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仲英數落殿下
推杯換盞,三分酒醉,七分清醒。
宣德帝滿麵紅光的同身側的仲淑妃,喝了好幾杯酒。
還對她數次誇讚,算是對她安排的晚宴甚是滿意。
趙煜這一晚上的表現,也著實令眾人意外。
從前不近女色、冷傲難處的他,今兒竟然一反常態。
全程滿目柔情,附身同他身側的孟靜姝,低語個不停。
他這表現,可是將宣德帝心中僅存的一絲疑慮,徹底消除了。
“孟相,你可真是養了一個好女兒啊!
你看看,把朕的兒子那冷冰冰的性子,都給變暖了。
從前,這譽王何時對一個女子,如此和顏悅色、又關心備至過啊?
你說是不是啊,仲小將軍?”
“老臣謝陛下抬愛……”
孟相本是正端著酒杯與鄰桌的戶部尚書,說著什麽話。
聽了宣德帝之言,趕忙起身,恭敬站好,準備言語上謙遜答謝一番。
可他這話,才說了不到一句,就聽見宣德帝後來的話茬,竟改問了仲小將軍?
這場麵雖說沒有冷下來,卻也是有些尷尬。
因為啊,仲家今日除了仲世恒之外,受邀來了三位公子。
這陛下口中的小將軍,到底指的是哪一位啊?
他也不指出名字,那仲家那裏,誰起身來回話合適啊?
坐在仲英身側的仲顏與仲訊二人,聽了宣德帝的問話,本來都差不點要起來回話的。
可都在第一時間,被他們那個國公爺的爹,那充斥著警告的犀利眼神,給嚇得坐了下去。
仲世恒要的就是仲英,自己來麵對這一切。
切膚之痛,隻有自己感受過,才能刻苦銘心。
隻有讓她對趙家人,徹底死了心,她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所以,大殿內變得特別安靜,發絲落地大概都聽得見。
孟相接了那一句話之後,發現了人家宣德帝,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連忙訕笑了一下,噌的坐回了椅子上。
宣德帝雖沒特意指出,這位小將軍的名字。
這明白人可都知道,這‘仲小將軍’指的是這一年多,與譽王走的最近的仲家小八,仲英啊。
所以啊,大家夥的目光,就都齊刷刷的望向了仲英。
原本仲英手持銀筷,方才正在吃點心,突然聽了宣德帝的問話,本也是一愣。
她還沒想好,人家沒叫她大名,她是該裝傻,讓她那倆哥哥接宣德帝話,還是自己個起來回話呢。
可她等了半天,那倆平時特別護著她的哥哥,竟然都老僧入定一般,在那裝陀螺。
她正齜牙咧嘴的跟他們二人,使眼色呢。
轉頭這一下子,就忽然成了眾人的目光所致。
這還倒真是,想躲都躲不過去了。
她在心裏腹誹,宣德帝這隻老狐狸,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逼得趙煜狠心的跟她斷了情。
她這情傷,可是緩了好幾日,才緩過來點兒皮毛。
這倒好,如今她內裏的傷口還在滲著血,他竟然還想在她的傷口上,灑把鹽!
這種黑心肝的帝王主子,她可真不該為他拚死拚活的守江山!
“仲英小將軍,陛下他老人家,在問您的話呢?
難不成,您是吃酒吃醉了?”
張公公最善察言觀色,他也最清楚,這幾個人之間的過往。
所以,他立刻站出來,打了圓場。
仲英將手上的銀筷,放在桌上的玉石搪筷上,大方利落的站起來。
“請必須恕罪,是末將方才一時走了神。
實在是這宮中的點心味道,太美味了。
末將就在想它們,是如何做的呢……
所以,還望陛下恕罪。
實在是,末將並未聽見,您叫末將的名字。”
你又沒叫我,幹啥我就得自己爭著搶著回答,哼!
她這算不算是,遲來的叛逆期……
高位之上的宣德帝大笑一聲,道:“哦?既然仲小將軍,對宮中的點心,如此偏愛。
淑妃,你等下記得,吩咐禦膳房給仲小將軍,準備一個食盒,將這些點心,給小將軍,都帶上一份回去。”
仲淑妃淡笑答道:“是,臣妾遵旨。”
仲英抱拳謝恩,正要坐下之時。
宣德帝沉厚的聲音再次響起:“所以,仲英小將軍,覺得朕先前所說的,譽王似乎格外偏愛,這孟家小姐之事,你是如何看的呢?
