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再次重逢的世界(七)
素天染塵,空中絲絲甘甜潤澤身心。任著與共看了十四載春秋之人帶往生處,赤眸泛波,雀躍難耐,一路上落下滿載笑語。
片刻已而抵達附近,嗅著空中泛濫的甘甜,驚喜使好奇更甚,匆忙朝身旁人揮手道了別,人無奈輕笑,擺手作罷,轉身離去。揚塵悄落間,已而抵達,烈焰般的彼岸充斥淩亂荒蕪的腦海,赤瞳爍爍灼芳華,萬千金銀歸塵土。
化作輕霧緣岸席卷,久而緩歇,骨子中樂衷於釀毒的性子霸占了理智,遂折下彼岸,於鼻前輕嗅,眸底忽而迸發熾熱,悅意蔓延於空,抬掌指尖脈縷縷暗霧,包容一畝花田,柔和卻令花莖燼於瞬間,花瓣柔和於霧,逐漸黏稠,直至將盡時一飄血色丹粉,精華盡存,終紛紛揚揚落於掌心白皙。秀眉舒,眸眼含笑,可惜如此一畝花田,竟僅得毒粉寥寥。心下貪婪之意油生,收了毒粉雙掌皆祭,頃刻花海上空烏煙瘴氣,靉靆無光,幽雲暗湧,赤眸隱隱淡血色光芒,秀眉上揚,欣喜難掩。
無何而後,錦囊滿載,沉甸令心悅,半刻前還紅豔的花海已而化作塵土,紛紛揚揚,飄飄灑灑,散發著蒼涼之息,卻是仿佛瞧不見,隻顧著了掌中沉甸,抬足便想離去。出了花海,冷風清醒了頭腦,才發覺闖下了大禍。彼岸花為進貢品與鬼域藥物原料,不可無呐。心下慌亂,乘風於茫茫忘川之上而過,隱於世間。
林中雖為夏季,卻是涼爽清明。天邊,傾斜臨下的幾顆殘星微爍,讓人不由望向這難得一見的星夜,所有星辰此時皆在映光閃耀。
黑夜中,木屋微微散發的光芒,不知是源於白月,還是源於星光。側身半倚於屋頂望月,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埋於心底,不知是溫馨,還是孤獨。
屋內僅是幾壇酒,與一張簡樸卻舒適的床鋪,殊不知,卻是仙酒與仙臥。指尖微動,隱隱仙法如風,酒便傳於屋上。酒壇微斜,熟練接酒於口中,吞咽時,不免幾滴落於白發間,微微一怔,抬手拂起發絲,片刻輕狂笑
“想我曾經墨發時,幾時如今夜般落魄……哈哈哈哈哈…”
一瞬,笑聲孑然而止。夜深,不時寒鴉掠過,烏啼鳴天。
掣劍遠遊,甩過長襟攀簷走巷,掌執一抹月光卻按那牆頭翻身倚去,側手折了株草葉撚過紋路,垂眼放覽這燈火煙色,三兩聲笑罷了銜草葉於唇間,撫過腰間鞘上痕,側斜一臥挨那牆簷夾角,挑了眼皮賞那月光寒。身下幾分陰影攏不過城中煙火色,巷頭傳至巷尾的酒香撲鼻,殷紅的燈籠暈著暖光,嘈雜聲浮浮沉沉,少女清亮嬌嗔穿過街角,分明的夜市不見歇。
翻身落地趕幾步路,拋幾枚碎銀討了酒暖身,一麵飲酒一麵閑遊,卻向那流水去。浮光暗影錯交蓋著那水紋,遊船挑著燈添那夜中豔色。自攜三分醉意踉蹌過廊橋,抬頭去望一江風月,入耳是歌女婉轉的曲兒,那曳曳火燭裏映她挽袖一笑,抬腕卻半遮了麵。那船堪堪停泊在中央,小舟擁靠它如眾星捧月,那抹著胭脂披掛著金銀的藝妓張口,咿咿呀呀吐出句句鶯語。她那眸子一彎眼尾一勾,魂都要丟也。
索性借著酒膽敞著心也朗聲取笑,作一副嘩眾取寵的模樣惹了一場熱鬧,興起了三兩步點地折取一片薄葉,撚過挨在唇邊便也胡亂吹他一曲。拋三分得意三分挑釁眼神到那歌女身上,待那樂曲聲響場麵又熱烈幾分便悄然身退。甩袖抖過塵灰,自摻不盡疲累與落寞入懷,一口酒入喉下幾分辛辣,那呼聲逾遠逾震人心神。吻過銀器與古木交織的鞘,嚐一口冰涼觸感,借晚風醒酒澆不滅縷縷凡愁。回頭再一眼是燈火煙色,通明至深更,映亮半邊天,終究也有照不亮的地兒。撚過耳邊發尾繞指似柔,吐一口濁氣穿行明暗間,掛上吊兒郎當的笑揀一樽江月入懷作春夢,笑我涉世不深又泥足久陷。
素淨的日子裏,我漸漸長大。看著鏡中的自己,不免感歎,身姿變得窈窕起來。娘告訴我,我需要做的,隻有在雲下的日子裏累積少女的心事,或者在書香裏累積對塵世的種種疑問罷了。
絢爛的年華,開在花前。陌上的青草萋萋,庭前的月色依依,牽引我少女的夢幻與希冀。我淡淡的憂傷,亦淺淺的回眸。
