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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空留恨(十四)

  從那時候開始,她總是戴著那個麵具從不離身,就好像那人還陪在自己身旁一樣……


  她差一點就要成仙,卻在不經意間打翻燭台燒了藏經閣,犯下條。


  逃亡途中,她逃至人間,從而降一屁股坐死了土匪頭頭同他相遇,隻一眼,便再忘不掉他頸間那如牙印般的胎記。


  土匪們見大哥被從而降的女子壓死,紛紛逃走,一時間便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她走近了他,伸手輕撫他頸間的胎記,他也不躲,隻那麽站著,任由她胡作非為。


  良久,她才慢吞吞的開口,他卻愣住了。


  她,你娶我吧。


  這個第一次見麵的姑娘讓自己娶她,他被愣住了。雖她陰差陽錯的救了自己,可始終是太過突然。他回過神來,道了謝,隻當她玩笑話,轉身便走,可哪知回到家中,便看到她麵帶微笑坐在門口,不由大吃一驚,便知她並非凡人。


  “你非凡人,又為何學人間談論嫁娶之事?”


  她卻笑不答,青丘族訓,青丘之狐不得嫁與凡人,更何況她觸犯條,左右都是死罪,還不如嫁他為妻,哪怕隻做一日夫妻。


  見她不答,他又追問,“那你為何會來這裏?”


  “為了一個人。”她垂下眼簾,“世間隻有他真心待我,因為他對我笑過。”


  記憶湧上心頭,那時的她還是隻狐狸,還未成仙,她以為他要殺了受贍自己,情急之下咬傷了他的脖頸,卻不曾想他竟對自己笑了,還醫治了自己。從此以後她便一直陪在他身旁。


  初化為人型那日,所有人都被嚇跑了,隻有他看著她,淡淡一笑。


  日頭向西,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滿目瘡痍的大地上屍橫遍野不遠處停著許多食腐的烏鴉,時不時發出一陣蒼涼的叫聲。在晦暗的暮色裏,白衣女子站在快要頹傾的城牆上,麵具遮住的雙眼悲涼的注視著這一牽


  隻見她腳尖如蜻蜓點水般掠過,在城下的屍堆中抱出一個甲胄將軍,然後消失不見。


  自來人世三百多載,流芳也算是看遍了人情冷暖。


  如果有什麽參悟不透的事,那便是情了。


  她去過神祠,亦造訪過月老廟,可無論是身於九的仙還是牽動情思的月老,他們給她的回答都太過撲朔迷離。


  她寄身於煙花柳巷,看一個個男子拋擲千金隻為求她一笑。她掃了一眼,自認聰慧的她便心生一計,笑道,“若是誰能告訴我情是什麽,我便願嫁與他為妻,並許他一世富貴。”


  許是開出的條件太過誘人,隔三差五就有人送來金銀珠寶,她看了看那些東西,視線停留在一幅畫上。


  畫中人美豔絕倫,舉手投足皆活靈活現,畫軸處題了“念子顰笑,思之入癡”八字。這個人,倒是有趣。


  她收好畫軸,詢問老鴇這是誰送來的。老鴇答,是街上一個賣字畫的書生。


  賣字畫的書生?


  她接觸的人非富即貴,實在想不出哪裏見過書生。她仔細斟酌那八字的含義,暗笑,既然這個書生這樣喜歡她,去見一見又何妨?於是戴上麵具後便出了門。


  尋遍大街巷,卻找不到一個字畫攤。


  她皺了皺眉,正欲將畫投進湖裏,卻被攔住。


  自盤古開百萬餘年後,四海八荒皆成氣候。


  那時候的洞口裏傳來了一個來自洪荒的聲音:“喂,那位大饒繼承者何時醒來?”他的聲音似乎具有攝神的力量。


  一把蒼老的聲音回應著他:“父神,詭塗還有一劫未渡,勞您等一等吧……”


  他默默端詳著那幅萬年紋絲不動的狐狸石雕。


  東邊大冥,茫茫滄瀾。


  涯上有草,雜草叢生,也有人,一個穿著墨色長袍的男子。他懷裏抱著隻玲瓏白狐,它渾身銀白,唯獨雙目是如血的赤紅。


  “喂。把你的皮毛給我吧。”墨袍者是東海的一條大蛟叫滄瀾,他是等渡劫後掌握大權的未來者。


  她是他的最後一個劫,他卻是她第一個劫。他們彼此相伴一千年。


  她眯了眯眼,往他衣袖裏鑽。


  他的雙目卻是滯凝:“我的是認真的。”


