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 多耳坡
從菲爾卡家離開時,太陽已經徹底沒入了地平線之下,邊際處還剩些光亮,不過如同風中的殘燭,那些光亮似乎也是一呼即滅。
拉加鎮長父子倆一出門就跑往墳地方向,木鍾在後麵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比起跟普萊法師的友情,對菲爾卡家族的愧疚還要更多一點……”
“就這樣還是普萊法師最好的朋友……”
“唉……”
木鍾看不慣他們兩個人。
如果說普萊法師是因為無望而選擇了毀滅,那拉加鎮長就單單是因為愚蠢了。
他來這裏才三個多月,就察覺到了普萊法師對未來的失望與消極,真是無法理解拉加鎮長為什麽會看不到這些。
或許所謂‘最好的朋友’,是因為他們作為朋友的時間最長吧。
“電燈泡降臨。”
木鍾撿了一根樹枝,將召喚出來的魔法電燈泡掛在細的那端,然後提著電燈泡,不急不慢地走往多耳坡。
——他現在是局外人,即便局外人也能做些什麽,但…結果會變麽?
………
月亮漸漸高升。
在臨近多耳坡的時候,木鍾解除了魔法電燈泡,接下來的路,就與冷清的月光同行吧。
……
走上一個妨礙了視野的小坡之後,就能看見多耳坡的全貌。
木鍾看到月白色的光芒滿滿的照著整個山坡,往日普通的風景被披上了一層聖潔的麵貌,耳邊的蟲鳴聲與風吹草木的沙響聲依舊,倒是顯得不太搭配。
普萊·菲爾卡正靜靜地坐在山坡的草地上,在他周圍,聚集了整個山坡的多耳兔。
赤橙黃綠青藍紫······數以百計的兔子們聚在一起,就像一幅童話裏的畫,美好有趣,五彩斑斕。
木鍾從山坡下往上走,很正常的,對方看到他了。
普萊·菲爾卡穿著一身灰白色的法師服,模樣跟昨天一樣,隻是臉上少了些人類該有的表情。
他這回沒有微笑,而是很平淡地說道:“我以為你今晚不會來這裏。”
木鍾十指交叉,垂下身前,他先扯了一個笑容,然後用不耐煩的語氣說道:“人類不是非黑即白的,‘以為’的事情還是多幾個比較好。”
普萊·菲爾卡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對方會用這種語氣說話,“……我也知道,我隻是隨口說說。”
“老實說,普萊法師,我很討厭你,還有你做的選擇。”
“什麽意思。”
“王子、報複、你的父母,還有你創造這個魔法的初衷。”
木鍾隻說了幾個關鍵詞,普萊·菲爾卡便都明白過來。
對方已經知道了他的過去。
不過他還是一臉平淡:“我不是你,我沒有那麽多選擇……”
木鍾不再繞圈,直接道:“我們說來說去的‘選擇’都是空的,最簡單的,在知道你母親的病是被人詛咒的之後,你為什麽不選擇去報仇?”
普萊·菲爾卡的聲音既輕且飄,沒有絲毫感情:“因為無論我怎麽做,都報不了仇。”
聽著這空洞的聲音,木鍾眼裏冒出怒氣,他生氣了。
語氣有些尖酸刻薄:“你隻是懦弱而已!複仇者的道路有死無生,以死力去掙紮,必然有一線生機,你眼裏隻有無限的失敗,你根本就沒想過抓住那絲可能性去報你母親的仇!自己放棄了,說什麽‘無論’!你都走到這地步了,你還要理由讓自己心安理得嗎!?”
萊·菲爾卡被說得啞口無言。
‘以死力去掙紮’
確實,他曾近看過一些人的傳記,他們也很普通,但卻憑毅力、憑勇氣、憑決心、憑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最終成功實現了自己的目標。
但是……那些人是書裏麵的人,離他太遠太不真實。
也許真如木鍾所說,他隻是懦弱….他從未相信過自己會成功。
——普萊·菲爾卡心裏起了一絲波瀾,不過很快又平靜了下去。
“怪不得我會這麽不喜歡你。……木鍾,如果當初那個人是你,你會有你剛剛說出那些話時的想法嗎?”
是想問我我說的是不是旁觀者的風涼話嗎?
——木鍾閉上眼,將自己代入那時的普萊法師,盡自己的想象力去想象當時的絕望……
……
睜開眼睛,木鍾鬆開了十指交叉的雙手,隔著法袍,他的右手緊緊抓著裏邊的本源懷表,神色毅然:“我寧可死在毀滅敵人的路上,也決不會像你一樣毀滅自己。”
“……”
短暫的沉默之後,普萊·菲爾卡苦澀地笑了起來:“嗬….嗬…嗬嗬嗬……”
他的笑聲像是在嘲笑自己,越是嘲笑,他的靈魂便越是蒼白。
笑聲的最後,他看著天上遙不可及的彎月,表露了最後的歎息:“如果能回到過去,我一定不會去那間學院學習魔法,木鍾,選擇那裏就是我失敗的開始,你能明白嗎?你能明白吧。”
疑問接上了陳述,他已經替木鍾做出了回答。
超自然魔法研究學院是天才的樂園,是曾近的普萊·菲爾卡以及現在的木鍾——的美夢。
而夢醒,便是結束。
“……”
木鍾心緒有些不寧,他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
大約十分鍾之後。
拉加·普倫特以及他的兒子跑來了這裏。
兩人看著山坡上的景象,一時之間因為震驚而停止了腳步。
“普萊……”
拉加·普倫特抬頭看著對方,他能走過去,但是他感覺自己跟對方有了一段永遠無法接近的距離。
像兩個世界的人一樣。
喘了幾口氣,拉加·普倫特大步走到了普萊·菲爾卡的身邊,與此同時,他終於注意到了一旁的木鍾。
普萊·菲爾卡一臉淡漠,他主動說道:“拉加,你晚來了。”
拉加·普倫特心裏一堵,非常難受,他的眼淚與憤怒一同發泄了出來:“普萊!你怎麽這麽麻煩!你知道我們為了找你跑了多久嗎?你為什麽要想不開!?魔法失敗了可以重新構建,你覺得人生失敗了,還有我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
“……”這句話在木鍾耳裏就跟諷刺一樣。
普萊·菲爾卡一點兒也不在乎拉加說的話,他看著腳邊的多耳兔,輕聲道:“拉加,在我最後的人生裏,你可以靜靜的陪著我嗎?”
仿佛是看到了極為可怕的東西,拉加·普倫特一臉恐慌:“普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