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謠醒來的時候還覺得頭昏腦漲,姬桓找了好幾撥大夫來瞧,卻都說不出所以然來,最後隻得開一些清熱降火的方子。
他摸了摸月謠的頭,輕聲問:“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我怎麽了?”
姬桓道:“方才你流鼻血暈倒了。”
月謠下意識抹了一把鼻子,什麽都沒有。她想了一會兒,支起身子,眼皮半耷拉著,看上去精神並不好。
“那把劍是什麽來曆?”
姬桓神色微變:“那是我在街上遇到的一個鑄劍師,他立誓要鑄天下第一正義之劍,劍成後卻無魂,為此尋找了整整三十七年為劍生魂的方法,直到用我的血祭劍,才大功告成。”
月謠看了眼她的手掌,道:“這就是你手掌受傷的原因?”
姬桓看著被層層包住的手掌,語帶困惑:“這確實是一把好劍,沒有半點邪氣,照理應該不會煞了人才是。”
月謠垂下目光,沒有說話。
若是尋常人,恐怕真的不會有事,但是她體內藏著黑暗之心,這才是那把劍與自己相衝的真正原因。她藏在被中的手暗暗握緊了,臉色難看極了。
姬桓以為她仍感不舒服,忙讓她躺下繼續休息。
“這把劍你還是收起來吧……若是傷了旁人就不好了。”
姬桓點點頭。
就算她不說,他也是打算將劍束之高閣的。
她閉上眼睛卻睡不著,許久之後聽得姬桓的腳步聲遠去,才慢慢張開眼睛……打開窗戶,外邊已經天黑了,簌簌的清風吹得新葉晃動,宛如情人之間愛憐的撫摸。
月謠坐在梳妝鏡前,看著銅鏡中映出的自己的臉。
額頭的血痂已經快要脫落了,輕輕一揭就能揭掉,淡紅色的疤痕下,黑印清晰立現,叫人難以忽視。
她閉上眼,忽然高聲道:“來人!”
門很快被人打開,守衛站在門外,隻聽她淡淡地吩咐:“這兩天我要養病,誰都不可以進來,包括姬桓。另外去買一件額飾,眉心墜要有一顆紅寶石。”
守衛稱是,快步下去了。
這兩天她和姬桓不和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因此她拒絕姬桓進來,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隻是鬱悶了姬桓,明明已經說上話了,不知怎的又被拒之門外,思來想去,便是那把劍惹的禍。
他盯著劍看了又看,實在瞧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真是奇了怪了,為何單單月謠碰到這把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這是一把正義之劍,莫非……是劍在排斥她?
他的臉色沉了下去。
章玉在院子外恪盡職守了三天,一個閑雜人等也不敢放入,正奇怪著為什麽這幾天姬桓不來了,關了三天的院子大門忽然開了。
月謠一身女裝,換了那根常年帶著的紅寶石金簪,隻一條古銀色的額飾配在額前,眉心鑲著一顆深紅色的寶石,眉宇之間少了幾分英氣,卻多了幾分女子的嫵媚。
他一時看得呆了。
暮春時節,院子裏栽種的花兒都開了,海棠、牡丹、杜鵑……還有許多不知名兒的小花齊齊盛放,整個院子宛如燃燒在一片花
海中,就連迎麵的風都透著陣陣暖香。
息微的身子已經養得差不多了,整日悶在房間裏反倒有礙恢複,便特意到院子裏曬曬陽光。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氣質越發沉穩了,半點沒有在逍遙門那時的開朗健氣,一身白衣穿在他的身上,反倒添了幾分儒雅書卷氣……瓊瓊花樹下,一盤棋局,一壺清茶,嫋嫋煙氣,遠遠看去就像一卷神仙隱世圖。
她就那麽看了好一會兒,才笑了一聲走過去。
“看來你今日心情不錯。”
息微回過頭來,一兩片花瓣飄落下來,堪堪遮住他的視線。隻見微風花香中,月謠一身緋紅色的衣衫猶如一株盛開的海棠花,眉心的紅寶石墜子在陽光下熠熠生光,微微揚起的眉梢笑意盈盈,平添了幾分媚氣。
他怔怔地看著,心底好像有什麽狠狠撞了一下,整個人都失神了。
“你……”
月謠站在他麵前,笑意越發深了。息微隻覺得喉嚨幹澀,咽了咽,低低地說:“你這樣……很好看。”
“是嗎?”月謠摸了摸眉心的額飾,在他身旁坐下,“是不是很有雙身城的特色?”
息微回過神來,取過一個杯子,為她倒滿茶水,“紅寶石很稱你。”
“白衣也很稱你。”
兩人相視一笑。
嬌嬌早鶯啼鳴,低飛啄泥,惹得一院花動葉簌,管不住春色滿園,散不盡花香怡人。
息微十分珍惜這樣的時光,這讓他生出一種他和月謠心心相映的錯覺來,他道:“今日無論什麽事都別說。你就和我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海闊天空地談天,好嗎?”
