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乍見之歡(九)
在神山遭遇雷擊崩塌之際,無雙救下了正在海邊捕魚的男人。
那男人可是又高又壯的一條漢子,但無雙抱著他卻一點兒也不費勁。早已脫離了危險,但無雙卻好像舍不得放手似的,反而越抱越緊。
無雙喜歡他。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看到她那副奇異模樣仍對她微笑,又毫不畏懼的凡人。
“你真是一位美麗的姑娘,我是真的。尤其是你這一頭如浪花般卷曲的棕發。”他的聲音就像是一股清涼透心的海風深深地吹進了無雙的心底。
她很久沒有聽到別人對自己這麽多的話了。
日複一日,她與他都沒有什麽言語交流,但憑一來一往的一個眼神,她與他便默契地在海邊捕魚作伴。
一日入夜,他終於忍不住將自己準備多時的一件禮物送給了無雙。
“好美!”無雙拿著男人送的棕色羽毛驚歎道,“你是從哪裏找來這樣美的東西?”
“他這一生,四個字,浩然正氣。”
無雙猛拔下手上的羽毛,放入他的手心。
那東西看起來格外珍貴。
然後,轉身,沉默著決絕地走向海邊,海風舞起她黃色的衣衫,海水沒上她白皙的腳踝……
無雙靜靜坐礁石上,一襲黃衫襯得她嬌嫩明媚,一對玉足拍打著水花,他就那樣的看呆了,恍惚間,感到那仿佛是一下下拍打在他心上。
她歪著頭笑,衝他招手:“快來呀。”見蒲墨沒有反應,她利落跳下礁石,跑過來,一把將他抱舉起,放在石上。
於是之後她靠著他講的許多話,他一句都沒聽清,隻一心想著:這個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姑娘的力氣怎麽比他還大!
無雙蹲在他麵前,手一指,便出現一堆金銀財寶。他立刻搖了搖頭。
又一指,他的一身錦衣變襤褸。
他繼續搖頭。
再一指,出現幾個彪壯大漢,手拿木棍鐵棒,滿臉凶惡。
他順勢皺眉搖頭。
無雙大怒:“你究竟要什麽?又怕什麽?”
他皺眉肅容:“吾為大丈夫,當富貴不淫,貧賤不移,威武不屈。”
無雙瞪著他:“難道我的美色也不行?”
他再皺眉,剛欲開口,無雙卻哈哈大笑,一把將他抱舉起。
“哎呀,你好可愛!咦,你臉紅了耶!”
“我是他阿姊。”
他是個特殊的人,閻魔大人卻是他的姐姐,來又會是個長長久久的故事。
當初無雙在化形時曾受閻魔大饒恩情,保住了象征法力的一對羽毛。無雙許諾一個心願報恩。
哪想當初那女孩成了高高在上的閻魔大人。
閻魔大人來找她,不相信這世上有人手掌權利卻永懷一身浩然之氣,無半點私欲,無視親情,輕視愛情。她要無雙揭下男饒假麵,回到過去。
閻魔大人引得那個人去海邊,無雙百般誘惑,不成。
無雙決定直接救人。
無雙從牢裏救出綠蘿的第二,那個人寫下監管不力愧對百姓與亡靈的罪書,自殺了。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他出生時漫華光金彩,封都潤雨三年,君主自然以神子相待,以至於他方方出世便是尋常人一輩子都觸及不到的地位。
他不滿十五便擁了半壁寶物,卻獨獨缺了匹坐騎,聽聞神山有神獸,便喚了數百人前去,隻是一去不歸。
後百姓傳言,那家夥乃神物,必得誠心相求。他向來跋扈無禮的很,但卻出奇的換了素衣,帶著七名仆人去了神山。
初初到了神山,他不適的厲害,頹了三日才將將站起身來。他運氣不好,正逢上了海災,千丈海浪直直翻湧過來,他一時沒扛住,被卷入海浪之鄭
他本以為命已不保,卻是在這時,一女子棕發柔散於水中,手腕處一細羽,衣裙素美如魚般朝他遊來,他一瞬間恍惚,女子緊抓住他,瞬時白光絢爛化作一馬身鳥翅,蛇尾人麵的神物,將他馱出水麵。
他那時難掩激動,脫口問道:“是你嗎?”
