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十二)
她從北市回到相思灣。說實話,有點舍不得那裏的雪。在北市的幾年,每次到冬天就特別興奮,看著雪一片一片落下來,心都跟著一起跌落。
樹葉又開始泛黃,從樹上掉下來,似飛舞的蝴蝶飛進窗子裏。抬手輕輕拂去落葉,微微磕了眸。大抵是快入冬了,這幾日的風都涼的很。街上也沒幾個店開著了,也是涼的很。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也就隻有他們敢明目張膽的開張。
門被人推開,抬頭看了看,是個眉清目秀的粟婭姐姐。見人進來,趕緊上去招呼著,問人要喝什麽。許是店內無人品茶的原因,她四處望了望,邊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見她似乎並不著急點茶,也便坐在她對麵和她說起話來。
那人看上去比她大個兩歲,應該是要叫姐姐的。不過這姐姐當真是奇怪,一般人來店裏不是賣茶葉就是來喝茶,可她隻是打量著店裏頭的裝修和外邊的風景,總不應該是來看風景的,隻怕是沒有品過茶,無從下手罷了。
“要不,我給你推薦一個?”
笑著對人說了一句,本想著應該會被人拒絕,卻見那人怔怔點了頭。於是起身從櫃台上拿出一罐最經典的茶葉。轉身看見那人一臉疑惑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
“我爹說了,這茶不一定最貴才是最好。最經典的,才讓人喜歡。”
見人笑著點了點頭,滿是讚許的意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拿出茶葉就泡起茶來。卻見那人緩緩開腔,笑道。
“怎的這節骨眼還敢開張?不怕槍口子崩進店裏損了你這意境?”
聞言微微一怔,其實剛回來惠州的時候我也想過。這個節骨眼上,自然是保命要緊。但父親說了,這是老祖宗的藝術,怎麽樣也丟不得。我抬頭看了看那人,也隨著她笑了。
把茶端過去,她問,若是這仗真打起來,也沒人來喝茶,這買賣是不掙錢的。使勁搖了搖頭,兩個大麻花辮甩著。她說,會有人喝的,總會有人喝的,就像今天這個姐姐一樣。若是我不開這個店,她還沒處歇著,嚐上一口熱茶。
把手上的茶遞給那人,那人嚐了嚐,閉眸笑了笑,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她笑了,笑的很好看。
“妹子,姐姐沒什麽信仰,但你往後肯定成仙。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高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對,是清歡。我爹說了,不管啥時候,步子不能亂。”
我們兩都笑了。我握著她的手,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現在是國難當頭的時候,但我相信,總會有熬出頭的那天。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拖著忙碌一日疲憊不堪身軀一路前行,回到殯儀館中。一人趴在榻上半晌不想動彈。突然一抹朱紅闖入眼簾,這才注意牆上黃曆,本屬於今日的那一頁被朱筆標記了起來。
看到這標記的內容,心頭懊悔萬分,隻怪自己隻忙於相思灣諸多事物,竟將盞弟十八歲生辰這種大事忘得一幹二淨處處遭人冷眼,一言一行皆不敢妄為,時常日夜顛倒,苦不堪言。
起身舒展舒展筋骨,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從而漸漸恢複清醒。大致的算了算時間估摸著盞弟也快回來了。
驅步穿過庭院,來到廚房。生火燒水一係列動作一步到位。將剝好的蔥,青菜清洗幹淨。放在一旁盆子了。本來想親自擀麵條然而卻來不及。隻得從櫃子裏翻出先前存好的幹麵條。將青菜葉子連同麵條一起放入鍋裏。煮上兩三開。待麵條差不多時,將其從鍋裏撈出來。並且倒入調料,把事先煎好的雞蛋放入碗中。最後在將蔥花和芝麻碎撒在碗中。
“師兄,你這是幹嘛?不是說好了君子遠庖廚”
突然一聲熟悉的呼喚將思緒喚回。方才反應過來先前的失態。估摸著對方剛剛回來沒有多久,四處不見自己身影便來了這廚房。遂將案板上的瓷碗給人遞了過去。眉宇間帶有絲絲縷縷的興奮,唇角不自覺上揚。
“傻丫頭,生辰快樂,切記不要咬斷。一口氣吃完”
師兄你看看這樣可行。
聞言放下手中書卷,瞥眼溫和看著小案上那人,隻見對方滿目歡喜舉著手中紙頁朝著自己遞來。接過紙頁,看著上麵圖樣及其那些蠅頭小字。是一套白玉素梅頂冠,款式簡單大氣,鏤空花樣更是細致精妙,將歲寒三友巧妙的結合在一起,自然的構成一副歲寒傲雪圖。嘴角笑意自然流露而出。伸出另一隻朝人頭頂摸了摸。卻不料被人躲開。隻得如無其事收手。
“行,怎麽不行。你這個圖像,就算是現在京師的那些鋪子,也能夠買一個好價錢”
也曾聽說二叔家的兒子,自小同二叔學習經商,在這方麵有這很深的造詣。十四五歲便開始和二叔一起走南闖北。本以為這盞弟隻是商貿才能出眾,卻也不曾料到,對方的繪畫功底,設計水平更是超出常人。
“哥,你又胡說。當時認識的時候,怎麽就沒有發現你這麽能胡說八道。”
挑亮燈火,火焰搖動不止,應得對方本就微微泛紅的麵頰更是紅了幾分,一時興起突然想起什麽,啟唇開口輕聲說到。
“這圖樣可是要送到二叔鋪子去買?”
