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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魂歸故裏(十二)

  無風無雨,濃雲卷襲。


  純釀如風入口便是那滿懷酣暢,我側身攜杯眯眼,妄圖透這厚厚雲層看到星光。


  [倦,當你在濃雲間看到星光,那便是我在看你。]

  齧齒咀嚼文字,咂嘴兒細細回味。


  我看不見星光,是你不想見我,還是這世俗溝壑阻隔了你我?


  垂首嗬氣沉沉,眼眶酸澀難耐。


  這俗世糾葛於你我何幹?隨心所欲難不成比不過那佩環笙歌!為何你選擇征戰沙場?為何?為何!


  一攏袖擦不盡斷線淚珠。嗤,還真是幾多悲歡幾多愁啊。你這麽喜歡沙場麽,那些百姓同你有何淵源,叫你拚上一條命也要護他們周全!

  你告訴我你會平安回來的,我信你。


  結果呢?可笑,真是可笑!我聞說塞外花開,躍馬擦槍高歌送君。我夢君歸家,恭君凱旋歸來。


  ――而這一切,卻不過是場荒唐夢!


  一身染血衣冠入手,可笑皇天後土無人才,可笑這國將破,可笑那朝廷夜夜笙歌貪汙腐敗!這鮮血淋漓的一幕幕,白綢漫天,將士不歸,老馬馱衣冠,哈哈哈哈哈!

  為何騙我?你說好要平安歸來的啊…


  手撐案沿做依,止不住戰栗,怨憎充斥胸腔,闔眼淚水糅狂笑不止。地獄英靈在我腳下顫抖,白骨森森,哀淒聲回蕩。


  在那你拚死守護的天子殿中,你不如猜猜,我看到了什麽。無數金絲玉縷纏於他們腰際,珍饈美酒遍布,沒有一人為你同那將士祈禱。


  你們的命抵不得那權貴尋歡作樂!你知道嗎!


  白綢漫天,老馬馱衣冠,將士不歸…將士不歸!哈哈哈哈哈!

  可笑,熱血拋灑,赤誠真心盡數付東流。我闔眼將酒灌下,提筆潤墨揮去。


  如今君風華依舊,而我…不得所愛,煮酒送故人。


  “你倒是看看我啊…”


  張口欲唱喚君回,卻是聲啞,再難高歌。淚眼朦朧見那星光撥雲,似是君踏月而來,揚臂去追,隻擁得寒風滿懷。


  哈哈哈哈,醉了,醉了。


  黑雲遮天明月隱,夜雨未歇惹人煩,那惡犬亂吠張狂,暗器攜風來,退半步避開,三寸出鞘映寒光,掃身側草堆逼得小人現身,白玉相撞脆響如鈴,脂粉撲鼻心生厭,細瞧片刻提劍刺去指眉心


  “何人?”


  她似是不滿輕哼,長刀出鞘襲來,提劍擋下數招,夜雨間歇留兵刃相撞聲響,趁其不備沉腕絞劍逼退,見勢直擊頸側,緊握劍柄繞身側,轉腰

  旋臂回抽三寸抹劍,直取頭顱


  “老鼠生人皮,不錯,活該慘死。”


  又是一年初春時節,桃花紛飛撒落在發梢,我抬手將花瓣拂去,順手理了裏被風吹亂的發絲,腰間銀鈴輕輕作響引得微亂的腳步頓了頓。似乎忘了些什麽,我停在原地想了想,轉身走去街邊茶館買了些茶葉。


  走進門,我輕車熟路的順著記憶裏的方向快步走著,伴隨著叮鈴聲來到熟悉的門前。我走進去隨手將裝包好的茶葉擱在桌上開始翻箱倒櫃的找茶具。許是今日心緒不寧罷,我不小心晃了晃櫃子,上麵那些積了灰的經書便一下子砸下來,我被砸中又被灰塵嗆得咳了兩聲,眸子閃過兩滴生理淚水。


  “嗯?!”恍惚中我仿佛聽到背後隱隱傳來一聲嗤笑,揉著額角有些驚喜的轉身,瞧著除我之外空無一人的屋子。哦對,我也不是人。瞧著空無一人的屋子,瞳光黯了黯,看著空蕩的矮塌發呆,想著那人從前在這坐著念佛,偶爾低聲笑著麵帶無奈的衝我搖頭的模樣。


  我站了會兒,便回神拿起茶具和桌上茶包出去,將落灰的茶具洗好後坐在院子裏靜心沏茶。那時的我,已褪去了當年的浮躁,一步一步按著他從前教我的步驟做著。備器、選水、取火、侯湯、炙茶、碾茶、羅茶、煎茶.……從前覺得麻煩的步驟,如今做來卻教人心平氣靜。


  端起手中還在緩緩冒煙的茶杯向桃樹下走去。


  ——大師?圓寂是什麽意思啊?”


