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魂歸故裏(九)
也從不知自個兒是得了如何的機緣,才讓我通了靈識能夠修道。生長的地方是座孤山,百年的修煉唯一相伴的,隻有在人世與深山來回飛著的夜鶯姐姐。夜鶯姐姐很疼我,我從前睡不著時便愛枕在她膝頭聽她唱著歌哄我睡。後來,她靈力穩固了,可以好好的維持著人形還使些小法術。
自那以後,她便離了山說是去見世麵了。她時常會給帶些人間的食物回來,又和我說些趣事聽。我倚在她懷裏,一邊拈著糖糕往嘴裏扔,一邊聽她說著故事。漸漸的,我對她口中的人間越來越好奇。夜鶯姐姐回來瞧我的日子越隔越久,到最後我已盡一年未曾見過她了。
從小住在深山裏的野貓兒骨子裏滿是對人間的好奇,滿是對姐姐口中那股熱乎氣的向往。我裝模作樣的學著姐姐口中凡人的模樣和自己說,今個兒是良辰吉日便去洞裏將姐姐送來的東西一裝,一蹦一跳的下了山。
紅塵俗世真是熱鬧,我走在街上,目視前方走著耳朵卻在偷聽旁人的話,今個兒竟真真是個良辰吉日。他們說,今天是七夕。我很是興奮,我對姐姐口中那對..額.什麽來著?哦!癡男怨女,不大感興趣。我隻知道今日從黃昏開始就會熱熱鬧鬧的了。
“姑娘,這個要給錢!”我好奇的拿了一個看起來特別漂亮的東西,一手撥弄著它下垂的流蘇,聞言一愣,剛想開口問什麽是錢時他卻突然變臉,:“沒錢?沒錢把手拿開!快走快走。”我垮了臉縮回手悶悶不樂的向前,走了幾步瞧瞧捏了個決,聽到身後一聲驚呼得意的笑了起來,一走一晃的往前走。
“誰?!”不知不覺走入一條小巷腰間突然一痛,回首出聲,一個人影從黑暗中顯現出來。看見他,我身子不禁抖了抖。倒不是熟識,就是他瞧著同姐姐口中的道士好生相像。而姐姐口中的道士,據說是專門捉妖的。
那是我第一次下山,此前從未與人類打過交道,更別提交手了,見那道士喃喃自語的不知念著些什麽,本能的弓著身子手上捏訣朝他打去。他像是個老手,隻是兩三招過去我變開始身形不穩,貓耳也冒了出來。小巷裏很是昏暗,除了他揮動劍刃時的風聲沒有半點雜音。我想著外麵燈火如晝的亮堂,想著人群裏嬉笑怒罵的熱鬧氣兒,有些不舒服的感覺。心頭好像堵著什麽,鼻尖酸酸的,臉上滑過幾滴冰涼。我覺著自己很是倒黴。
那人的出現,好似姐姐講過的那些故事樣,他三從牆上一縱而下,抬腳一踢讓那道士脫劍,又是一拳過去砸到他臉上。我捏著衣角愣愣的瞧著來人將那道士打的鼻青臉腫半爬似的出了巷子。
“喲,還是隻小貓兒。”那人兀的換了副神色朝我走來,抬首擦盡了我臉上未幹的淚痕。我突然想起來,這舉動在人間叫做占便宜,後退一步打開他的手,尋著記憶喊了一聲:“滾!登徒子!”
“小沒良心的。”他嗤笑一聲轉身便打算走了。我又小跑兩步抓著人袖子,見他回頭彎唇笑著:“那個.……你有錢嗎?
長安春色極是撩人,這角望去,花柳煙霧遮。溪畔草青青,漫是嬌蕊正含情。溪邊風物正佳,隱層層畫樓疊廣廈,果真是朱門氣勢好人家。
卻道這孤舟慢悠悠,一日攬翠,流水去了閑暇,到底看不盡長安花。盛世長安添三分錦繡,乃是這天也得意,賜予人間一場好風華。且撩袖擺,赤足戲漣漪,清涼涼水花兒也嬉笑。探身折取豔紅花,欸,好烈、好烈,當與美嬌娘,簪向鬢邊斜。
且仰首擲花去——看那紅花、忽做衝天雀兒。直掠去那長安喧囂裏,將一眾長安花調戲。便也欲身為白鶴去,到底差一分羽衣。
央他也施個幻術來,做個鶴衝天與我看。他笑望溪邊不言,左右總是掂了石塊,遠遠拋去化作錦鯉騰躍,又將那青石牆一指,綠意連連交疊生出明豔豔的花來。眼見這溪上石門間竟滿是春花,攔了船將行路。掩幾分驚詫,嘴上道是不好、不好…嫌這小把戲氣派不夠,暗地裏斜睨去,看他倒清閑。
“行啦。”
他笑也將袖一揮,驟然間風塵亂舞,虯枝新葉嬌花各做灰飛。但叫這昏暗一片迷眼,已是黃昏行,現出隱約畫堂影。向晚日暮,燈火依次明。看這方天接霞色連水麵,升起好一座不夜樓閣。興致正好,回望周身,長安夜來也!
