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苟有些慌張,一臉地哭腔:“大人,這真的不怪小人……大司馬做事嚴謹,小人也隻見過他一次。”他長了一張方臉,說話的語氣十分誠懇,看上去老實地不能再老實了。
月謠低歎一口氣站了起來,語氣竟然有些溫和:“既然招了,那便是人證。夏敘,先把他們三個帶到隔壁的營帳休息一下。”
“是!”
那三個人很快就被好生帶下去了。月謠停留了一會,走到邊上正在被行刑的人麵前,一抬手,無數鞭雨便停下了。
她的聲音冷酷得好像來自地獄的惡鬼:“已經快正午了,你們想好了嗎?誰能提供物證,我便饒了誰的性命。”
“……冤……冤枉啊……”
“我們……沒有與……大司馬……勾……勾結……”
月謠掠過那些聲音,靜靜地等著,然而許久也不見有人說出她想要的答案。她抬起左手,手指招了招,行刑的士官立刻上前。
“都殺了。”
行刑官身軀微微一震,更低地彎身應是,等她離開後,抽出腰間利刃,下令,“全都殺了。”
走出營帳,帶著淡淡泥土和青草味道的空氣一下子清新起來,月謠深深吸了幾口氣,腳步一頓,往隔壁的營帳走去。
夏敘一掀開簾帳出來,就看見月謠走過來,忙上前,道:“大人?”
“他們傷勢如何?”
夏敘如實說:“剛剛上了藥,小人正要去找軍醫。”
“不必了。”月謠冷眼看了營帳一眼,“都殺了。”
夏敘愣了一下,“他們不是……”
月謠冷笑:“言辭含糊,無憑無據,他們隻是想糊弄我,好活著等到大司寇來。留之無用,反而還會害了兄弟們。”又說,“想不到師忝培養出來的人,倒個個忠心耿耿。”
夏敘覺得有道理,正打算進去,卻聽月謠又問:“從昨晚開始還沒吃過東西,也沒休息過吧?”
“是。”
月謠不說還好,一說就感覺肚子有些餓,但眼下事情還沒處理完,哪裏是休息的時候。他忙道,“當初跟著將軍平叛,好幾天不睡覺也是常有的事,眼下不過是一晚上不睡而已,不妨事。”
月謠低低歎一口氣,“都是我禦下不嚴,否則也不會連累大家。時間不多了,要在大司寇來提人之前把所有的物證人證都滅了。”
可即使這樣也未必管用,這個窟窿太大了,涉及的人員紛雜,不是一時三刻能處理掉的,極其容易被大司寇抓住把柄。
她眉頭深深地蹙起。
夏敘點點頭,無聲一禮,又再次返回了營帳。
月謠回到營帳,李寅江等人已經寫好了名單,她一一過目後快速收進袖子裏。
“你們聽好,接下來大司寇很快就會來提人,你們所有人他都知道,或許連你們收了多少錢都一清二楚。這一切都是大司馬做的局,所有行賄之人都是他的人。所以你們堅決不能承認你們受賄。我會想方設法為你們脫罪,在此之前,你們要記住!你們無罪,不曾受賄!所有的事,你們一概
不知情!”
“寅江!唐劍!”月謠道,“你們聽著,你們寄回家裏的錢,是我給的。”
“是!”
“是!”
日晷上的陰影逐漸落在正午時分上,與月謠料想得不差,大司寇帶著人很快再次回來,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大司馬師忝,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殺回來,整個新兵營頓時風聲鶴唳。
月謠早已讓人清理了用刑過的營帳,被殺的幾十人也全部清理了屍身,橫陳在教練場上。
大司馬萬萬沒想到月謠早已有了準備。使人假意錯手殺了杜偉,目的是為了引起大司寇的注意,也是為了麻痹月謠,讓她以為此事不過是尋常的鬥毆。之後犯人招供的受賄案才是重點,若是利用好了,便能將她治罪,沒想到她竟然會提前有所準備!?
那些被殺的人,除了個別,其餘的全都是他想方設法安插進來的內應,就這麽被連根拔除了!
他內心震驚,麵上卻是淡淡的。
“小司馬這是做什麽,是想威脅誰嗎?”
月謠微微笑著,“當然不是,大司馬何須緊張。隻是你們來的不湊巧,這些人因為違反軍紀被處死了。”
大司寇高聲道:“雲大人,昨夜提走的三位犯人,供出了新兵營行賄受賄一事,本官是來捉拿涉案人員的,你這樣將所有嫌疑人都殺了,是欲蓋彌彰嗎?”
月謠一臉地不知情,道:“行賄受賄?此事下官並不知情。這些人私下裏聚眾賭博,嚴重違反軍紀,這才處死,以儆效尤。”
大司馬冷笑一聲:“聚眾賭博?可有人看見,可有物證?雲大人,做事是講證據的,你無緣無故將人殺了,莫非是在掩飾什麽?”他對司寇道,“大司寇,你覺得呢?”
