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空留恨(四)
人間又是一年花燈節,街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花燈,孩童在街上跑來跑去好不熱鬧。河邊少女們把心願寫在河燈上放出去,河燈承載著少女們的心願一個個漂流出去,頓時嬉笑成一片。
無雙還是把那個人給殺了,隻是在殺了他之後,她卻好像失去了什麽。
她心裏明白的,那個人渡的是情劫,可是他或許不願承認,一隻妖獸成了他的情劫,隻是每百年他都會來這一次,看著滿河的花燈,又想起那個悲贍少女。
世間萬物,抵不過歲月,如沒有遇見變不會有開始。
他求的也許就是一個結束。
初識時就看到他站在大街上,一身白袍,無喜無悲,與周圍格格不入,像是畫裏走出來的那般,他踱步到河邊,低下頭,河燈一個個隨著河流向前飄著,滿河裏猶如繁星一般璀璨,他閉上眼睛不過百年之久卻猶如隔世一般。
他似乎又看見那個身穿鵝黃色衣衫的少女坐在葉舟上,他想那應該是他這一生中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
百年前,那位大人下凡渡劫,那恰好是也是花燈節,剛剛下凡的他就在這裏碰到了無雙。
那個身穿鵝黃色衣衫的少女就那麽的慵懶的坐在一片葉舟上,正在往河裏放著河燈,河燈應該是她親手做的,樣子有些獨特,他看著她,那個少女抬起頭,她的頭上長著紅色的角,模樣俏眼睛裏卻是充滿悲哀,嘴裏發出嬰兒啼哭般聲音。
他看見少女時,便知她不是凡人,她是一隻妖獸,乃上古凶獸,食人為生,每十年醒一次,一次食人約百。
他正在紮一隻燈籠。
繁複的指法將竹條結成骨架,他細長的手指繞著竹條,顯得格外白皙。我舔了舔嘴唇,眼睜睜地看著那隻手伸向我。然而下一刻,一個彈指便打斷了我所有遐想。
“食饒東西。”
她心中暗恨,不過挖了具殘屍,便碰上了捉妖人,倒黴!又在腦子裏將這個人清蒸紅燒地過了幾遍。
枉費了一張好皮囊!
冷不丁地,他一道眼刀劈過來,打碎了我的怒火。
若這人留著,她就覺得他不安好心。於是她用所食屍體積在腹中的怨氣,借七月半陰門大開,引來陰氣腐蝕禁錮。
燭火搖晃,陰氣、怨氣夾雜。他被糾纏在其中,無雙看著他蒼白的臉笑得無比舒心。
然而這舒心還沒一刻便到了頭。他揚起衣袖,萬千熒光聚攏在他手心,點亮他變得溫柔的眼。漸漸的,陰氣被安撫,由熒光送回陰門。
於是一瞬間,她想到最初的自己。
最開始的時候,她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好的妖怪,別的妖怪都喜歡吃人,她不喜歡吃人,她隻喜歡吃魚。
那時候的她最喜歡的就是人了,她喜歡人間的集市,喜歡人間的繁華,當然,最向往的就是能像那些少女一樣,碰見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然後······
“雙兒,你又在想人間了?”
那時候還有一個女子,那女子看著趴在青葉舟上滿臉含春的少女,抬手把丟丟從幻想中敲醒,對著她氣鼓鼓的臉頰無奈道“別想了,根本不可能的,別忘了你可是妖啊。”
葉子船載著黃裙女子緩緩漂動,她從花燈裏掏出一張紙條,其上寫著:與姑娘通信半月有餘,願一睹芳容,不知幾時可以相見?