畢竟,小將軍與譽王素日往來甚密,對他的性情,還是十分了解的吧?”
大爺的,這黑心老皇帝,今兒是打算在這刨根問底兒了唄!
他這就不怕,人家傳他們倆的流言蜚語了!?
仲英貝齒咬住櫻唇內側,麵上淡笑如風,心裏飄過一萬隻……
她這一刻算是深刻體會到,強顏歡笑這個詞的深意了。
仲英抬首望著宣德帝的龍眸,語聲如玉:
“回陛下的話,末將所了解的譽王殿下,素來性情孤傲冷僻,人又十分的難於相處。
做事不顧及他人的感受,說話也是十分的毒舌。
還有他終日體虛無力,挑剔多事……”
“你!”
宣德帝麵冷如掛冰霜,他將仲英叫起來,是為了讓她麵對現實,看看她與孟靜姝的差距有多大的。
他是想看到她落寞、自卑的。
可結果呢,竟然是他這個皇帝,在百官麵前,被她數落,他的兒子有多難搞!
這位皇帝的臉色,可是瞬間變得不善起來!
“英兒!不得無禮!”
仲世恒麵色寡淡,聲音如晨霧之鍾,雄厚卻低沉。
他本意是希望仲英自己過這難關,可是他卻完全沒想到,她一開口,竟然會說出如此,能把人家皇帝爹氣暈的話來。
當著人家皇帝爹的麵,數落人家皇子的缺點,這是什麽不要命的膽子!
呃,雖然她說的也都是大實話,誰都知道,譽王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可天底下,有幾個人,敢當著宣德帝的麵說的呀!
一時間,集英殿中鴉雀無聲。
眾人眼觀鼻、鼻觀心,你瞧我,我瞧你。
就是沒人敢說話,生怕觸了那位帝王的眉頭,將這小將軍惹出的鍋,背在自己身上。
當著眾位大臣和家眷的麵,如此數落當朝皇帝,最寵愛的譽王,她這是不要命了嗎!
“哦,陛下請聽末將說完,再治末將的罪,也不遲。”
仲英笑的大方明亮,將這夜色中的宮燈,都比了下去。
紅唇微動,動聽的聲音,再次響起:
“哎,雖說譽王殿下有那麽多缺點,但是畢竟譽王殿下風姿闊綽,風流不羈,風度翩翩,風雅細致。
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子!
所以,譽王殿下能夠娶到孟姑娘這樣出眾的女子,倒也是一番佳話了。
如今,想來是譽王殿下,也發現自己是遇到了命中注定的女子。
所以,他就便得這般溫柔體貼了唄。
末將隻能說,陛下您真可謂是慧眼識珠。
您能夠在眾皇子中,選出譽王殿下,賜婚給孟小姐。
實在是聖明!聖明啊!”
這最後一段話,雖然是句句讚譽之詞。
可全部聽下來,簡言之,她就是在說譽王,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唄!
隻有皮囊能看,其他啥也不行!
這哪句聽著都是好話啊!
可連在一起,咋聽咋別扭啊!
宣德帝麵色不佳,孟相也是早就被氣的差點背過氣去。
這他們家女兒如此傾國佳人,合著就配了個病秧子唄!
可惜他是敢怒不敢言啊,畢竟,那有一個比他還頭頂冒煙的皇帝都沒說話呢!
在這場合,孟相就隻能暗自記恨上仲英了!
“你!你!……”
被人家如此羞辱了自己的皇兒,他一個皇帝,竟然還得這樣忍氣吞聲!
要是他現在當場發作,治了仲英一個大不敬的罪。
就相當於自動打臉,畢竟是他在宴會開始之前,就說過了。
今日,這雖是宮宴,卻也是家宴。
上下一家,不分君臣,隻求同樂!
離宣德帝最近的仲淑妃,可是能明顯的感受到他氣的發抖的手臂,在狠狠的抓著那椅背呢。
仲淑妃也在心裏直打嘀咕,她這小侄子,是瘋魔了不成!
她這,都說的都是些什麽渾話啊!
就算,她與趙煜之間有過情分,可是那情分,哪能當真呢!
仲淑妃到現在也不知仲英的女子身份,所以,當仲世恒希望她能幫助他,將仲英與趙煜拆開之時,倒是十分讚同的。
無論出於私心,還是出於未來爭奪儲君之位的考量,她們仲家人,都該站在她們母子這一邊,不是嗎!