“喝酒去——!”
昨夜乘船時,依稀記得河漢璀璨間,放下酒杯,略整衣冠,至抬首才記起,鬥船不過己一人及船夫,心情落寞些許。
不知以前同我恣意玩樂人如今是否也看到這美景。
“官人吃著酒,頹然乎因何事?”
“前幾日不得空出來,今日才見得如此壯觀之景象,然人不似當初了。”
“滄海桑田,述其漫長述其緩緩,確實不過自然。”
聞言予低頭再端詳杯中明月,想與周公約棋也不得,隻能望著枯燥的夜色出神,漁火微搖,船不得不疲憊壓著困倦,恍惚間清醒再問,約莫是子時。
人說夜路難走,物是人非,總不過思念悠長些,忘卻短暫許。
煙雨朦朧。
彼時我襲一身白衣,帶了個鬥笠上了山。芳草萋萋,花香陣陣,一路上有綠水青山相伴。溪水潺潺,有如鄉間小調,清新自然,悅耳動人,好不暢快。
忽然偶遇一朵海棠,在百花之中鶴立雞群。心裏頭有些奇怪這海棠怎麽獨自開在其中,想要伸手去摘下來仔細看看,那手卻和天下掉下來的雨滴撞了個正著。
這雨來的倒是突然。
於是趕緊把那花摘了下來,細細看了看,倒也沒什麽獨特,也就是比尋常的花好看了些。抬手正了正頭上的鬥笠,又向山裏走去。這小雨一點一滴地落下,悄悄地落在青山之上,似是給青山披上了一層紗衣,給它添了幾分神秘之色。似霧,似煙,如夢似幻。
夾岸高山,皆生寒樹,不想這山裏的樹也綠的很,讓人心生幾分寒意。似乎是漸漸走到溪流的盡頭,才發現山腳下的溪流是幾支細流匯在一起的,其中一支竟是從石頭裏流出來的,十分驚奇。彎腰低頭聽了一陣,倒是聽到了水滴的聲音:
滴答…滴…答…
不知是水聲還是雨聲。
踏著青石板走上了山頂,望了望遠處的天。抽出腰間的葫蘆酒,仰起頭喝了起來。酒從半空傾瀉而下,直直地落入喉中,隻留下辛辣與香醇相伴的味兒。另一手抹去嘴角殘餘酒水,把手中的海棠拋向空中,對著長空大笑起來。
我自橫刀向天笑、
腰間的劍按耐不住,便順了它的意,出鞘指向近處寒樹。颯——樹被劍氣震得抖起來,葉子都掉了不少。嘴角不禁上揚,獨自笑笑這大樹不堪。轉眼又跳上那棵樹,躺在那樹的枝幹上。閉上眸子,竟有了些困意。
我要帶著我的劍,遊走江湖,行遍這綠水青山。
三更的夜扼死白晝,唱喪是烏泱泱的月,沸騰和沉默顛顛倒倒地煎熬,絕望,迷惘,晦澀,每一次心跳都無聲交換著恐懼和驚詫,蒙著遮羞的人性廉恥,暗地傳遞著惴惴的訊息。搖旗呐喊的惡意彌散,神魂繚繞其上,然而死潭鏽穿了洞,罅縫裏窺去是汙灘與泥沼,深陷的半輪玉蟾苦苦掙紮,一把懸刃壓緊了奄奄殘喘的廟宇。悲喜麵玩弄著股掌之間的生死,連笑意都鐫在蒼白的紙上,要步步緊逼,要悄聲威脅,要煉世間最惡的刀,要爛在錐心蝕骨的螻蟻堆裏。人麵疫的狂歡甫才揭幕,尖嘯與獰笑如錐刺骨,聲聲直紮五髒六腑,躥地血肉橫飛。妖魔狂舞,黑白間界丟了明晰,幾近憐憫的作俑者悉心誘導著,他說:你要拯救蒼生啊,太子殿下。
言語一擲不啻驚雷,刹那天地變色,矛盾的鋒尖驟然反戈,而真正的怪物沉入陰晦的羽翼下,爪牙卻蠢蠢欲動,探出半麵生硬的笑,每個字都輕飄飄地壓下,落到千瘡百孔的正義上,重若千鈞。一腔悲憫碎成齏粉,雪片似地分崩離析,寸寸皆如滾刃碾過。腦中擠進渾渾噩噩的混沌,五府冷徹,隻徒勞似地顫聲辯解,不是……不是……不會的……不應該是這樣的啊!!我不是想要這樣啊!!!連嗚咽都跌進枯澀的深喉,所有爭辯都是蒼白的霍亂謠言。因為它並沒有撒謊,它就是要拋出最誘人的毒餌,來布一場最拙劣的誘殺。