“不了,怎麽會呢。不送。你忘了什麽嗎。快臘月了。”
快臘月了,經人這麽一提醒。方才想起如此大事——快生日了。難怪爺爺近期一直催自己回蘭陵。還說是什麽你老大不小一天到晚別老在外麵跑,也該收收心了。想起這個事兒,麵色不自然暗下去了幾分。
“怎麽哥哥,不喜歡這款?要不我重新畫。”
說到這兒,這才想起來自己似乎一直忽略了一個問題。那次問過爺爺後,隻知道他是二叔家的孩子。卻一直不曾了解對方的生日,心中暗料一聲糟糕。
卻看到對方突然拿起一隻朱筆,走到黃曆麵前,將期中兩天圈了起來。掃了一眼黃曆,便明白了一切。
窗外白雪飛揚,晶瑩剔透的雪花灑落在小院之中。雪地上留著一行行梅花圖樣的印子。瞥眼看著躲在小爐後睡的正香的虎奴。嘴角不自覺揚起了陣陣笑意。
“幹嘛呢。一個人坐這兒傻笑。叫了半天也不答應。”
“看畫梅呢。你看看門外地麵上的梅,多可愛。”
突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不用猜也知道是何人來了,聞聲隨口應付到。端起桌上茶盞一飲而盡。一陣陣暖意融入肚中方才回過神來。
“梅花啊。對了哥,聽說城北的梅園謝兩天來的正好。正巧你今天休沐,要不去哪兒看看真梅花。正好緩解緩解工作壓力。”
“哦?是嗎。早就聽說這長安城就數那城北梅園的梅最妙,一直都未曾去看過。我今兒可有空,我們一起去。”
“好啊,哥你記得多穿兩件衣服,這幾天外麵冷。”
突然一件青色棉衣連同一件白色毳衣被人扔了過來。隨即一聲關門聲音從耳畔傳來。看到手上衣服,方才反應過來,原來蕭盞這小子早就準備好了一切。遂轉進屏風後麵將衣服穿好。這才再次走出房門。
手握紅泥小火爐,慢慢悠悠的跟在對方身後。虎奴跟在身邊不停的撲來撲去,在地麵上留下了一簇簇梅花,隻是想要人將它抱著。然手中又拿著小火爐,實在無法下手。隻得向前麵的蕭盞求救。
然而這小家夥卻並不領情,轉身又跳到了他處。無視了蕭盞投來的目光,繼續朝著前方走去。任由一貓一人在身後打鬧。
突然一陣陣暗香不知從什麽地方傳來。四周依舊是潔白無瑕。腦中突然閃過那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看樣子怕是快到梅園了。
果不其然,一道朱門出現在眼前。匾額上寫著梅園兩個大字,龍飛鳳舞,筆鋒張揚。一看便知是大家之作。
看著園中的各色衣衫飄過。給原本潔白的天地染上了幾分色彩。原本煩躁的心情不免有幾分好轉。不曾注意,突然隻覺得脖子一涼,隨後便聽到蕭盞的笑聲傳來。
“師兄。一起玩呀。”
“好啊”
聞言遂彎腰從地上撿起一些雪,揉成團兒朝人扔了過去,想來好幾年未曾放縱,未曾好好玩鬧。今兒便陪著自家弟弟玩鬧一番。
天色漸晚,本就不利於趕路,抬眸卻發現烏雲密布,使得本就快黑的天空更是深了幾分。難怪覺得今日的天比往昔黑的早了幾分。抬首微微歎息。抖了抖衣衫,這才想起來貌似忘了帶傘。可這天卻不饒人,偏偏這個時候竟飄起了小雨。
慌亂之間,隻得加快腳步,朝著下一個城市奔去。待到了城門口卻被士兵攔住了腳步。說是進城要交錢方才能進。正欲從口袋中掏出銅板,卻突然想起自己偷偷溜出來本就沒有帶多少銀兩。隻得尷尬收手。
“大哥,你看看這天色都這麽晚了。雨還這麽大。先放我進去。等明日給人把錢送過來行不行。”
“沒錢啊,沒錢還想進城,做夢吧。去去去……別打擾我們……”