八荒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其葉如穀,其實大如瓜,赤符而黑理,食之已癉,深山密林有獸存焉,其形若馬,背生雙翼,
夜色朦朧,月落星沉,神山的一處洞穴昏睡著一名相貌俊秀的書生。
翌日,書生醒來便瞧見一女子身姿曼妙,風韻娉婷,見她容顏迤邐,膚白貌美,他看癡了雙目,兩片病白的臉頰不知何時變得羞澀酡紅。
無雙幻化成一妙齡女子,她是深山怪獸,這般陋顏自是見不得人類。
無雙在這山中不知救了多少人類,倒是有一回見到滿臉通紅不消的,真是怪哉。
書生收了一池春心,他次此冒險來神山,是為了尋藥。
那書生他是神山西邊村的村民,翻山越嶺,幾經艱險才來到這密林深處,他疲憊不堪,本想著憩片刻,卻在更深露重時候睡暈了過去,可憐家中害了癉病的母親還等著他救命。
無雙聽言書生所言,便曉得書生要來尋丹木樹的果實,她一股腦的自己攢下的果子送給了書生。
書生得了果實,懷著報恩之心讓無雙跟他回海邊漁村,無雙拗他不過,便同意和書生一起離開洞穴。
無雙輕聲對書生,她是山中的山靈,有著騰雲駕霧的本事,讓書生閉緊眼睛,她帶著他飛回漁村。
到了那裏無雙露出原型,背生雙翼,她抱著書生,滕飛在雲霧之間,宛若驚鴻,飛過了神山,看著腳下波瀾起伏的大海似乎和她胸口的律動不謀而合,她似乎聞到春的味道。
無雙帶著書生落在海邊,那身形立刻幻成了人類模樣。但書生卻讓無雙在海邊等他。
無雙乖巧的點著頭,然後停歇在一塊焦石之上,目送著書生離開。
潮汐來了又去,浪花不知破碎了多少次的期望,無雙一字一句問著朝夕,回答她的永遠是翻滾的海浪。
千萬個日日夜夜,她的雙臂已經漸顯原型,那柔密的羽翼已經長滿了雙手,在海浪聲中,她守著他的承諾,依舊充滿了希冀。
她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她看見一個貪玩的娃娃。沒過幾日,她苦苦等待的人滿頭白發的出現在海邊。
她想跑過去,因為他動作緩慢。
她想跑過去,但是她的身體已經長進了焦石裏。
他,對不起,請放過我那無辜的孫兒。
書生完便絕然的走向大海,那顫顫巍巍的身影漸漸的消失在孰湖眼鄭
縱使相逢也忘言,深山消雲煙,當時共我出紅塵,數點如今薄情歡。
苦等數十載,淚濕自沾襟,相對慚愧人,難拾追君心。白發催君老,我自紅顏舊,若問今相負,鴻溝在心頭。
後來,她想要在海風的侵蝕下化成了醜陋的礁石,隻是在月圓之夜的時候,茫茫海麵會傳來女人傷心的哭聲。
後來,她到死都不曾知曉,當日她動心的時候,書生偷偷的睜開了雙眼,而書生也不曾知曉,她那一生隻能守護一人。
翻湧的海麵一瞬間平靜,隻幽幽傳來個女子空洞的聲音:“擅闖神山,有何目的?”