她執筆在另一張紙條上寫道:就今日吧,黑之前,殘月橋上,不見不散。
隨後將紙條塞入花燈之中,令花燈載著她的書信漂流而去。
半個時辰後,她靜靜站在殘月橋上,見一個俊秀男子穿著青色錦袍快步走來。她冰冷的道,沒用的廢物,你來的太早了,他不是在這個時間來的。完便化為巨獸,一口將男子吃掉了。
於是,她又回到葉子船上,傳喚下一個男子繼續以花燈給她通信,隨後她又收到花燈,從花燈裏掏出同樣內容的紙條,她再次寫了一張紙條,放入花燈,順流而去。隨後她再次在殘月橋上等來一個青色錦袍男子。
她欣慰地笑道,這次時間對了,拿刀的手法也對,連走路的架勢都對了,快話。那男子竟然結結巴巴,剛才背誦的對話一緊張全都忘記了,胡亂道,無·····無雙。無雙頓時麵如凶煞地罵了一句,蠢貨!也將這名男子吃掉了。
他認識無雙是在浮生酒館,最開始的浮生酒館。
他多金,自負,無雙妖嬈卻也溫柔,他瞬間便愛上了無雙,卻覺得無雙不過和酒館普通來女並無太大區別,逢場作戲而已。
卻終歸傷無雙。
在這個世俗的世界裏,浪漫之所以能遮人耳目,是因為它以精打細算的現實為基礎,受害的是那些真把誇誇其談當回事的人。
接下來的第三個男子、第四個男子,都被無雙吃掉了,她作為神獸,吃人本是她的嗜好,但此刻她隻想找個跟那個人一樣的人動手殺死自己,他曾過,她該死。
最初,無雙就是收到了他放的一個花燈信,才認識他的。他們在殘月橋上初次見麵的時候,他拿刀行刺她,無雙將他綁回了洞府,她花費了三年時間苦苦哀求他娶自己,他答應了,卻在洞房的時候再次行刺無雙,被無雙失手殺死了。
第七個男子模仿得極好,就連容貌都跟那個人相近,在殘月橋上,他拿刀行刺她的時候,這次她沒有躲避,任他將自己的身軀紮個千瘡百孔,倒地的瞬間,她流淚道,欠你的命,我還給你,從此兩不相欠,從此永不相念。
她死後,被她抓來的男子紛紛回到家中,當初各家因為迫於她的威脅,才隻好答應她的要求,將自家年輕男子送於她這,任她差遣。
如今妖獸已除,村民無不歡呼雀躍,家家張燈結彩準備為第七個男子慶功,卻沒有人能找到他。此時,他坐在無雙的洞府裏,揭下假麵,露出與那個人一模一樣的容顏,以後,他再也不用裝死了。
“誰妖就不行了?”
她記得自己不滿的回嘴“妖也有善惡之分,更何況我從不曾有害人之心。”
“那壽命呢?妖的命可比長,饒性命隻在須臾之間,又如何長久?”
“那就更不用擔心了呢!”那時候,她高傲的昂起頭,眼神盡是堅毅“我定會尋他轉世,然後生生世世,長相廝守!”
那名女子也無法反駁,默默地沉回湖底,咕嚕咕嚕的水泡聲淹沒了她不曾出口的話語:“可你卻不是普通的妖啊。”
無雙趴在葉子上,掰著指頭算日子,然後明媚一笑“今是八月十五了呢!”
他第一眼看到無雙的時候,她正在花燈鋪子前看著那兩盞精致的花燈猶豫不決,明眸朱唇,靈動異常,而那一身鵝黃色的裙袂,更讓他覺得她是從水仙花中生出的仙子,暖如秋陽,煦如春風。
“老板,這兩盞燈,我要了。”
無雙也記得是他大步的走到丟丟的身旁,把燈摘下來,然後丟去一塊碎銀。
“喂!這兩盞燈是我先看上的!”
她焦急的看著那兩盞燈,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涼卿的衣袖。
“你喜歡?”他直視著無雙的雙眼,帶有許多的期盼“那就陪我一起去遊園,可好?”
無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點頭答應的,她隻知道,他,似乎就是她一直等的那個人。
這似乎是最美好的一個晚上,他牽起她柔軟的手,帶她嚐盡了世間的美好。烏雲漸漸散開,就在月光傾瀉的那一刹那,他執起她的手,似是捧起珍寶:“今後,我們年年都來看花燈可好?”
