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太子肺腑之言
仲英的奶水,尚未揉開,小皇孫回到她懷中,先是試著吮吸了幾次,卻吃了個寂寞。
小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奶娘見狀,連忙上前接過了小皇孫,去了殿後的小內間,給他喂奶。
仲英折騰了這一整日,也疲累的很。
她的額間帶著玉色的錦帕,防止產後頭部受寒的。
雖是在這炎夏之時,但老一輩的經驗,她還是忍著熱,將身上的衣裙,裹了個嚴實。
趙煜方才扶著她躺下,外麵就傳來白霖的敲門聲。
前夜裏,仲英突然動產,趙煜命人去尋醫術高超的樗裏雲,卻被告知他與墨禪子白日裏一同去了玄月寺。
自從宣德帝病倒後,樗裏雲便每隔一個月會去一次玄月寺。
素食齋戒為宣德帝焚香祈福,風雨無阻。
如今,得了仲英難產的信,連夜趕路,卻遇上城郊夜雨,路滑難行。
耽誤了大半日,才回到宮中。
“你告訴樗先生和墨先生,就說太子妃已經順利脫險,他們一路勞頓,先行回去歇著吧。”
白霖領了命,轉身去通知樗裏雲與墨禪子。
仲英看著趙煜麵色疲憊,便輕聲對他說:“殿下一夜未眠,也去前殿歇歇吧。
謹言在這,一會兒哭,一會鬧的,你怕是也休息不好。”
抬眼向著簾子後望了下,趙煜頷首,道:“好,那本宮就先去前殿,小白還沒出宮,本宮正好向他問詢一下,這幾日需得注意的飲食事項。”
仲英點頭,抬手拂過他的衣袖,落在他的掌心,握住他的手,道了句:“好。”
趙煜回握住她的手,卻發現,這隻在寒冬裏都暖熱無比的手,此刻卻是薄涼如水。
心裏疼著她為了生子,變得如此虛弱。
可趙煜的心底卻總是無法忽略她,以自己的性命為道具,自編自導的這出戲。
趙煜站在床榻,光芒陷入眼底,他總感覺麵前的女子,與之前,有些不同了。
祁陽殿前殿
風流的俏公子抬著腳跟,夠著眼,正望向那高牆之上的錦盒,似乎對其十分的感興趣。
“逍遙閣的珍寶不夠看了,白少怎麽還覬覦起本宮的東西了?”
太子趙煜人未到,聲先至,殿門之外,一襲俊影,落在餘輝之中,甚是養眼。
白淩晗眼饞人家的東西,被主人家抓包打趣,不好意思的抹了下鼻梁。
他朗笑著說道:“哎呀,我逍遙閣的東西再多,不過是些世家俗氣之物,哪有太子殿下宮裏的東西好啊?”
趙煜嘴角勾起,丟了個真不要臉的眼色給他,而後大步走到白玉長桌後,撩袍入座。
白淩晗吹著口哨,湊到他跟前,也不請自來的坐了下去。
他仔細打量了趙煜片刻,小皇孫平安落地,仲英難纏之事有驚無險,這家夥的臉怎麽還這麽臭。
“看什麽?”趙煜聲冷。
他們倆之間,基本無話不說,白淩晗倒也不畏尊卑。
他施施然的開口試探道:“殿下是不是覺得太子妃今日的計劃,未曾與你提前商量,令你心中不舒服了?”
黑亮的瞳仁閃過一抹停頓,而後趙煜抬眼看著白淩晗,道:
“本宮隻是想不通,為何之前本宮問詢她,是否會對孟靜姝的存在,而心生不悅。
還明確的同她表過態,若是她不喜,本宮會想辦法,讓孟氏離開太子府。
可是她卻說,為了大業,她不介意,孟氏暫時的存在。
她當時還安慰過我,如今孟相在朝中門生眾多,先不要同他撕破臉為好。
芙兒的性格向來爽快真實,她說不介意,本宮便信了。
可如今,她明明早就察覺到,孟氏會在她生產之日,對她出手。
她卻未和本宮透露半句,而是私下安排了這麽一出戲。
若說她全是為了消除嶽旖旎心中的心魔,才如此做的,小白,你會信嗎?”
