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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十四)

  初遇是在初春,就記得,隨他裹挾一身春風而來,滿山桃李梨杏便以燎原之勢開得囂張。隻可惜眼界短淺的很,壓根兒不認得幾朵花。彼時頭一回下江南,人生地不熟,隻在話本與畫卷裏憧憬江南風光:三四月的楊柳冒點點尖芽,沿溪連岸生了好多桃花。


  沒等來柳芽,沒等來桃花,等來了入懷中的一枚小石子。他展顏笑,分明在侃那人是個呆雁兒。


  世家信佛,於是初見他時一眼瞧見一百單八顆玲瓏小巧的酸木枝珠子在他腕上繞了四五圈,顆顆盤得比背後的桃木劍還圓潤。三言兩語交代來曆,算是師父的舊交,托他老人家的福,在江南的第一頓餐飯便有人來請。


  蜀中的辣子透著些麻的香,滿桌紅得喜慶,也難為江南的酒樓廚子還能做出蜀川風味,搞得下筷子時竟有些大丈夫上戰場的義薄雲天。箸落,汗起,許友身邊便落座好大一位喊著娘親的噴火巨龍。


  他笑,兩盞梨花釀下肚後開始輪天行大道此類雲雲。他談到愛時總是音調上揚,似乎談的不是愛,是那陽春白雪,是那皚皚山尖上閃著銀光的一點。他雖是蜀中人,卻話語呢噥比江南人士還要柔和,師父師哥鮮少對我如此溫言細語,因此許友之言自然讓我百分百受用。


  “說情談愛,如何才能忘懷。”


  他是半個仗劍走天涯的兒女,一雙腳淌過泥水般的江湖,一身蓑衣不知冒過多少入夜寒雨,推杯換盞,眼前一雙烏泱泱的招子竟似乎顯得有些濕漉漉。想來他知道我愚笨,在我處不可能得出什麽答案,因此刻意沒有用疑惑語氣。


  但是他拉過我的手,緊緊地攥著。不免驚慌,但是我卻從他那雙瞳仁裏看見一江覆著霧氣的春水,以及江對岸那識不清麵目的某某。


  理了理發絲,撐著頭,看著枕邊人的睡顏,兩人關係發展至此,確實出乎意料,心中無限感慨,又憶人昨日所言,重生再躍龍門,定要教負他人好看。對此,倒真不知道說他什麽好。


  “怎麽這麽笨,連我都忘了,卻還這般記仇。”


  不知是否還有印象,北海非你我初遇之地。


  因開陽之事下凡,而他在人間又是皇子,不好見到,記天權叮囑,低調行事,便使了些手段,名正言順的進皇宮見開陽。


  轎夫抬著去少城,誰又料半路山賊攔路;掀開門簾,冷冷的看了一眼,竟是山精落草為寇,這人間倒是也不太平,為首的瞧見了,便揚言要搶了女子做他們大王壓寨夫人。


  倒也是可笑,那是男子,卻要搶他做壓寨夫人,但卻有趣,便想著看看他們要玩什麽把戲,不曾抵抗,一路上了山寨。後來便把他放在一屋子裏,拿個紅布把頭蓋上,就沒怎麽管。


  過了一段時間,山精擁著一妖來,尋思著便是所謂的大王了,聽聲音,清脆中又帶著幾分稚嫩,應是少年,緩步走來,掀開蓋頭,方瞧見人模樣,眸子清澈,兩顆虎牙,一身紅色短褐,帶著野性,少年見了他先是一驚,後是一愣。


  大約是發現給自己找的夫人竟是男子才如此吧。果不其然,少年把山精罵了一頓。


  而後,來人通報人間有人擄他族人,便揚言要宰了他們。若他真傷了人,必定會遭天譴……


  勸解無用,又與自己同伴走散,思來想去倒是同路,便一同去了。


  他年齡小,但卻野性難馴,性子倒是純真善良。


  明明可以把我扔下山不管,但他沒有,海龜背上,他可以無視了,但他沒有,還叫他坐好,莫掉海裏去了,雖說語氣態度不是很好……


  若是心惡,何至於到了麵對大魚大肉,還假惺惺要夾肉給他?明明可以把我一書生踢開,雖說吃飯時把油脂弄到我臉上,還越擦越髒……


  重情義,就是性子急躁了些,不計後果了些,孤身一人闖國師府救同伴。


  令人意外的倒是,國師竟然也是妖,殘害同類,少年險些不敵,及時趕到救下,發帶卻被人扯掉……


  一切結束,便就離開……


  “沒有再管少年之後如何,但在之後卻沒有想到,那少年一躍龍門化成真龍。那少年也便是你。”


  枕邊人笑道“說什麽怕我千年道行一朝喪,非收我為徒不可,你怕不是那時就起了齷齪心思。”


  “先生怎在這裏睡著了?”


