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魂歸故裏(四)
雨覆枯荷敗落滿塘,簷下掛珠漼漼折光。
提氣輕身掠上屋脊。踏踩長街盡處泛青沾雨琉璃瓦,霧露沾睫不能防備腳下濕滑,一個踉蹌狠摔向房瓦上。蜷臂擰腰慌亂轉身過去,仍不留神蹭破手背,絲條白道外滲血珠,顆顆纏雨稍暈。嘶聲嘟囔句疼,擱衣擺上胡亂抹兩下蹭去殷紅。
蒙蒙雨霧迷眼,遠天冥宕,昏暗層烏天際鋪展,隱隱漏光。步履蹙蹐沿路試探,屈膝矮身蓄力片刻,縱然騰躍,踮足穩穩著在隔巷瓦上。
雨漸成絲,翻越紅漆磚牆落在園林。泥濘地陷落沾汙雪白靴底,打眼四覷不見桃紅點綴,抬臂沉腕攬開枝葉葳蕤,半合眼攔隔雨水,細瞧葉罅。定睛眯眸瞧見園隅桃開正豔,心下驚喜,忙攀旁側樹木高枝。枝樛葉顫碎珠脫灑,濺得滿身,衣裳全濕。
不顧及此。拇指背抹過眼睫揩淨,量準了桃樹所在飛身掠去。仄指壓住細長桃枝,轉腕使力稍稍一折,脆響入耳,瓣蕊尚存銀珠。入掌掂量一番勾唇綻笑,明晃晃得意之色罥掛眉梢。撚指打個榧子,反手背在身後桃枝若劍。撥攬開覆天枝丫紛繁,疾步如飛往城東絳雪樓去。
蜷半指握掌指節叩開軒窗,啟時如花嬌靨怡目悅心,遞手直臂呈上新折桃枝,眉眼裏欣色如犬。
“姐姐說……說想看桃花,我、我便新從園子裏折、折、折了來獻。姐姐插它在美人瓶裏侍弄著,也……也能賞幾日的桃花好景。等它開、開、開敗,我再去給姐姐折。”
字句磕絆心有羞惱,麵顯赧色略生拘謹,自耳根騰升一抹赤色,直直染完了耳尖。掌心覆在後頸搓磨幾次緊張十分,生怕遭拒,垂首低眸偷眼覷她。
綾羅素錦雲紋生,啟扇仍年少,毫染丹青繪河山.佩環封腰婀娜姿,明眸皓齒笑嫣然,衣袂飄飄、朦朧暗香動.托琴施禮,足動鈴音脆落盤,斂座藏影薄屏後.鏤爐煙嫋眩神淺,纖指輕拂韻色濃.
似見.
斷壁頹垣襯孤鶩被落霞齊飛,狼煙烽火燃沙場上白袍冽冽作響,刃間寒光覆塵,馬嘶擂鼓震天蕩.
轉目.
歸者亡舊人,箱底紅衣為誰縫,泣血和淚入針重,紛紜又複蹈.賞勳千百轉,得家金殿堂,怎記有女在露中.
始亂之,棄履投井漾聲休.
曲罷已而再黃昏,吟訴風雨舊曾諳.嚐說宮商,今醉紅欄上.
獵風卷衣袍,鼓聲擂驚起。少年意氣風發,抖劍嗡鳴出鞘,眉間一點印記襯他自信笑靨。
我不掩唇角輕揚,不錯,這場比試勝局已定,待他下來,我定多留些時日,一同逛逛元宵燈會。數年來我二人少聚多散,想來如此他定會欣喜許多。且、我已做好打算,要同他坦白那事。
想至此,不由撫上袖中小物,難抑笑意。
–
師父膝下有一子,相識那年他方為孩提。
師父是個快意恩仇的人,摯友多仇家也多。恐連累家人而雲遊四方,一年到頭總不著家,撿回我扔了卷心法,不多指點一二便又走了,留話叫我自生自滅去。
我住下未幾日,師母意外染了風寒,弱柳扶風的嬌弱身子骨沒撐幾天便去了,留下偌大一府邸和一小娃娃。
適值此噩耗,小娃娃心智未開,不知何故誤我為女性做討奶模樣,便是摸到一片平坦也不撒手。勾著衣襟的金縷扯落幾根,還哭得愈發響亮,隻好化了奶糕喂他,才漸漸安撫下來。
後來,小娃娃便成了一甩不掉的小尾巴。
小糯米團子成日哥哥長哥哥短,不知不覺便抽條出落一翩翩少年郎,眉眼間像極了師父。他著實可歎,僅是觀我如何修行,便自行摸了門路。
於是寄往師父的信中不餘讚譽,他不愧為師父獨子,天資聰穎,是個天生修行的主。
師父的回信卻是意料之外,顯得冷漠不近人情。隻言莫要過多帶他卷入江湖,並要我多留意隨信附來畫像上的人,多的再不提及一句。
雖有疑惑,但恩師之言不敢違,此事便深埋記憶直至落灰。
–
少年劍指對手,眾人屏息凝神未敢錯過勝負一瞬間。眼見便見分曉,平地驟然驚起一聲爆喝
:“狗賊!爺爺這就來取你性命!”