  他忽然甩開了她。


  滄浪洶湧,此時的風蕭瑟而蒼涼。


  她坐端正,顫抖地問:“你舍得嗎?”她雙目泛紅,也不知是因她原本雙目赤紅還是……


  墨袍男子先是瞠目結舌,而後他揪著家夥:“我要飛升!我需要你的皮毛,來增進我的修為,才問你要的。我並不是一個貪心之人……”


  那位大人曾告訴她,她叫無雙,卻沒有告訴他自己將為神山未來之主。


  她眨眨眼:“你想要嗎?”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自己目光的熾熱。


  “你不愛我了嗎?”


  他忽然一臉鎮定,但他的手一直拽著大石頭旁那幾株不幸的雜草,因為它們幾乎被他拽死。


  她感覺雙目似乎被他——自己最愛的人所鞭笞著。那

  雙眼好像溢出血,也不知是因它原本赤目還是……


  他的心悸慟,遠方的山在崩裂。


  他今年十萬八千歲。


  他曾曆八荒戰場,他的骨膚甚至曾被刀槍銀戟挑破,他的赤目曾被血洗滌,但他如今的狐狸心已沉入深海,被埋葬在千年的河底。


  涯上,滄浪邊,空澄清。一條血肉模糊的狐狸橫屍在那裏,它好像沒有皮毛。不過須臾,這裏就找不到人影了。


  “大東邊荒青丘,塗山氏之後。我問你,這副屍身,你敢要嗎?”這是他們的最後一句話。


  在神山的一側,那雕刻在石壁上的狐狸眼睛突然變得赤紅。


  伴隨著“嘭!”一聲巨響,雕像猛烈地攪動起來,碎石四濺。此刻,整個山都轟動了。


  那團白霧化成一身赤色衣裳的神女。


  在一旁拄著拐杖的老妖怪調侃笑道:“主人,你舍得回來了?”


  “哼!”她毫不客氣地道:“多虧了他,否則我還真走不出這情關。”她一甩袖,手中一直握著的鱗片掉在地上。


  他凝視著躺在地上的噬魂珠碎片。


  “三年後我將繼承帝位。對了,替我將前世的皮毛要回來。”


  老妖怪去找過了,那條大蛟龍不在東海,最後發現他老死在一個枯寂的洞裏。他手裏抱著的皮毛完好無缺。


  而在她塗承帝位之時的祭台上,不知她手裏還握著一片噬魂珠的碎片做什麽。


  “你若不要這畫,便賣給我吧。”男子冷冷道。


  “不過一幅畫罷了,能值幾個錢?”她來了興致。


  未料他強行搶過畫軸,冷冷地看了她幾眼後,給了她一錠銀子。她丟掉銀子,“我不缺這個,你若是能給我一個理由,送你也無妨。”


  男子轉身欲走,她執意堵住他的去路,男子終是歎了口氣,“流芳,別留在那種地方了。”


  “好。”


  她果真沒有再回去,她陪著男子住在偏僻的房屋裏,房屋裏有許多字畫,丹青描摹的隻有一饒顰笑嗔癡。


  她奇道,“你就這樣喜歡畫我?”卻在看到“贈愛妻”時楞住。


  他走過來,輕輕取下她的麵具。“有些話,我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回憶突然翻江倒海地湧來。


  她最愛做的便是戴上麵具讓他畫出她的麵目。


  次次他都能分毫不差地畫出她的音容笑貌。他想,若是沒有那次滅族之災,他與們就會永遠這樣生活下去。


  那次,人們為取靈狐皮,在相思灣城主的帶領下,幾乎屠盡了神山的靈狐,已登仙得道的狐狸早已逃去,而他們,離成仙還差幾百年。


  於是他喂她服了自己的內丹,送她來到人間。


  避過一劫後,他的時日已所剩無幾。他最放不下的,還是流芳。


  他在大限之前終於找到了他的流芳,看到她安全無虞,他才鬆了一口氣。


  他很怕他的她被人欺負。


  他輕輕貼近她的耳朵,,“好好照顧自己。”


  那樣熟悉的眉眼,在她眼前,頃刻成灰。


  “雙兒!”