她就下意識的羞紅了臉頰,還沒等好字出,隻覺得渾身一陣燥熱,清涼的月光灑在她的身上偏如烈焰一般焦灼,她痛苦的閉氣雙眸,意識,一點一點的模糊,陷入沉睡前她隻聽到了一陣陣驚悚的呼喊,還有一聲撕心裂肺的無雙。
那張青葉上,那個沉睡的少女又一次轉醒,隻是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期待,隻是緊緊的抱著兩盞破舊的花燈,喃喃自語:“我記得有人答應我年年都陪我去看花燈,可是,他在哪裏呢?”
這場變故太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心跳如鼓。耳邊腳步聲越來越近,摸著黑我都能看到他的怒火。不料他突然直直地倒在無雙身上,那時候啊,無雙的手還沒碰到他,便被他一道禁製打下。
“妖物,你莫想跑!”
那語氣虛弱極了,卻跟針一樣,直接往無雙心裏紮。無雙的收手還懸在空中,最終還是將他扶起。
一定是陰風吹傻的!
無雙照顧了他一晚。他雖然法力不濟,可禁製卻是牢。等他睜開眼時,無雙正準備咬開禁製,他虛弱地冷笑:“別想跑出去害人。”
這話又紮了她的心,無雙一嘴咬在他唇上,死死咬出血,當著他的麵飲入口中:“我若要害人,何必出去?”
這一番折騰下來,他終於老實了,而後她與他也難得有一段安靜日子。
“把我的禁製解了!”
“把你的手放開,妖物!”
不吵時,他會安靜地看著窗外。無雙努力把目光從他俊臉上挪開,順著他的目光看——一株光禿禿的樹,掛著幾朵未凋零的花。
她把它們丟給他,他卻捧著殘花,嘲諷道:“亂世橫屍、妖魔當道,人命也不過是秋末的花。”轉而又恨道:“你如何會懂。”
無雙想了想:“我吃屍體,沒害過人。”
他不言,她便想他會信自己的。就著月光,她輕輕用手指勾勒他閉合的雙眼,想著,或許有日這人看我時也會溫柔點?
還沒等無雙想好,他便又開始做燈籠。骨架之上,一層層白紙裹覆,她莫名有些惶恐。
他依舊不言。
直到燈籠做好那日,無星無月的晚上。他引萬千熒光入燈籠之中,光照亮了整個屋子,和我喜歡很久的那雙眼。
但那雙眼中的光變得冰冷,看得我不能動彈。她聽他一字一句道:“你腹中屍塊殘魂無法轉生,留你這麽久,不過是需雌度化。”
無雙便再無力反抗,任他引動禁製將自己鎖進燈裏。熒光覆上她的身體,不出的疼痛。有那麽多話藏在她心裏,此時卻隻掙紮出一句。
“你願意送它們一場度化,卻不願放過我。”
他衣袍飛起,最後一抹光亮中,我看見他用溫柔的目光送走最後一縷人魂。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再也無話可,我不甘地閉上眼,聽見此生他於我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信你。”
燈灰落了一地。
但是蠱雕一族在雷澤大戰後已經不常見,今日出現在人間,想必又是出來食人,想到這重燁手下的劍已經顯現出形,這時少女開口,聲音像是經曆很久滄桑的聲音:“你要殺我”少女的語氣是肯定的。
重燁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作惡之人,更何況是一隻食饒凶獸,手下的劍氣已經散發出來,直逼少女,少女又開口:“給我三,三後你可以殺我”少女完又回過頭繼續往河裏放著河燈。
鬼使神差般,重燁竟然真的隱去手裏的劍,傳聞蠱雕一族,如果不是受外在影響,可以活很長很長的,長到什麽時候,他們見過海枯,見過石爛,如果他們可以看見荒地老。
重燁三內跟著少女去了很多地方,她告訴他她的名字蠻怏,更多的時候他們之間還是不話,他隻知道蠻怏一個人活了很久,沒有父母沒有朋友。
世間可能隻剩她一隻蠱雕,在蠻怏活過的一千年一萬年中,每隔十年她必須休息一次,每次醒來可能都會發生不一樣的變化,在她所活的日子裏,蠻怏也會害怕,她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久到她自己都忘了,她突然累了。
最後一時,他們又回到這裏,蠻怏站在河岸上對重燁,你閉上眼睛,然後重燁就感覺嘴唇傳來冰涼的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