  ——大師,你理理我啊。原來,這便是圓寂嗎?


  我理了理思緒,在桃樹前跪坐著:“大師,這是我泡的茶,你嚐嚐。”


  君埋地下泥銷骨,我寄人間朝與暮。大師,這次,我可算是挑了句應景的吧。


  或許早已忘卻度過了多少年月。


  簷上滴落下些許昨夜淅瀝雨水,濺落於青苔石板上總會發出些細微聲響,或是常年累計,在那原本平滑石板上漸漸的被水花濺落擊打出些個水窪。每每簷上雨水濺落於此時總會激起層水波。


  屋內蕩漾著熏香的氣味,魚紋檀木香盒上的通孔處冒著一條細微煙霧,圈圈環繞著。熏香氣味並非那種甜膩過頭的九裏香,細細嗅去,是梔子和鈴蘭的氣味,味淡卻不失其特有之感,淡雅氣味絮繞於鼻間更入心頭。倍感愜意,也使得心緒更加平穩了些。


  微睜雙眸再輕嗅下這愜意香氣,側臂輕扶住身前瓷石小案,拂袖起身輕踱步前行,一手拿起了那支隨意放置於桌麵的釵子,遂將散落肩上的銀絲挽起。


  腰間略彎拿起一旁銀夾攜住一木色蓋子,滅住了香盒裏的熏香,抬臂啟開那窗子用窗架撐起,瞬息一股子特屬於雨後的氣味撲麵而來。抬眸瞻望去,天色漸晴如絲絨般薄薄的雲層平鋪於湖藍色天空上,時不時會傳來幾聲晨間鳥鳴,聲聲皆是清脆。


  滿腔生機盎然。


  側身踱步拿起那放置熏香架上的月牙色薄棉梔子繡紋外袍披於肩上,衣袍被放置著熏了一夜,連著也沾染了那清淡花香。伸手推開房門隨著一聲吱吖響聲,門開了。


  信步走出,俗言可道句春雨貴如油,果真是沒錯,院內種的那片青竹也有些冒出了些細嫩竹筍,連著牆角處是幾盆君子蘭亦是也冒出了嫩芽。翠竹的清香漂浮而來,踱步前行著石板上那昨夜雨水濡濕了衣袍後擺,再次推開扇木門走至前廳內隻覺一陣微風徐徐而來,撫過全身。


  忽得而來的穿堂風有點微涼,風中夾雜著些許淡弱梅香,些許是春梅綻了開來。


  即而走著忽得看到那放置板案上的桐木琴,湊去抬臂纖細手指輕撫過琴弦,看著琴邊那有些泛白的藍色琴穗,思緒幡然雲湧,指尖波動琴弦,一曲小調輕起聲聲纏繞著斬不斷的暗暗愁絲又似對故友的懷念。


  論彈這七弦琴仍還是未有藍安那般有天賦。


  世人皆道,不忍世間繁瑣的抱山散人,自還年少時便隱居於一山內數十年如一日,不屑塵世,一心向仙。這倒也是可笑,說到底不過是因為自己的怯懦才躲於山內不敢現世。


  一曲罷了,餘音繞梁。眸中愁緒不減。


  拂袖走出,初春的天還是沒擺脫冬日寒冷,抬眸看去,春梅綻開微風徐過帶來撲麵花香,抬臂輕折下一枝春梅,嫩黃花蕊在風中顫顫的抖著。


  我折一枝早春贈於你。


  可故人..皆已不在,隻留下自己孤身一人..這定是在懲罰自己當年的怯懦罷。


  餘世孤身。


  不得救贖。


  我自腰間拎壺清酒,抬腕將裏頭的瓊漿盡數下喉。夜色彌漫,巧見遠處天河寥寞,穿層霧靄抵棄嚴寒,眯眸欲驅感醉意好在休上壺玉液,卻見腳下路又長了,叫人瞧不見盡頭。酒辣,辣到心裏頭,又香得很,叫人不忍停下。濁酒下肚,舌齒間都是這酒的醇良。抿唇回味。更是將欲散的酒勁兒給拽住品了個十成十。


  哈,好一個暢快淋漓!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清暉皎潔將不遠處湖水罩住,予了它幾分剔透。繁星點點遂月明。隨手把酒壺掛回腰間,再將長劍抽出,借著醉意,直直向天上斬去。


  颯——劍氣震得一旁的樹都抖起來,葉子也掉了不少。暗自笑著這樹實在不堪,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又笑了起來。