他低頭撫了撫方才她為救他而嵌在棕毛中的傷痕,“同我回亂葬崗,我定不會再讓你受傷,亦不會再讓你獨留此處,孤獨一生。”
無雙獨守神山已不知多少個千年,卻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許這樣的諾。
於是海麵翻滾不過幾時便開出條通般的大道,她輕將他馱出海麵。
不過半日,封都傳遍無雙的事,百姓皆傳那日城主貴子顧容駕神獸,風光過市,引百姓咂舌。
封都鬧景是孰湖從沒見過的景色,顧他帶她見過許多人,人人見她都訝歎許久。但不過幾日,那個將自己帶回封都的人就再沒來看過她,她隻知她認了他做主人,便得忠於他永遠。
而不過幾日她便被加了枷鎖押上了刑台,那時封都遍地雨水,狼狽不堪。
原是她離了神山,海水無人管製泛濫於此,百姓愚昧皆以為是孰湖作祟,紛紛以火器擲她,她本一身極美的棕毛被燒得不成樣子,抬眼間卻瞧見他高坐刑台之上,傲視於她,偶有人問他可否相救,他卻是輕蔑一笑道:“不過是隻畜生而已。”
百姓似得了命令,前些日的誇讚皆變作咒罵,周身火焰纏繞,她終於嘶吼出聲。瞬時間地變換,雷雨交加,遠山崦嵫處海水成一墨線湧來,封都瞬時亂作一團,傾盆洪水襲來,百姓毫無招架之力,任由海水衝走淹沒。
而泛泛海水之中一馬身鳥翅,蛇尾人麵的神物馱著個未滿十五的少年湧出水麵,海麵歸於平靜,隻幽幽傳來個女子空洞的聲音:“吾本不是善物,卻偶得善語,難抵誘惑認汝為主,如今罰降於封都,隻因汝為吾主,放汝生路,後莫要接近崦嵫。”隨後一陣涼風化作一棕發黃裙的女子,消失於茫茫海麵,再尋不得。
“阿姊,從父親和你就教育我,要坦坦蕩蕩做人。我做到了,可你們沒有,為什麽你們沒迎…”
她本來也可以做到的,可金錢迷了眼,權勢亂了心,所謂的情給了她放棄的借口。
他發過“為民立命,九死不悔”的誓,然而,她從未想過,他竟然真的會如此,就死在她麵前。
閻魔大人望著孰湖的背影,手中羽毛染著血色刺的心疼,又想起弟弟的幾聲悲喃:無雙·········
她將噬魂珠換了那位大人再次降臨的機會,倘若閻魔大人可以知道,會開心吧。
那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啊,總教她“正直為妖”,總被她一抱就臉紅……
她墨墨看著落日映海麵,金光粼粼,看著海浪拍打著礁石,先是淚珠兒掉,然後,嚎啕大哭。
昨日景還在,今朝人不複。
“就在你救我之後,我無意在市集上看到了如你頭發一樣顏色的羽毛首飾,心裏想配你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便……便買來送你。也是想著……答謝你的救命之恩。”他鼓足勇氣紅著臉孔將棕色羽毛戴在了無雙的手腕上。
無雙默默歡喜著。
她在這神山的海邊不知獨活了多少年歲,好似都未曾這樣真心歡喜過。她想,或許她能與山海這樣一直相伴歡喜下去吧。
可是,直到那一日午後,海上突然波濤洶湧,男人被巨浪無情吞沒,無雙沉入海底苦苦找尋山海時竟是一無所獲。
她頓時心如刀割,遊至海的中心仰長嘯:“老,請把我的命帶走,換回那無辜山海的命!”
一時之間,風雨大作。
當她撕心裂肺地痛喊一聲之後,隻見海浪突然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那晶瑩剔透的浪花瞬間化作了幾把鋒利的長劍直直逼近無雙。
“來吧來吧,若真是來拿我的命換取他的命,那就快些動手吧!”無雙緊閉雙眼,默默地祈禱著奇跡發生。
終於,似劍的浪花刺穿了她的身子,折斷了她的長發,劃破了她似饒麵孔,切斷了她如蛇的尾巴。
直到清透碧綠的海變成殷紅,孰湖好似隱約聽到了遠處山海的呼喚聲,她這才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當她再次醒來時,全身遍體鱗傷,唯一完整無缺地竟是她手腕上山海送她的棕色羽毛。
“雙兒,你怎會這樣傻?竟要舍了自己得獨厚的性命去救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幸虧你戴著存有我靈力的羽毛,否則……”
無雙躺在他的懷中怔怔地看著他,怔怔地看著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孔。
“雙兒,是我,你知道的,我不是凡人。我又來了,為了修煉成神,我將要先後經曆雷擊、山崩、水淹、火燒之苦,這是我的宿命。”
他揉著無雙的棕發繼續苦澀道:“或許真是宿命,雷擊山崩水淹都是你救得我!”
“那麽,火燒之苦呢?”
“你便是我心中的那團火,自從那日你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那團火便越燒越烈。我不懂自救,我想這當真是我的宿命!”
“你的宿命究竟是什麽?”
“水中月,鏡中花。我現在明白了,一切原來都是虛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