  一襲白衣悄然路過,鬥篷隨風而揚起。散出的發絲也隨著風慢慢吹起。眼中星藍起伏不斷。不時透過閃。


  “這個時辰了,先生怎還在營業,最近風水不順,應當早日歸家休息才是。”


  眯眼看著眼前的人,看了看旁邊的牌子才看出是一算卦的。不過今日這段時辰有些不適,明日再來也無礙,希望地點還是這裏。


  行禮後轉身離開。轉眼隻留下一股清風和一封信。


  日複一日的迷茫,早習以為常的必經之事。


  揚聲戲謔果不其然傳入耳畔,先前不過寥寥幾人將白發視作妖孽,卻愈演愈烈,直至如今場麵。下顎被揚起,痛意蔓延四肢五骸。皺眉瞥去,來者輕蔑麵容顯然不以為意,見我如此反應甚至更是愉悅,回首向同伴訴起笑料一樁。心間煩悶忽生,緊閉雙眸任人宰割。意料之中的辱罵與踢打並未再次來臨,那群人卻先被來人嚇得屁滾尿流,驚慌逃竄。咳了咳靠著牆角艱難起身,略有不解的看去。


  “今日之事,再不複演。”


  強壓心下疑惑隨人回教,一入教眾便被拉去洗漱。美名其曰莫要髒了教主貴眼。任了眾人擺布,手足無措的瞧著破爛衣衫換成錦繡華服,便連白發也被好生打理一番。


  並為錯過那侍兒眼底一閃而過的可惜。如此多年早已練就察言觀色習慣,並未出口點破。成批侍兒退出房間,一時間的寂靜帶來了恍然的不真實感,仿佛這隻是場美夢,頃刻間便會醒來。


  是神憐世人,拉出泥潭中,自此再不歸。亦或聞聲而至,落井下石,更添幾分屈辱。若隱若現的腳步聲逐漸逼近,侍兒行禮高聲喚教主大人。


  那日他入門後眼底閃過一絲驚豔,目光落於胸前青紫後又沉了臉。不知如何惹怒這位貴人,輕顫著攏了攏衣衫。他瞧著瞧著忽笑了,他問我,小孩,你知道你來是幹什麽?我搖了搖頭,想了想先前那人的說法,答他,要來討教主大人歡心。他聽了這言,起身逼近撫上我白發。被這動作弄的一驚,卻被攔住動作。他僅寥寥二字,便將這美夢撕碎。他說,禁巒。我這十五年來混跡市井間,又怎不知禁巒之意。


  心下泛起波瀾麵上不顯,頷首愣愣應了他,這一留便是一年。明麵上無人敢議論分毫,暗地教中確實流言四起。免了皮肉之苦,便不痛不癢的挨人兩句罵。


  足足一年。


  何止兩句,怕是兩百句、兩千句不止。


  從小販那買來的蒙汗藥。壞處是不知道效果如何,好處是不夠光明正大,能躲過教主眼線,發著顫將藥倒進酒中,眼睜睜瞧著潔白粉末融解。


  端起酒杯步入內室,隨意行了個禮後如往日一般朝他敬酒。他接過那杯加了料的酒後笑了笑,心頓時忐忑,唯恐他識破伎倆,他卻飲了下去。一炷香便可起效。目光遊離間正思索如何熬過這一柱香,他卻從木匣中取出一劍。遞入我手中。驚惶抬眸卻對上他含笑視線,他握著我的手,將劍出鞘。又一點點的,刺入他的胸膛。


  “小孩,這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不要心軟,殺人要除根。”


  我忽又後悔了。他除我之外再無旁人,美名其曰是禁巒,實際上就是當教主夫人供著。他初見時唇角帶著的一抹笑意,終究被這劍抹去。他說,拿著令牌,沒人會反抗。他應當是早就料到如今境地,閉目凝神後揉了揉發紅眼眶,眼淚在眼眶內打轉,終究是被忍了回去。再去看他,已然沒了生氣,雙眸也逐漸閉上。


  淩亂間卻觸到了令牌,取出後細瞧其上文字更是心一揪。他曾問,可想要個名字,那時隨意瞧了瞧一旁書上的句子,卻未曾當真。怎料此時他卻將這刻於令牌之上。那是三月前,他自三月前便已料到,早早地為我鋪好了路,心甘情願的將自己的命捧手奉上。


