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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兩江這潭渾水

  一個時辰後,萬福殿

  聽了肖家父子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詳細稟告之後。


  宣德帝先是片刻無聲,繼而勃然大怒,他隨手抄起明黃桌麵上的硯台,朝著他們麵前扔了下去。


  凝望著蹦灑了一地的墨汁,本就不停的在心中打鼓的肖德已,瞬間麵如死灰。


  他想著,這回他,看來是死定了!


  可同是跪在他身側朱漆涼地上,低眉順目的凝視著地麵的肖太師,此時卻覺得心中懸了一晚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肖太師清楚他們眼前這位宣德帝,是個笑麵虎,疑心重,喜殺戮,若是他起了殺心,常麵上不動聲色,轉身就下毒手。


  如今,他這逆子雖然犯了天大的過錯,但畢竟事出有因,又在故此關頭向宣德帝表了忠心,充分的顯示了他的膽小、怯懦。


  肖太師認為,他們這位心思深沉又手段狠辣的宣德帝,如今既然已經當著他們父子的麵,動了怒,發了火。


  那也就意味著,他們的命保住了,而肖家也算是暫時逃過一劫。


  肖太師又將身子向著地麵,低俯得更深,額頭用力的碰觸了地麵。


  大聲道:“老臣教出如此逆子,實在罪該萬死,願意以老臣之性命,為他贖罪,向陛下請罪!”


  “哈哈、哈哈!老太師,你這是以你的命,再威脅朕麽?


  真是放肆!!!


  你為了這麽個不成器的兒子,竟連命都不要了?!”


  “臣惶恐,臣不敢。臣隻是覺得,子不教、父之過。逆子犯下如此大錯,臣無顏麵再麵對陛下了。”


  宣德帝罵了罵了,火也火了,船眼低眯,打量了肖太師父子一會兒,又說道:“算了,這小子也是受人威脅,迫不得已,如今既然已經將他貪墨的銀兩,如數上交。


  又同朕稟明了原委,朕便看在你這張老臉的份上,饒他一命!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肖德已,朕命你即刻返回江南述職,半月後回到京都城郊,給朕去皇陵守著去!


  三年之內,無朕旨意,不得回京!”


  “陛下萬歲啊,老臣謝陛下,不殺之恩,謝陛下對我們肖家的大恩大德啊!”


  “罪臣——罪臣,謝陛下不殺之恩,謝陛下不殺之恩……”


  在生死邊緣走一遭,肖太師的風骨沒丟,隻是聲音有些虛浮,畢竟人老了,經了大事,總歸是乏力的。


  可肖德已卻是已經快嚇得失禁了,若不是肖太師適時的偷拽了他的衣角,他都沒聽清,宣德帝對他的聖恩。


  肖家父子走出皇城之後,肖德已的腿都是軟的,枯樹老態的肖太師還算反應快,伸出一隻幹癟的手臂,扶住了他無力的身子。


  “丟人!”


  “哎……父親,兒子真的、再也不會做下這等蠢事了!……”


  肖太師見他如此,也心中不忍,到了這一刻,他已經心如明鏡。


  肖德已所曆之事,並非無風之浪,如此周密的計劃與設計,大體是出自那人之手,沒錯了。


  “唉、罷了……為父曾經以為,畢竟血濃於水。


  可不想,她竟然真的下得去手啊……


  前些日子,你大哥突然從他自己的馬背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我還沒仔細琢磨,全當意外對待了。


  如今你這件事一出,為父才明白,怕是……。


  此次之事,就算你想防,也未必防得住,好在,我們肖家氣數未盡,逃過一劫,就好、就好啊……走吧,回府吧……”


  肖太師輕輕拍了拍肖德已冰涼的手背,見他已經能夠自己行走,便歎了口氣。


  在肖德已滿是不解,又不敢開口詢問的目光中,率先沿著深巍高峨的宮外長牆,向前走去。


  他步履蹣跚,老態盡顯的身影被高牆上斜入的晨光,拉得斜長。


  他這一生,算是順風順水,榮華加身,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欠那人一條命,她是早晚都會回來,找他討債的……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這大宋王朝欠著那人血債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人生在世,諸多羈絆,癡、傻、癲狂,貪、狂、狠辣。


  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許多人都做過違心之事,許多人也都無意或有意的傷害了他人。


  所以,也許,隨時有可能,在某個地方,就有一個人,在琢磨著如何去複仇,如何去討債。


  例如,在西夏王朝中,最尊貴的那個女人,便常常想著,若是有朝一日,讓她重回這片土地,她到底要向多少個人,討上一筆筆,曾經傷她至深的血債呢……


  她到底還要用多久的時光、多少的計謀,才能將這大宋王朝與趙氏子孫,踩在腳下呢!