  瞧!這朦朧月,這薄霧紗,被我一劍斬斷。


  我的眼前是清了,我的前路明了,這一劍,替我劈開模糊不清的假象,為我除去這長路上的障礙。


  轉身把劍放回劍鞘裏頭,眯著眸子望著天上的月。對著這天放聲大笑。這月再怎麽樣,都不足以擋住我的去路。這路再怎麽長,也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力量,我需要力量,沒有力量隻能任人魚肉。父親,想不到吧,你派來追殺我的幽冥,被我鎖入深海九重之下,暗無黃泉。下一個,就是你了,我親愛的父親。


  愛,是什麽?不過王座之路上的絆腳石。我要的隻有鮮血和權力。


  瘋狂麽?嗬,我是司掌仇恨和憤怒的女神;父親,兄長,你們是我送給天界的第一份禮物。


  人類的貪婪,給予我仇恨的信仰。他們讚美我,讚美從地獄掙紮出來的魔女。三界淨土,竟是多了這麽多肮髒的螻蟻。長槍破開脆弱的大門,毒蛇撲向偽善的麵孔。此眼此心,承載野心與榮光,最美麗的罪惡。


  渺小的人類,對我的殺伐和強大表現出了可笑的恨意。節節敗退,殺戮無期也不能讓他們多長幾分記性。


  大戰前夜。


  月色之下沐浴,實在是身心舒暢;屏退左右,獨自沉溺在寒泉之中;我仿佛已經看見了勝利。


  “當啷!”


  “什麽人?!”


  寒泉深在刀山深處,血海盡頭,是什麽樣強大的敵人,居然……


  靈法師?

  還是一個弱小的螻蟻一般的小子。


  烏雲做衣,紫金鑄甲,誅天·冰蟒亦不敢輕舉妄動,一個小小的靈法師,他怎敢!手握冰冷蛇矛一步步走來,晶瑩的水珠順濕漉漉的長發落滾落,花朵凋謝,百鳥驟啞。


  渺小的人類,竟敢褻瀆女神!

  凶殘的魔獸不敢嘶鳴,紛紛低下桀驁不馴的頭顱,周圍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女神的怒火,你可承擔的起?

  不容解釋,不容抗拒,亦沒有反抗。


  我剜出了他的眼睛,喂給了一旁蠢蠢欲動的毒蛇。


  出乎意料,這個人類沒有哭喊,也沒有哀嚎,反而死死盯著我的方向:“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真是可笑!活著尚且弱小至此,死後還想翻出什麽浪花?

  “你可是,要用無盡循環的生命來恨我?”


  “我要用整個生命,循環不息,無休無止地愛戀你!”


  嗤笑。


  “我的名字,是蒼瓊。”


  愛戀麽,最多餘的情感。


  夕陽灼灼點燃了荒草地。鷹隼略過天空,破雲穿風攪碎半邊天色,卷走殘雲拉下沉沉黃昏。北地苦寒,正值三九時節,滿地枯黃草葉上落著點點白霜,一叢叢間凝結支楞帶了點紅的冰淩,鞋履踏過,嘎吱嘎吱碎裂幾聲脆響,斷截兒處如七零八落的菱鏡,被夕陽照得騰然竄起簇簇冷冷的火。璿花紛紛然,大風忽起,寒意刺骨,拍打帳篷掀起門簾,要與帳內溫暖一爭高下。天邊墨色漸染,眼看就要黑盡。


  “不妨假設,被狼牙增援的大部隊包圍,根本衝不出來。你若去劫後的戰場,什麽都能見著。或許亂箭穿心,或許被一刀劈成兩截兒。”師父頭也不抬,“你就杵在那兒繼續吃風,卻什麽用也沒有。”


  自是見過那些負傷的人。或如姨姨一樣,一支又粗又長的箭直直插進背,氣息奄奄地被人攙扶著歸來。或是血淋淋的猙獰的刀傷劈在胸前腰腹,連師父也要束手無策。


  我是真的好怕,以至於在帳外等到天色完全黑盡,心裏還一直念著師父那番話。雪還在紛紛揚揚地落,小燈籠裏的燭光明明滅滅,四野靜謐,唯有風聲呼嘯。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姨姨受重傷時師父尚能竭盡全力救治,我這麽沒用,什麽也做不了,還得學好多好多東西……


  身後終於響起急匆匆踏雪之聲,燭光又是一撲朔,等的人來了。他玄甲上棲了雪,觸手所及冰冰涼涼,順著指尖絲絲縷縷沁入四肢百骸。“…,”我握緊他的手再攏攏鬥篷,低下頭沉沉悶悶說道,“你可一定不要被人給一刀劈成兩截兒呀……”


  上頭有一兄長,家中自小重男輕女因此與家人不和。他有哥哥罩著,無人欺負,過的其實並不悲慘。偷與兄長習武。武藝見長,性格活潑也不算鬧騰,對重要之人占有欲較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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