白淩晗挑眉,他要說他信,眼前這位太子殿下就真的能信了麽?
他們倆心知肚明,趙煜的話,像是在詢問白淩晗,其實根本就是在問他自己。
他會信麽?
他願意信嗎?
他與仲英二人,一路走來實屬不易。
幾經生死,卻都相互扶持著挺了過來。
她生死一線之時,他毫不踟躕的以命相護。
他夢魘纏身之際,她萬般憐惜的相擁而伴。
她被敵軍困住,九死一生,他如天神降臨,在數萬大軍眼前,帶她離開。
他被皇帝威脅,放棄掙紮,她像九天仙子,在文武百官麵前,一舞重生。
這些過往,如同昨日之境,在趙煜眼前晃過,在他心間紮根。
趙煜不懂,他為何竟會對這樣一個與他生死與共的女子,生出了一份疑心與不解?
更何況這個勇敢堅強的女子,才剛剛為他誕下了一個那麽可愛的小皇孫。
夏夜的風隻較白日裏的濕熱,多了幾分涼爽,卻依舊令人倍感疲累。
趙煜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黑夜中迷失了方向的孤舟,迷途不知。
對於那個小生命,他一直都是抱著期待的心情等待著。
可是,他才一出生,就被他母妃當做了道具,演了一出排除異己的戲碼。
謹言那個孩子,以後真的會成為他的母妃,爭奪權利的籌碼嗎?
難道皇家子孫,真的無法逃離被至親之人利用的命運?
趙煜從未想過,他有一日會如此揣測仲英的心思,可他卻如何都過不去心中的這個坎。
尤其是每當他的身邊隱約出現那股若有似無的梨花香氣,他的心思就越發的混亂,頭也會隱隱作痛。
身體裏的血液更是無法抑製的翻滾、叫囂著,令他無法冷靜的思考。
仲世恒、仲淑妃毒害他母妃的畫麵,仲淑妃堆滿了假意笑容的臉,嶽旖旎說過的那些話……
如影隨形,令他不安。
白淩晗最是了解趙煜心中的痛,宣德帝對他的利用,多過對他的父愛。
他最怕的就是至親之人的利用。
可他與仲英的關係,白淩晗也是十分清楚。
他覺得趙煜大概是監國數月,太過辛苦,才會心性變化較大,但他對仲英的情分,也許早就刻在心底,比他自己知道的更深吧。
“殿下。太子妃不會是她們的。”
白淩晗口中的她們,是那些古往今來為了皇權,而不惜一切的後宮女子。
趙煜聽得懂。
“小白,也許本宮從小生在皇家,對這種事,注定會有些杯弓蛇影。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民間百姓的話,為母則剛。
無論是一個多麽軟弱、嬌柔的女子,當她成為一個母親時,她都會變得比獅子、老虎還要凶狠,無畏。
所有擋了她和她兒子路的人,都會被她視為仇敵的。
之前,本宮不懂,這話的含義。
如今,見到芙兒今日的改變,本宮才懂了一些。
所以,她今日的做法,本宮能理解她的目的。
本宮無法釋懷的,也許是本宮心中那個最初,在蒼茫大雪中,眼中隻有本宮一人的那個女子,如今變了而已吧……”
其實,他隻看到了仲英的變化,卻完全沒有去注意到他自己的變化。
放在從前,他不會如此的多愁善感,昔日的譽王是個多孤高冷漠的人。
後來的太子,又是一個多麽殺伐果斷的人。
皇權能夠改變的又何止是後宮的那些女子呢?
最終能夠登上那個位置的人,哪裏還會有真正的灑脫?
如今的趙煜尚且能夠與白淩晗,傾吐幾句肺腑之言。
一旦,有朝一日,他身居高位,也許,便沒人敢聽也沒人聽得到,他的真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