  ****

  肖德已貪墨修建河防官銀之事,在他回京都城,向肖太師坦白的同時,趙煜與仲英便已經在書信中得知了。


  隻是,她們知道的信息,更為詳細。


  肖德已被別人下了圈套,隻負責視而不見,到時分錢。


  可具體的操作,都是江蘇巡撫命人操作的。


  司徒沛給仲英送來的燙金封口的信件中,將此等事,闡明的十分詳盡,與白淩晗友人所送密信,如出一轍。


  這樣,仲英與趙煜便對此事的真實性,沒了疑慮。


  司徒沛在信中告訴仲英,他所得信息的來源為他在江寧所開的商鋪掌櫃的。


  江寧府轄官廬州、蘇州等多個州縣,當地官員與商賈勾結,暗中包庇互利。


  不隻是局限於一個領域,將這修建何妨堤壩所用的條石材料,偷梁換柱成為價格低廉的青泥混土,隻是他們所做的傷天害理、貪汙官銀等惡事的點滴之處。


  最可怕的是,他們還將私下扣下的賑災糧草,換做發黴的糧食後,將賑災糧草暗中販賣給西夏李元昊,繼而從中牟取暴利。


  司徒沛因大遼長皇子的身份,向來告誡他司徒家各地的掌櫃的,不許與此等人為伍。


  因為兩江之地,此等事情十分尋常,而司徒家的鋪子從不參與其中,還經常被當地官員暗中為難。


  好在司徒沛家大業大,受得住那些黑心商賈的聯合抵製,又因其頻頻在賑災時,大方捐款,得到了宣德帝的大加讚賞,官家之人,才不敢繼續明目張膽的對司徒家出手。


  這些肮髒之事,本是大宋朝堂內部之事,司徒沛向來是看破不說破。


  但是,直到他遇到了此番來到江南的趙煜與仲英,他才下了決心,將此事悉數告知。


  他白日裏不請自來,本是為了將此事告知,卻不想被趙煜一頓戲弄。


  害得他慌裏慌張的跑了回去,還沒等將此事告知仲英,直到他回到府中,神思穩健一番,才驚覺自己也許是上了這個腹黑九王爺的當。


  但是他還是沒有勇氣,再登門一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這冰雕一樣的九王爺不是在開玩笑,他脆弱的小心髒,可受不了再一次的驚嚇!


  於是,他隻好以書信,告知,並還在信中,提醒他們二人,兩江一帶的官員,上至兩江總督,下至各州知府,也許都與野心勃勃的西夏人,大有關係。


  仲英和趙煜等人,看了信件之後,都表示沒想到,江南布政使肖德已竟會有這番膽量,畢竟,他的父親是如水行舟,四平八穩的肖太師。


  他們更沒想到的是,他們想要在第二日便去會上一會的正主,這一刻已經回到京都城去負荊請罪,先下手為強了。


  兩江之地,多事之處,第二日午時,當趙煜收到白霜命青鸞給他帶來的口信。


  將肖家父子深夜形色匆匆、滿麵愁容的入宮,又低調的平安回府之事,全部同他講明。


  他才明白,所有看起來迷霧一團的事,也許在他那位端坐與九五之位上的父皇心中,早已澄亮如鏡。


  他先前還認為,是自己為仲英求來了一個獲取民心的機會。


  如今看來,他不過是在按著宣德帝,給他鋪好的路線,在前行。


  纖薄的唇邊,緩扯出一個毫無溫度的淡笑,趙煜看著遠去如青墨微點的青鸞,自言自語的說了句:“看來,本王還是太年輕了……”


  趙煜真想知道,此行,他若是將這差事辦砸了,不知道,他那位胸有成竹的父皇,會如何?

  可惜,為了助仲英得到兩江之地百姓的民心,他萬不會將此事辦砸的,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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