仲淑妃連連向仲英使眼色,想讓她快些向宣德帝請罪。
可她竟然視而不見的,如鬆柏般挺直著站在那,炯目灼灼的望著宣德帝的龍眸。
這分明就是挑釁啊!
敢這麽對宣德帝的人,她倒是頭一個。
宣德帝突然對她的勇氣可嘉,有點欣賞啊。
眯著眼,宣德帝忽然玩味的笑了起來。
“小將軍這性情倒是真實膽大,敢當著朕的麵,如此數落朕的兒子!”
“陛下恕罪,末將是因為陛下英明睿智,才敢如此僭越的。”
“嗯,是,雖然,聽見你這樣說朕的兒子,朕不太開心。
但是,仔細想想,你說的話,都沒錯啊!
看來,你還倒真是特別的了解,朕的皇兒啊!
煜兒,你來說說,你這知己好友對你的評價,是不是很對呢?”
趙煜作為當事人,一直沒有出聲。
說實話,他也著實被仲英今日的話,給嚇了一跳。
他與她相識定情,知道她是個性情剛烈的不凡女子。
可是,她竟然可以真的,灑脫到這等地步。
今晚,入了宮,趙煜本以為不會遇到她。
一如席,他卻見她在自己的對麵,與仲家兩兄弟,談笑風生,專心致誌的品嚐美食。
他擔心她,這幾日,都食不下咽,寢不能寐。
沒想到,她竟然過得如此歡樂,又自在。
趙煜這一刻的心,本就像是被翻來覆去烙過的麵餅,炙熱而難捱。
所以,整晚,他都刻意與那孟靜姝,低語笑言,就是為了能引起她的注意。
但是人家連一眼,都未曾看過他。
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卻還是忍不住,做出這等幼稚的事來。
就在他那皇帝爹,提出那問題之後,趙煜感覺自己全身都緊張起來。
終於能知道,她眼中的他,是什麽樣了,這能不叫他激動麽。
萬萬沒想到啊,人家仲大將軍一開口,就把他這個京都城裏最受歡迎的譽王殿下,給說的一文不值啊!
聽了,仲英說的那麽一番,埋汰他的話。
趙煜感覺自己的心,又從熱鍋裏,被扔到了冰水裏,晃了個夠。
她就算是對他有怨,有氣,也不能拿著錐子,這麽紮他的心吧!
她說的那些個他的冷漠、孤傲,難相處,他啥時候跟她麵前,展現過啊!
他對她,多好,多關心啊!
譽王那幽怨的小眼神,從仲英開始說話,就一直沒離開過她的身上。
“回父皇,兒臣也覺得仲英說的,極對!
說的好極了,哈哈!”
趙煜終於得到開口的機會了,咬牙切齒的回道,兩泓深墨眸子,滿是傲氣的瞪了仲英一眼。
他可是太傷心了!
仲英的美目,迎上他的眸子,氣勢絲毫不輸。
那眼神中似是再說,怎麽的,你這功夫也知道,心裏不舒服了!?
生氣了!?
仲英那日在譽王府,斷簪問情,她才確實是傷心又生氣了呢。
她傷心,趙煜的背叛,和他對她的不信任。
萬般事出皆有因,仲英絕不相信,她會將一個人,看錯到那般地步。
趙煜的絕情,定然與那賜婚封後詔書,緊密相關。
可從前牽著她的手,在地裂之時,也毫不猶豫的與她生死與共的人。
竟然不肯讓她與他攜手前行,共同解決麵前的困難,這是對她的不尊重。
這份輕薄的愛意,不要也罷!
既然人和愛,她都舍得了,那這讓她傷心的根源,她可不能輕易放過了。
人家是帝王,生來就比她高貴,掌握著她的生殺大權。
本來仲英還沒想好,怎麽出這口氣呢。
這倒好,這位愛多管閑事的皇帝老兒,竟然非得在這個時候,抓著她不放。
他是想看她出醜唄,看她見到那孟小姐,如何的自歎不如,如何的自慚形穢!?
她偏不!
就算她仲英,沒辦法向這個糊塗皇帝,報情傷之仇。
可是,讓他生氣卻無法當眾發怒,憋出一身內傷來,也是特別解氣的!
至於秋後算賬,算就算唄,仲英這一刻,叛逆小公主的靈魂上身。
完全都忘了,她身上還擔著一份欺君之罪呢!
她若是此刻知道,那高位之上的宣德帝,早就知道了她的女兒身。
估計,就算再怎麽對他們趙家父子的擅作主張,憤憤不平,為了仲家的安危,也都會忍一時風平浪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