  提著劍,手持令牌,出了內室。


  外頭侯著的人看見劍並未驚訝,他們都是熟麵孔,他的親信,想來早已知曉他的計劃,否則此時必然無法風平浪靜。領頭的看了看我,歎了口氣,帶著頭跪下了,高聲喚千歲千歲,千千歲。分明是請安的言,卻從中聽出了哽咽與不甘,他忠於主人,而主人要我來當他另一個主人,他便是不情願,也隻能應。到底是領頭的那一個,最後一人便沉不住氣,還是與之年齡相仿的少年,他躲過了領頭者的攔,指著她的鼻子便一字一句的罵。


  他說,畜生,你沒有心,他對你多好,你看不清楚?他罵著罵著,又鼻頭一酸,開始哭去了。看了看我手中的令牌,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將先前建立好的防線擊潰。


  “我都看到了。”


  “就連這些,也是他送我的禮物。”她哭不出來,更不能哭,“我要接穩了。”


  雲深霧繞遮掩強光烈日,層層疊疊鋪蓋海藍晴空。隱藏在樹林深處的庭院,寧靜佇立盡顯孤寂,院中花草魚蟲擺布多樣,鮮花四處香怡芬芳,嫩草野蔓攀爬院壁竹竿,過道小路布滿清水。水麵擺放幾塊大小不等的石頭通往院房內,檀木書案擱置文房四寶,與床榻間擱著屏風掛件筆墨丹青,文雅風韻猶存清香氣息。跪坐於書案前段,抬臂拂袖執筆點墨,移至宣紙轉腕筆杆落字,凝神靜氣得以安逸清閑字字力道皆微巧力,垂首注視字跡時耳鬢縷發絲自然垂落書案。忽陣風飄然將桌案簡紙吹開漂浮半空,心緒收緊,抬眼便尋視一身影破入視線之內。


  僅一眼便望塵莫及,眸色深沉落寞將筆擱置旁側,雙臂自然搭落腿部,垂首低眸久久思量過往雲煙。江湖飄渺行而旅,步步皆是雲流過客,樸素街道小販吆喝維持生計,富貴子女風流倜儻美豔絕倫,紙扇搖擺清風拂過,視線所到之處盡是人間煙火之味。與君初相識是擦肩而過實實相撞,險些摔倒得君幫扶,從後便如畢生知己談笑風生,單旅之行身側多有一人,腰側佩劍相伴比武天涯。恰然某日君不予言語隻留背影漸行漸遠直至被夕陽吞沒,手持劍柄收緊力道,猛然出鞘輕盈半空與落葉舞劍,視線之內將落葉斬為兩半,遂展臂穩身頹然落地。


  時光流逝多久已然不記,隻道匆匆而過不留痕跡,仿似離別仍在昨日。劍眉緊蹙抬眼相視,展臂收掌將佩劍緊握,猛然起身飛過鞋底步步踩實,掠出屋外直奔眼前身影,拔劍出鞘劍身在掌中盤旋後指向人影,在劍刃距他胸膛幾寸之時猛被無形之力彈開數米。以劍身為防護疾步後退,眸色無神卻被劍光閃過瞳孔斂眸抬手遮掩,餘光之內劍刃破入視線神色微緊側首仰身躲過間箍住他手腕抬眼相互對視,險些失神巧力搬弄手掌擊在他胸膛使之連連後退。失而複得心緒漸漸平靜,劍刃回鞘收入腰側抬步靠近,恰時柔風清揚拂麵,耳鬢縷發飄然半空

  凝視友人多年未見已有歲月擱淺的痕跡,惋惜抬臂曲指輕撫他臉頰刀疤,在剛剛觸碰之時手腕被箍緊,力量受到限製,移眸至他雙眼,未曾開口言語卻是能感受到對方的心緒,將言不出道不盡的感情咽回喉嚨。忽的將歡喜映入眸底劃過,展臂與他相擁此刻落葉繁花為證,從此情誼不離為伴不分。繁華落盡人間美意,高山流水點墨入畫,筆墨丹青映在山間,瀑布長流空穀回響,鳥魚花蟲暢快自由,與君共勉琴瑟和鳴,琴聲悠揚婉轉,笛聲遙遠清脆,蝴蝶在旁翩翩起舞,鳥雀落枝頭一同助曲,人間江湖不僅於此,隻願同君攜手共赴浪跡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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