尾音未落,少年的胸膛上便插了把長槍。劍從他無力的手裏滑下,當啷一聲砸落在地。
滿座嘩然。
驚站起,木愣艱難把目光從少年身上挪開,方見出聲者赫然一白須老者。
眼熟、眼熟得很,是師父隨信寄來的畫像、要我多留意的那人
——是師父的仇家。
少年的唇漸褪了血色,僵直跪地,目光直勾勾盯著我。我見他顫抖著唇微啟,大抵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吧、可我聽不到。
我再也聽不到了。
我的心意,也無從傾訴了。
幸好,少年永遠是少年。
我不會見他彌留之際白發蒼蒼久臥病榻,我隻會永遠記著他鮮衣怒馬的少年模樣。
聞窗外雨水綿綿不斷,細雨籠罩著天空,時而有幾聲驚雷突然響起,使得原本昏暗的小屋閃過一瞬間的光亮。一連數日都是這般,雨水未曾停歇。都說是春雨貴如油,然今年的雨水似乎並沒有那般貴重,反倒是如同平常物件那般隨處可見。
孤身一人獨坐小窗前,靜靜聆聽春雨潤物的聲音。突然大腦中閃過杜甫的《春夜喜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也許就如同這般。春風輕輕撫動,滴滴春雨伴隨著春風來到人間。
“延,你本就身體不好,還是加一件衣服吧。”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熟悉腳步聲,肩頭多上了一件披風。雖不算很厚實。卻也能夠抵禦這初春時節未曾徹底褪去絲絲寒意。抬眸看向對方,眸中多了幾分柔和,啟唇輕語道。
“好”
“看著今年這雨,怕未必是個好兆頭啊”
聽了對方這個說法,倒是微微一愣,片刻後倒也反應過來對方擔心也不是沒有緣由。在被迫在鄉下待了那麽多年,雖不是經常去天間,一些說法還是微微知道的。雨水太多了也並非是好事情,容易造成水患,這樣反而不利於民生發展。想到這兒隨口而出。
“那我今年的菜,豈不是又廢了。”
“你真的是雒延?經過那件事,怎麽感覺你變了一個人,若是放在以前,你第一個關心的不該是那個百姓。”
突然一聲狂笑從身邊傳來,見此有幾分無語。然聽到後麵的言語,不免對人有幾分無語。當年的事情對方也不是,不曾知曉,那些事情早已磨平了少年的棱角,學會了隱藏。一瞬間原本明亮的眸子突然間暗下去了幾分。眉角微顰,隻得感慨世道不順,仕途不暢,人生亦是荊棘重重。
“人終究是會變的,再說了,我現在想管也沒有那個能力不是嗎?”
話落,本就安靜的房子徹底靜了下來,窗外的雨水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一時間竟然有幾分不適應。
秋風陣陣,從窗子吹進來。秋日的風已經帶了點涼意,就是多添了件衣服,身子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大抵是冬天快來了罷。可還是按耐不住性子,從房裏跑了出去,看著外邊的牆輕輕歎了口氣。呼出的氣都成了一縷淡淡的白煙,好看的很。
忽地傳來一陣吆喝聲,心頭一驚,王府附近竟是有小攤的麽?那聲音卻越來越遠,漸漸變弱。終是按耐不住,抬眼向四周望了望。見四下無人,便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
躡手躡腳走到王府門前,眺望遠處,隱隱約約看見一個身影,還推著個小車子。眯眼努力分辨他賣的什麽,礙於距離太遠總是看不清。隻好提起裙擺小步跑著追上,連路旁的樹跟著跑了起來。
最後終於是追上了那個攤子,因為跑的太急不斷喘著粗氣,抬眼看了看那攤子,原來攤主賣的是那紅的發亮的糖葫蘆。看著糖葫蘆忽地笑了起來。這東西在南方的時候就想吃了,可惜一直沒吃到這麽好看的,光是看著就覺得要比南方的好吃的多。南方的糖葫蘆啊,都小的很,而且哪有那麽多的糖?