如今的我已是聘婷女子,些許任性,些許灑脫,些許倔強,還漸漸有了詩人氣質。腹有詩書氣才華,這話不假。常年漫步與書香之間,不經意間便會退去許多俗氣。想必,我看著菱花鏡中的自己,是喜悅的。那是個曼妙的身影。
我喜歡獨立思考,對前人的說法從不盲從,因此總能提出獨特的見解。我也常常告訴弟弟,要學會思考,不要人雲亦雲。我喜歡遊走在平平仄仄之間,將世間物事隨性擺放,成為筆下的翩然意像。如此,清風明月,煙雨斜陽,便成了我不願遠離的知己。
我不喜歡拘束,也不喜歡沉默。年歲漸長,我越來越向往外麵的世界,遇見所要遇見的,告別終將告別的,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去向遠方。顯然,對於我這樣的女子來說,閨房太過死氣沉沉。
終於,我走出來了。那是個晴朗的夏日午後,在那個叫溪亭的地方。我劃著小船,悠然漂在水上,不知不覺,已是黃昏。窈窕的少女,瀲灩的水光,田田的荷葉,這樣的畫麵隻是遙想,已足以讓人沉醉。
當然,真正沉醉的,是那日的我。或許是太興奮,多飲了幾杯酒,可畢竟是少女,不勝酒力,很快就醉眼迷離了,小舟竟飄入了荷塘深處。吃驚之餘,酒醒大半,很快確定了歸去的方向。
然而,遊興正濃的我,卻沒有歸去的意思。因為醉於眼前景致,反而劃著小船繼續前行。暮然間,無數隻鷗鷺被驚起,平靜的水麵平添了幾分靈動。
河溪青蕪,行雲流散,風皺清水,煙波漫漫,忽見佳人,星眸毅眸,是我侯郎,雙手攬之,時靉靆將歇,郎亦隨之冉冉去矣。指掌冰涼,春水刺骨,長袖潮矣。“侯公子,莫去!”隻奮然呼之。一霎起身,雙目圓睜,疾喘息亂,麵色潮紅,香汗濕裳,華胥驚斷,抬眼見團扇尚在,方平心靜氣,想婢人眠深,而此時晚矣,遂挑燈隻身更衣於彩屏後。
輾轉床榻,闔眼盡是侯郎麵貌,終難眠,遂赤足拎鞋而出,患驚婢人夢,即出,方屈身於門角禮儀容。信步中庭,更漏點點,至於暖池處,淺春夜寒,身噤之。水波不驚,星光散落,自侯郎去,一載又二三,合掌呼氣,欠身撥萋萋,先是淺嚐,再而素手浸水中。夜深寒重,顫顫之,靉靆不來,侯郎不在。星影重重,落於手上。低吟道“侯郎,侯郎……”
良久,作聲歎息,抽手起身,而下肢生麻,手撐地而席坐,少頃方起。回首看月,咫尺千裏,皎皎賽玉。侯郎彎眸似月,風雅似月,不禁癡然,“在外可安好?香君念公子。”相思盡說與嬋娟,隻恨天長煙遠。明月安能知我意?
仰首而行,止於高樹下,蔭蔭蔽月,折枝小桃,初蕊半綻,淺露欲滴。奉於掌心,俟熏風過,軟雲聚,芳菲在,莫忘了歸來。
是夜天寒,冷氣是極易入骨血的,透過重重冬日裏的風,教我發顫。
不多時,竟飄起雪來,滿庭芳披雪為褥,此時竟有幾分蕭瑟之感,大概是物是人非的緣故。屋中升起爐火,冷,仍是好冷,收臂緊裹了裹身上裘衣,望著彤紅爐火出神。
忽的想起往日兄長於身後柔聲叮囑,倒也是許久未聽見了。垂眸斂斂心下思緒,往那匣中翻取一封書信,未料著思念自喉頭滾來,不由對著那簇火焰念起:
“……此處一切安好.……勿念。”
攥著薄薄信紙,此時隻有輕喟的份兒了。勿念,勿念?自上次來信已有月餘未見音信,說是勿念,怎能讓人完全放下心來。
那一月邊疆戰事緊張,流言傳遍了京城,也不知他經了多少難,吃了多少苦,到頭來寄去的卻是一切安好,分明是…拿我當傻子麽。
抬眸再看著那飛雪,獨立窗前兀自歎息。雪是潔白之物,一場雪自是掩去許多汙穢,蓋住種種不堪,也藏了無數殘缺屍骨。一念至此,心下悵然,思念擔憂未減反倒更甚數分:他……什麽時候歸來。
半晌指尖微涼,才初初發覺身上寒意,信收入匣,微微閉眸歇息片刻,卻聽遠處隱隱約約有馬蹄聲,倏然睜眼,心下一緊,踉踉蹌蹌跑出,連鬥篷都忘了披,隻聽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心中不安愈發重了。
……
是他嗎,會是他嗎?