可是,可是,可是為什麽?我不是要這樣拯救蒼生的啊??!!惶惶如潮湧來,驚怖如蟻般癢癢糾纏,大快朵頤豪齧著骨肉,掀眸霎那,眼底驟然撞入一輪汗涔涔的月,萬邪噬心,它跪倒在惡鬼前呻吟哀求,鈍鈍壓抑的呼吸低到無聲可聞,脊下三尺的心跳卻如亂擂促緊,冷汗如瀑透背。非人的歡騰演繹到高潮,狂舞的鬼魅倒吊吐舌,斜眼扯嘴地咯咯詭笑,白衣的救世主又持起輕浮於罪孽之上溫柔慈愛的皮相,輕言誘哄道:有很多事情,你是無能為力的。
無能為力。無能為力。已經經曆這麽多事情了,你還不明白無能為力的滋味嗎?你從仙樂國最巔峰的榮華縱身躍下,以為能螳臂擋車,結果呢,你隻能眼睜睜看著千千萬萬的黎民命赴黃泉,看著珠玉財寶歌舞笙樂統統為他盜納入囊中。你以為你是人間正道,卻生生逼死了將你捧上神壇的信徒們。你以為你能幹什麽?你能救所有人嗎?你何止救不了他們,你還是劊子手磨光鋥亮的刀,你是所有一切的禍端,你是最偽善的罪惡,你愚昧不堪,你一手促成,你萬死難辯——
“所以,你要贖罪的吧……?”狂熱期許著墮入地獄的鞭策稿洋洋灑灑到卷尾,飄渺無根的字句泊近,詭秘淬毒的咒語才狠狠鑽入心底,最後一筆卻不是執筆者落墨。驚恐至極的眾生交付出所有信任,為所謂身懷希冀的惡鬼所引領,以劍刃為筆,謀求著渺茫的生機,拋卻一切人倫道法禁錮,竭力扮演著片刻醺醺裝睡的醉鬼,於是終於有人狠抓起那柄玄色冷鐵,闔目瞬間猛然送劍,生生刺進胸間心前的皮肉,剝開血肉模糊,劍尖攪動,捅穿心髒直硌上後脊骨骼——
“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為什麽死不了啊。為什麽不能死啊!!!!
痛到五髒六腑扭曲撕裂痛到指尖滴血痛到嘶啞痛到想死,每一寸血肉都難以幸免,每一根神經都被切斷被攪碎被碾成血泥,臨死前都聲嘶力竭地猛烈衝擊著痛覺,每一塊骨都要被劍鋒劃砍劈切,極致的冷與痛直直哭嚎著蝕入骨髓,一擊致命的喉嚨被砍地稀爛,於是所有哀嚎都衝入痛到麻木的腦中,牽連著狠狠掐滅了視覺與聽覺,淩遲的痛仍如浪般洶洶拍來,分分寸寸的膚肉連帶著骨血剔下,一劍一劍地鈍鈍錐入神識魂魄中,靈知幾近抽離軀體,腦裏澆出如稠如網的漆黑,隻有一團火光,仿佛隔著鴻蒙萬代,烈烈地燃燒,越燃越亮,越燃越亮。還有慘烈非常的哀嚎,生硬地擠進遊離的神誌中,不是自己的聲音,卻是同一般地仿佛痛到極致痛入骨髓,連靈魂都為之震顫。但痛還在如潮席卷,隨即哢擦一聲脆響,漂泊的意識徹底湮滅,又好像有什麽東西碎了,再也回不來了。
月色已死,早該刮來一陣怪風,將它的殘骸卷入萬鬼哭嚎的狂瀾,從此便沒有光了。又或許,漫漫長夜終於走到盡頭,天要亮了。
桃花樹下,月色如水,流水溪畔,飄落的桃花,逐水而流,碧淺深紅,桃花染香衣袖,花間醉,寒煙翠,更進一杯酒,眾人皆醒我獨醉,一手執劍,一手仗花,劍若霜雪,周身銀輝。雖是長劍如芒,氣貫長虹的勢態,但更像是安謐的一湖水,清風拂過的刹那,卻隻是愈發的清姿卓然,風月靜好。劍氣如同被賦予了生命,劍氣在周身自在遊走。帶起衣袂翩躚,頃刻間讓人產生一種錯覺:仿若這般舞劍,自己就欲乘風歸去一般。足不沾塵,輕若遊雲。
輕輕挑劍,微微躍起,揮劍向下,卻見一紅衣男子,勾齒輕笑道:哥哥,舞的真好
而後立即收劍,輕然落地,對上麵前這人目光,麵前紅衣男子俊美孤傲的臉龐,冬夜寒星的眸子,冰冷明澈卻略帶柔情的眼神,讓人為之一醉,而後輕聲道,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