攤主是個老頭兒,長得倒是親切,就是手糙得很,可這也巧得很呐!看這紅油油的糖葫蘆就知道了。接過那老頭給的糖葫蘆咬了一口,覺得這東西確是比南方的好吃的多。裏頭的山楂嫩嫩的,酸酸的,和著外邊的糖一起吃,才真的是酸酸甜甜,好吃得很。
“老爺爺,你這糖葫蘆好吃得很,是怎麽做的?”
我轉頭看向攤主,就見他笑了笑。他把攤子放在一旁,就坐在一顆樹旁,我也跟著走了過去。
“這做糖葫蘆可大有功夫哩!別看著這一串糖葫蘆小,做起來可費勁了。選山楂的時候,要小心得很,一顆壞的都不能有!不然做出來的糖葫蘆可是把好吃的。做糖的時候啊,那糖要反複拉,拉勻囉!才能好看,才好吃……”
那老頭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倒沒有看上去那麽滄桑。我啃著糖葫蘆,安安靜靜地聽著他講。誒,這糖葫蘆做的可真複雜,是不是南方的人不知道這個方法,做的才沒有北方好吃呢?
“小姑娘,該回家了。”
聞言微愣,才發現那人已經收拾好了攤子,又準備走了。夕陽染紅了半邊天,我就看著他,披著彩霞走遠,嘴裏還有糖葫蘆的味道。
啊,該回去了,叫父親發現了可不是什麽好事。
“看過盛夏寺廟清涼,寒冬北國月色。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回程時願在列車上頭為你作一小詩,想過長安花前蝶戀花,想過金陵園林水依山,亦想過嶺南青山閑雲。為你念出一瞬,卻覺得,你眸中景象,勝過萬千詩行,勝過這世間全部風光。你眼眸的顏色,勝過晚霞天邊軟紅淡雲,勝過晚間幾朵煙火。我還是想和你說,今夜月色多溫柔,我歡喜你,你也愛我。”
卻說與他成親已一月有餘。自白衣成雙,共枕星辰,共飲佳苕,同觀風花,同賞雪月。
所謂大婚之後與他便往山下各處遊哉。偶日於林間蔭下攜他手攬臂漫步,耍個賴化成狐狸獸身要抱著走一段路,可謂親昵的膩歪。無所畏旁人碎語閑言,隻管追著光一直走便是了,看不膩的身旁一圍草木,聽不膩的狐鳴鳥語。
步至銀杏樹下,見此良景伴佳人,遂欲共奏曲鳳求凰。應允,自乾坤袋中抽了玉簫置於唇邊,低眉信手淺按音孔,自唇邊溢出是一串盈亮樂聲,頷首致意。他便抬手覆上忘機琴弦同我合奏瑟瑟,闔目思之於他的情。唔,自少年時便摸清楚自己是歡喜他的,行罷成年禮後偷飲了酩酊醉闖他身邊付了真心,得了肯定的答案與溫柔綿長的吻後——。便到了成親那日了。回憶罷,一曲也罷,睜眸好生瞧著眼前人,竟是愈發歡喜的。按耐不住心思上前溫笑輕淺,擁其入懷輕吻了薄唇。如果再予我選擇的機會,我依舊會和你暮暮朝朝。一吻罷跂足覆他耳畔淺吟柔聲,落俗而不失真誠道。
雲霧繚繞,青衫少年,就這樣坐在山巔,朦朦朧朧中,凝眸望著江山風雨,聽到身後來人,嘴角卻是笑意不減,也不回頭,看著來人。
“這裏風景是不是很好。”溫柔的聲音,捎上了幾分笑意,拍拍衣服站起身,“今天我不想打架。”
“由不得你。”
身影一閃,手中拂塵緊握,卷住了襲來的利劍,手腕一翻卸去了劍上殘力,對手未來得及抽出,便是一枚符咒一甩,從中脫離的劍氣殺意淩然,也算的他反應快,棄了武器就閃過一擊,回頭又是一下子握中劍柄,用力一抽,奪回武器,短暫回力又是淩空一刺,直取的就是要害。
攻勢淩厲,卻沒慌張,腳尖一轉便是一個側身,梯雲縱用起來是連綿不絕,十劍無一能中。來人也終於是漸漸急躁,有了些許破綻,也沒太著急轉攻,孩子心性上來了,偏要把對手引得四處破綻才作罷,一道拂塵影過,角度刁鑽,終於是把他撂倒在了地上,也沒取他性命,徑自哼著小曲下山去了。
:“城南花也該開了,正好無聊,還是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