大司寇道:“雲大人,恐怕要勞煩你隨我們走一趟了。”
月謠低頭一笑,好像聽到什麽有意思的事:“人證……自然就是這些躺著的人,至於物證,在我剛發現的時候,就把東西燒了,以免惑亂軍心,現在可能隻剩一些灰燼和邊邊角角,大司寇如果要看,不妨跟我來一探究竟,也好洗清我的嫌疑。否則如果僅僅是因為我處置了幾個違反軍紀的士兵,就要被扣下行賄受賄的罪名,這……好像有些說不過去。此事傳入陛下耳朵,恐怕陛下也會感到奇怪。”
大司寇默不作聲,四目相對之際,空氣中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拉鋸。月謠始終麵帶微笑,那笑容不像尋常女子那般溫和無辜,透著戾氣,就像利刃一樣暗藏鋒芒,這是數度經曆生死後透露出來的狠毒和陰戾。
大司寇移開視線,烈日下竟然有些頭暈,他道,“既然雲大人這麽肯定,那就不用看了。但是新兵營有二十三個下級士官涉嫌受賄,本官有切實的人證,所以要將人帶回去嚴加審問,雲大人不會阻撓了吧。”
月謠沒有任何遲疑,點了點頭,又問,“可要搜營?”
先前大司寇放棄找聚眾賭博的物證,是因為此事沒有確實的人證或物證,月謠既然做出這幅姿態,就一定有所準備,到時候她轉頭在天子麵前參奏一本,就不好看了。但是現在
二十三名士官受賄是有人指證的,長長的名單就在他手裏捏著,大好的機會怎能錯過,她準備得再充分,就不信搜不到蛛絲馬跡。
他笑了笑,眼角的紋路褶了起來,“當然要搜。”
李寅江等二十三人站在太陽底下,個個身姿挺拔,目光落在地麵上,看上去坦坦蕩蕩,仿佛被指控受賄的人不是自己。大司寇的人將每個營帳裏裏外外都翻了遍,竟然真的找不到一絲證據。
日頭漸漸西去,他的臉色越發難看,同樣不好看的還有大司馬,精心準備的局還沒開始就被識破,安插的暗樁幾乎沒有一個活下來,這讓他十分惱火。
他冷笑一聲,“雲大人治軍很嚴格啊……僅僅是聚眾賭博,竟然就處死了。”
月謠同他一並站著,酷日曬在身上,臉色微微地有些發紅,她針鋒相對地道:“新兵營在天子腳下,不僅要保護帝畿安危,將來更要維護大虞和平,自然嚴加管束,否則若是出了那種為了一己功勳欺上瞞下的小人,豈不是失職?天子怪罪,我可承擔不起。”
她暗指孟曾當年在幽都城平叛時犯下的罪行,連帶嘲諷師忝失職,讓他大為光火,臉色沉得好像鍋底。
日頭越發毒辣了,大司寇的人例外搜了兩圈,皆一無所獲。
“如何,司寇大人,可有收獲?”
大司寇道:“雲大人,雖本官在此沒有搜到證據,但不能證明這二十三個士官沒有受賄,恐怕還要請他們進刑獄一趟,若是清白,自然完好無損地放出來。”
月謠沒有任何阻撓之意,痛痛快快地道:“大司寇查案,我自然要配合,我相信我的兵,也相信大司寇。”
大司寇點點頭,回頭對屬官和下士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將李寅江等人束上鐐銬。月謠眉頭微皺,忽然道:“慢!”
大司馬巴不得月謠阻撓,好去天子麵前參她一本,道:“怎麽?雲大人想阻撓大司寇辦案?”
月謠道:“雖然沒有證據證明這些人沒有受賄,但現在大司寇也同樣沒有實證證明他們受賄,既然不能定罪,就不能鐐銬加身。”
“雖無實證,卻有人指控,嫌疑重大。本官知道雲大人是心疼,可也不能偏私啊。”大司寇不疾不徐地說著,月謠盯著他看了一會,無聲一笑,沒再說話。
眼看著大司寇和大司馬遠去,棠摩雲和夏敘這才快步過來,低聲道:“大人?”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寅江等人已經被帶走,新兵營就像風雨裏的船,一個不慎很可能就是滿盤皆輸。
“新兵營交給你們了,不許輕舉妄動。有關此事的任何消息不得隨意流傳,否則軍法處置。”
“是!”
“是!”
月謠回頭看了眼那幾十具屍體,厭惡地皺起眉頭,道:“處理了。”
師忝布下的這個局,可以說從她去逍遙門平叛的時候就開始了,既然幕布拉開,就不可能是拉幾個下級士官下水那麽簡單,真正的矛頭指向還是自己,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師忝陷害新兵營的證據,搶在他之前,徹底洗清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