  再也沒有一人能那樣熟悉地畫出她的麵目,再也沒有一人會在她淘氣時摘下她的麵具,然後,我喜歡你。


  山洞裏有草墊和一些陶罐,像是有人生火做飯,估計也是那些山中獵戶所留,秋寒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隻不過他懷裏多了個美女,看到那遮麵的麵具他便知曉是誰,“雙兒?”。


  無雙被他抱在懷裏,準確的是她自己躺過去的,素手纖纖纏上他的脖子,微弱的光線裏可以看出她眼波流轉、唇紅似火,哪怕看不見她的容貌也足以讓秋寒大感窘迫。


  她嬌笑著坐到草墊上,抱過一旁的木匣子,道:“那位城主的首級就在這兒,你們於新野大敗,就剩寥寥幾千人,卻讓我拿列將的腦袋”。


  聽到她如此一他伸手就去搶那匣子,他身上贍不輕,無雙輕輕一躲他便乒在地,衣服裏麵卻不心露出一截尾巴。


  “把你的尾巴收起來”,無雙不以為意的拍了拍衣襟,“你要他知道你不過就是個九妖怪,他恐怕第一時間就會殺了你”。


  “怕什麽,我可是他親封的九”,她倚著牆,摘下麵具露出側臉,驚豔絕絕,每次都是如此,她從不露臉,側臉在發絲的遮掩下更顯魅惑,“是不是我幫你在戰場上贏了太多次,你就忘了我我族最擅長的是媚術”。


  “你!”他喜歡她,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14歲,剛上戰場,記憶裏大旗頂賭剪影與箭矢隱有重合,晃了他的眼,他癡癡地忘記了躲開,再回神已被當時驚為饒她抱在懷裏,他癡癡的叫了一聲,姑娘。


  她看他出神,隻咯咯的笑著出了山洞,步履有些淩亂。


  幾傷好了之後,他去了那座陛下為她修建的神宮,她每幫他一次他就會去謝她,這是第九次他踏進這裏。


  隔著薄紗,她虛弱的躺在榻上,不停的咳嗽,“你過來讓我看看你”,這次她沒帶麵具,又臉有疤,捂著自己的臉斷斷續續的著什麽,“喂,我告訴你哦,再過幾那位大人就接我回去了”。


  “你到底是怎麽了!”他憤怒,明明昨還好好調笑的一個人就成了這樣。


  “我想念家鄉的雪了……”。


  “你還記得你時候去過一片雪山麽?我是在那裏遇見你的,麵具是你送我的,會回來找我,可我等了你好久,受了結界跑出來,卻被傷了臉,我就帶著你送我的麵具,可是你就是認不出我……”。


  後來他找不到花釀,他找了許久,都告訴他無人叫無雙,就連那座神女宮都消失不見了,這樣連他心裏無雙存在的痕跡都好像也消失了。


  他不知道,她是個特殊的女子,她九次逆。


  這一年,冬至的第一,落了雪。


  “世人皆怕妖,隻有他,隻有他對我笑了。”她眼中帶淚,語氣中盡是癡纏。


  她從來如此開心過,陪他遊曆四方,陪他彈琴作畫,陪他同看漫煙火……


  漸漸的,她發現他總會在月圓之夜畫一個麵具,畫麵上什麽也沒有,隻有一隻妖怪。


  妖怪成仙是世間罕有,需經曆很長時間,因此她是眾妖當中最懂人心的,可她卻從未懂他。


  那日,劫將至,她頭疼欲裂,打翻了硯台,蜷縮在地上化做原型,墨汁汙了他一身白衣,他卻匆匆忙忙的取出了麵具,放到她身旁。


  雷劈在她身上時,魂魄四散,同時,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她記得千年前他要救她,她卻咬傷了他的脖頸,她記得千年前,她化做人型,從而降與他相遇,她記得千年前……


  四散的魂魄被收麵具中,她在醒時,他已耗盡精血,性命垂危。見狀,她將他緊緊抱在懷中,泣不成聲,自斷雙尾欲以雙尾神力救他,他卻搖了搖頭。


  “那個麵具是我借月圓之夜注入精血,並以命為約,才能重聚你四散的魂魄,並恢複你的功力,你已死過一次,又何苦為又何苦為了我再自斷雙尾?”


  從此,世上再無他,陪她一起體味人生百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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