方至府前見人下馬,一身黑衣牽馬走來,這才將一顆懸心放下,再忍不得泛濫情緒,展臂入懷,微勾唇角。
總歸是回來了。
“我的好兄長,入春來第一場雪……終是沒錯過啊。”
驟風颭殘葉,窗欞月不流,香燈暗照妝樓,心憂梁上燕驚走,多添愁。斜墜玉簪,滅金獸,撚來白棋,一聲聲,敲案驚人眠。似瓊珠,落又圓。
執棋自對,不關上元,黑競白逼,豎列排開,盤格呈一線,至限處末了,疾擲手子,震然一響,宮人驚來,倦聲使退,把杯飲茶來,壺水翠,玉葉新,碧悄流。闔眼罷,今夜寂然,無笙枕,無簫憐。
白日笙長晚歌短,琵琶歇來箏琴接,樓台殿上淹沉水,畫堂藏得春風麵,有美人兮——得君憐!
萬色疊影,樂聲浪語,冉冉上心頭,時日溫煦,四廂花潮,彩旆臨空。有女歌於宴,華裾織翠,金鎖玲瓏,而席上有公子置酒,或鼻挺眉毅,或額心點紅,或淺有鬢髯。扳指悉數,以中能記名者,為鄒貢冒田類,以及平西王。遺我凝璚瑤華,寶珠明璫。
俄頃風入窗隙,身一噤,張目而起身,至軒榥旁,取叉杆而挑之,俟落必,方見一壁皆為冰裂梅紋,工巧甚。閑來無事而愁卻難眠,定目內室,見對壁支孔雀牡丹織金屏。心戚戚,此為平西王之所賜。自我嬪於平西王府便於此居,而我有才能皆乏,故得殊寵。四圍榮華,我置其間,甚幸也。
遂入坐,撿一白子,是象牙製藝,通體螢白,勁攥掌中,想昔朝對坐亦有人同我燈下對棋,當日牗有微隙,我嗔宮婢粗濫,而其勾唇不語,引我至窗隙,牽我手挑杆而閉之。此景尚在,人不在矣。
仰首而低笑,端身而長淚下矣。我奉君多載,所見之人鹹貌異而共情。唯於濃情蜜意時,方才共思慕,話衷腸。而後日益消淡矣。我自詡情義,本欲妻於冒郎,嚐盟誓於天,然權勢之惑,迷我心矣。
燭影恍恍,欲把剪來掐之,思忖片刻,俯身滅之。華影失色,梅屏不在,斜臥於軟墊上,曲臂以枕之。冒郎如今如何?想來已娶妻得子罷。淺吟曰“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隻君子,福履綏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樂隻君子,福履將之。南有樛木,葛藟縈之。樂隻君子,福履成之。”
麵色含笑,恍見嫁娘身纖纖,披金帛,頂錦織,其容顏似我。紅妝處處,上高軒,過長街……郎者何人?名姓為冒或田……心下亂矣,隻作為一方權貴罷。能以錦繡供我,花月無憂。
那年春末,陰雨綿綿,雨的敲擊下,茶蘼紛紛而落。雖將入夏,卻任有絲絲涼意,不禁裹了裹襖子。“蕭郎,不知你近來可好”眼中星辰盡失,扯出一抹苦笑。伸手接住一朵茶蘼“我怎是忘了,你已不是我的蕭郎,而我也不是……咳咳咳”一旁的筠夏扶住了我。“小姐,莫要在想了,回去吧”
遙記當年,你我共飲清風,與詩相答,同賞百花,好不歡喜。可惜宮中突變,皇帝奢欲,作為官家子女,不得已進宮選秀。你與我卻仍舊私下有聯係。你知我喜愛茶蘼,每年春末總會派人給我送來。可就在那年,你卻在沒有送來,無數次的寄信卻成了有去無回。
後來我才知道你已另有良人,可又為何欺瞞於我。你明知我不會死死糾纏。
“君啊,來世莫見”
後來,有人說看見一人像癡魔一般從城牆跌落。那日,茶蘼盡萎。至此,那人流年天涯,一生無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