頓時覺得出了事情,睜大了眼睛“家裏有人去世了?!”“是我叔叔。”修緣答道。
“你叔叔?”莫愁睜大了眼睛,“怎麽之前沒聽你說過。”
“我慢慢會和你講。”修緣笑笑,莫愁臉上還有塵土,“看你這樣子,一定是路上顛簸了,快去洗洗先休息。”
“恩真是馬不停蹄的趕回來。”莫愁眯起眼睛一笑,隨手勾起修緣的手臂,修緣看了一眼莫愁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心裏竟然有一絲說不出來的感受,莫愁還是一臉微笑,她不知道這些天,到底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