話音未落便聽到一陣鞭子舞動的聲響。隻得慌忙退後,抬起右臂抵擋,卻還是未曾躲開,右臂上出現一道血印子。這才想起自己而今狼狽模樣,竟連一個士兵也瞧不起。
“住手——”
突然一聲清脆稚氣未脫的聲音傳來,抬眸隻看到一架馬車朝著城門口使過來。一名白衣少年出車中探出腦袋。瞥眼打量士兵神色,發現士兵眼中的一絲慌亂。
“他是我朋友,你饒了他讓他進城吧。”
聞言對這個少年產生了幾分感激,同時也對少年身份產生了幾分好奇,究竟是何人竟然讓守城的士兵能夠另眼相待。突然察覺到一陣目光掃來,猜到是來自何人,便順著那目光看了回去。當看到那雙眸子是心頭莫名差異。這眼睛竟然同爺爺有些幾分相似。
“你上車吧,我載你一程”
“好。那便有勞公子搭救之恩”
遂強行惹著胳膊上的疼痛,跳上了馬車。方才進車便察覺一陣昏厥之感傳來。不一會兒便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間隻知道自己已經進了城。
燦爛光輝灑滿大地,為人世間帶來光明與溫暖,微風中亦含有淡淡幽香,愜意又舒適,本是想多練練戲曲,不曾想迎來一位友人,不複往日的光彩照人,隻餘憔悴消瘦,立時心疼無比,忙起身迎了進來,望著友人淚珠滾落的樣子,便忍不住皺皺眉,曾經美麗,溫柔的第一花旦不在了,輕抿唇,輕輕將其擁入懷中:“怎麽了?告訴我吧,我會想辦法幫你的。”
隻見友人勉強收了哭聲,聲音輕飄飄的,好似隻剩悲傷,再無動人樂曲:“年前,我曾被一位軍官娶入府中,你可記得?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在友人斷斷續續的哭訴中,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大人娶友人時自然是千寵萬愛,不時就讓其唱一段,時日一長,更多美麗溫柔,惹人疼愛的人越來越多,背地裏的曖昧更是轉到明麵上,裝不知道顯然不行,鼓起勇氣的質問隻換來聲聲責罵:“你一介戲子,能入府便已不錯,要求那麽多做甚?”“嗚…大人,他好凶,我怕…”“不怕,他什麽也不是,乖”…
傷透了心的友人回了房間,哭泣聲止也止不住,到了夜晚,軍官重新來此,一句比一句好聽的情話,承諾全部扔了出來,友人也就信了,然而這樣的事一次次重複,一次次的傷心換來真正的看透,再不舍也是選擇了離開。
不由輕歎口氣,不斷柔聲安慰著友人,不知過了多久,才把哭累了睡著的人抱回床上,替人蓋好薄被,伸手輕撫人滿是淚痕的臉,一時思緒萬千,站起身出了門,行至院子,太陽不知何時已被月亮替代,抬頭望著圓月輕聲哼著人的最愛的戲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
渺渺羽翔。紅袖托扇悠悠意往。斂衣賽裳,盈盈之步履。止步回望,脈脈之秋瞳。笑語乃戛金碎玉,意態乃玉潔冰清。齒為錦貝,目似朗星。嫋娜兮,驚鴻之飛逝。諦視兮,凡塵之神祗。一顰一笑,凡夫為癡。一肌一容,旖旎若斯。大矣哉,信大化之造物,姝麗而為茲。款款而來,則裙躚於足下。纖纖而去則影動於眸中。蒸荑舉則指拂鬢發,檀囗開則心領詞章。若乃箏鳴而樂奏,笛清而簫和。
終是錯付了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