月謠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棋局茶杯,片刻,道:“好啊。”
息微將衣襟落定的黑白子一顆顆收回,他的動作很慢,一雙手蒼白骨感,因長時間沒有握劍,上麵的繭子淡了不少,他道:“很多人都覺得雙身城是一個南蠻之地,百姓教化未開,充滿了詭譎,可是你如果真的好好了解過這裏,就會發現這裏民風淳樸,一年四季都鳥語花香,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又說,“待會兒我帶你出去走走,你一定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城吧?”
月謠來這裏是為了平叛、救人,確實從未好好看過這個城,不了解這裏的一景一物。
“那就附近走走吧。”
息微笑了一下,將裝滿了白子的棋盒放到月謠手邊,率先下了一子。
“以前我們下棋,我幾乎沒有贏過你,這一次我有信心可以贏你一局。”
月謠緊跟著下了一子,道:“這麽自信,那我可要賭點彩頭,好好贏你一局。”她想了想,“若是我贏了,你得送我街上最貴重的寶貝。”
息微但笑不語,隻管落子。
陽光明媚,時有花落,鶯語聲聲而過,卻是輕易不敢擾了這溫柔春光,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空氣中除了信手落子的聲音,靜謐得隻餘下鳥語花香。
月謠嘴角浮起一抹微笑,一子落定,笑道:“好了!你輸了!”
息微看著早已落入敵手的半壁河山,溫和地笑了:“還是下不過你。”他抬頭看一眼天色,不過隻過去了一個
時辰,距離晌午還遠著,出去逛一逛正好。
他將棋局一收,站起來。
“走吧。”
距離城主府最近的東郊樓街是整個雙身城最繁華的地方,沿途珍珠絲帛、香藥書畫、金銀彩寶鋪子流水一樣地開著,更有數不盡的酒樓客棧。
息微帶了鼓鼓的一大包錢,帶著月謠一家一家地逛過去。
“珍珠一般產自海邊,雙身城並不靠海,所以珍珠在這裏,是非常珍貴的。”息微道,“你若是想要敲我一筆,不如買一串珍珠回去?”
然而月謠看了一圈,卻沒有中意的。
整條街的鋪子逛下來,竟沒有一件珠寶能入她的眼。息微笑著道:“怕是你眼光過高,我這錢袋還不夠鼓。”
月謠眼睛盯著滿櫃珠寶,信口道,“你若是心疼你的錢,隻管說便是。”說話間伸出手去拿一對耳墜,堪堪露出左手上戴著的鐲子,通體碧翠、溫潤細膩,一看便是有價無市的上等寶貝。
掌櫃的眼睛看得直了,心道這才是真正的寶貝啊……
息微的目光卻是微微變了。
身為逍遙門弟子,他怎能不認得這個玉鐲,這是逍遙門曆代掌門夫人的信物——鸞玉。
他別開目光,神色暗淡了下去。忽然眼角掠過一道綠光,細細看去,隻見一隻碧翠色的玉鐲靜靜地躺在一隻木匣裏,雖然光線昏暗,卻擋不住光華動人。
“掌櫃的,把這個玉鐲拿出來看看。”
掌櫃順著他所指的看過去,殷勤地將玉鐲連同盒子小心取出,一邊誇道:“公子眼光真好,這可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啊!”
月謠正在試戴耳環,聽掌櫃的這麽一說,便走過去看,隻見是一個極為水靈通透的玉鐲,她下意識地說:“鐲子好看,但玉易碎,我又時常動武,還是免了吧。”
息微卻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拿過她的右手,直接將玉鐲戴了進去,細細看了看,笑道:“很稱你。”
月謠興趣缺缺地看了兩眼便將玉摘下交還給掌櫃,道:“還是算了吧。”她衝息微笑了一下,“看來這一趟你可省錢了,我一個都沒有看中。”回頭看天色,已經正午過了一刻鍾了,便往外走,“正巧我肚子餓了,買不著好寶貝,你可得請我好好吃一頓!”
息微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玉鐲,麵無表情地跟了上去。
這一頓吃得可謂是盡興,沒想到偏遠的雙身城,竟然也有各地美食。月謠滿滿當當點了一大桌,既有河鮮如河蟹、河蝦,也有野味如野兔鴆鴿,再來幾碟蜜食、棗糕……一頓下來,是從未有過的飽餐。
息微又帶著她逛遍了西郊樓街,兩個人回去的時候,已經快要傍晚了。
“要說這裏最好吃的地方,當屬城西馬行街上的宴筵閣,鋪子不大,裏麵的吃食卻是十分有名的!隻可惜今日沒有去,回頭我帶你去吃。”
他說話的時候微微低著頭,信風吹得他發梢輕動、廣袖飛舞,從遠處看去好像一對親密的情侶。
章玉站在院子門口守衛,遠遠地看見他們兩個並肩走來,心中暗暗叫道:完了完了,姬大人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