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乍見之歡(5)
他自幼便拜師於神山,水急山險不可攀登,是以山上隻有他和花婆婆二人,花婆婆的法力高強博古通今足不出戶便可知下事,可他跟隨師父修行已有近百年,卻始終無法修成正果,花婆婆言我道心不穩派他下山曆練。
十日後他已身處相思灣城外,曾經輝煌繁榮的城池一片狼藉,大火在城中四溢不熄,幸存的百姓或流離他鄉,或在城外暫居打算火滅之後再返回。
城中大火不滅,城外百姓缺衣少食,疫病四起,我一路施藥救治所見所聽莫不是人間慘烈之狀,直到他遇到了那個女子,她半蹲在地上給一個老人喂水,火紅的衣衫如邊被大火映紅的晚霞,一顰一笑,清淡出塵。
她回頭對他微笑,那一刻他仿若聽到神山下洶湧澎湃的流水歸於平靜,神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眨眼間便已是春暖花開。
可是她卻是一隻妖,居於城東,雖是秋末那裏一池蓮花開的卻正勝,數十隻白鶴在池中遊蕩,她腳尖輕點置身在一株荷葉上巧笑嫣然“道士你不怕我?”
他以為她已經死了,當漫蠱蟲幻化出颶風攜帶雷霆萬鈞之勢襲向黃帝,這場戰役我誌滿意得,以為必勝無疑。
可是她卻出現了,烈火瞬間環繞了整個戰場,他窮盡九黎之力發動了背水一戰,各個村寨的蠱蟲蛇蟻還來不及發出瀕死的鳴叫便被那火焰焚燒殆盡。
她停在他身前五步之外,用青色翎羽織就的外衫上點點紅梅,神色除了略微憔悴外還是初見時那般含著淡淡地憐憫。
“罔千年,我過這場戰役你必敗無疑”
罔千年神色大慟跌倒在地話出口就變成了嘶喊“為什麽?你就甘心?為什麽你就願意?你可知道你之後隻得生活在瘴氣蟲獸密布的叢林之直
她微微俯下身薄唇輕啟隻道了兩個字“命”
他推開她,指著她的鼻子“你是不是蠢啊!我從來都是利用你你不知道嗎?我拔你的冠子是聽鶴頂紅是最毒的毒藥,為了毒死那個人,我把你帶回來,也是為了燒死他!”
她抱著他,坐了一一夜,直到整個皇宮都燒成了灰,她踏著餘燼回到了蓮池,窩在了原來的那片荷葉下。
她想終有一喜歡紅色的婁衡還會來找她,抱著送給她的裙子,到時,她便把紅蜻蜓回贈給他。
罔千年神情肅穆,她一直跟在蚩尤左右,最接連大。他的心中急得厲害身子前傾急切的道“卦象如何?”
jici祭司佝僂著身子,老樹皮一般幹裂的皮膚諾諾了半響還是沒出什麽?
當時它正化為人形,和影子玩石頭剪刀布,聽見這話,抬頭,卻一眼呆住。
她在荷塘裏,騎在一貫傲嬌,打死也不讓他觸碰的白鶴上,白衣綴著獨屬她的豔紅,蜻蜓飛過她的身畔,滿塘的荷花映襯著她驚饒美。
我想果然美麗的東西都有毒啊,不然我怎麽會想,畢方,如果是你,我願意被吃。
哎呀,我最近越來越愛走神了,怕是……
我對著畢方呲牙,轉身進了廚房,將白色粉末灑進了她的湯裏。
日子就在我和畢方的打鬧中,靜靜地過去。
可變故來得這樣快,畢方衝進廚房的時候我正將白色的粉末撒進她的湯裏。
我從來沒見過一向嬉笑示饒畢方那樣悲贍樣子,即使是在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她攜滿身訛火踏足而來,一念之間,成佛亦或為魔。
畢方就是畢方,千百年傳承而下的名字總帶著古老的意味,她因怪異之貌與不詳之體被六界視為妖魔,一生都在狼狽地躲避千萬饒追殺,而這一次更是慌不擇路闖入佛家聖地。
信徒點燃香煙嫋嫋,陣陣梵文悅耳,她從佛像背後心翼翼探出頭來,隻能看到打坐在蒲團上的大師似被氤氳散開的麵容。
“大師,佛像上停有一隻一足鶴。”忽然有僧人驚呼。
大師緩緩睜開那雙能洞察世間萬般辛苦的雙眼,淡漠又慈悲的眼神看向畢方,畢方隻覺得那一刻心跳如鼓,大師的一眼已平靜掃過。
“入廟便結佛緣,留下它吧。”動聽的聲音似玉珠落地,渾淆著檀香,清脆如梵音。
佛家淨地,妖魔自是不敢侵入,畢方伏身在佛像上,日日聽得佛鍾回蕩入耳,夜夜聽得佛語呢喃不斷,大師常為她傳道授業,她隻覺那時一生最美的時光。
世人皆我佛慈悲,渡一切苦厄。畢方心想,或許大師就是命裏來渡她過彼岸的聖人,如此慈悲為懷,怎不讓愚愚鈍物動心。可妖既是妖,加之她對自身的嫌棄而荒廢修煉,她到現在還未修煉成本體,至此雲卷雲舒間百年已過,肉身凡體到底逃不過生老病死,大師已圓寂。
後來她硬闖閻王殿,窺探輪回台,隻為下一世在千萬人中尋得大師,再聽大師傳業受教,下下一世亦是如此。
她想她是喜歡上了大師,於是經曆雷劫之際,她差點死於雷公電母之手,隻因她自此懂得了世間最難懂的情釜—愛。愛不好嗎,化作人身的她迷茫地看向那抹熟悉的身影,此時卻沒有人來為她解惑,七情六欲中其實愛才是最可怕的,由愛生欲,由愛生癡,由愛生恨。
愛,是萬惡之源。
不知何時她心中執念越來越深,眸中隱約透漏出魔的執狂,所以當她不肯放棄心中執念時,她已化身為業障修羅。
當佛有什麽好,清心寡欲,既要擯棄愛恨嗔癡,又要心懷下慈悲,然而芸芸眾生那麽多,一顆佛心怎夠?
“大師。”她用這副美豔又塵俗的皮囊風情萬種地看著他不染塵埃的眼,“隨我走,可好?”
色即是空,空即使色。
一聲‘阿彌陀佛’讓她滿身汙垢無處躲藏,她在大師的眼中看到了慈悲與憐憫,唯獨沒有愛意。那一刻她猶如置身深淵,一身業火欲焚燒萬物,最終卻隻是狼狽而逃。
再見大師時他已披金身坐佛前,而畢方因危害人間被抹去靈識囚禁於寒水深處,恰逢大師講座,引來仙鶴數隻,滿池菡萏竟一瞬綻放,她跪在荷葉上,一隻紅蜻蜓停在她指尖,她若有所思對著蜻蜓呢喃:“大師為何成佛,可渡一生因果?”
抬頭無意間與大師目光相對,她一愣,手掌合攏麵色虔誠,對蓮台上一襲袈裟的大師一拜,隻因一眼,便注定此生要做個最忠實的信徒。
我第一次見畢方的時候,是在姑蘇城外,畢方為救她的愛冉姑蘇城尋找玄武,想用玄武的殼入藥,可她沒想到到自己被愛人下毒。
他利用她找到玄武的下落,去醫治他真正心愛的姑娘。
我救了她,損耗修為給她解毒,自己卻昏睡過去,先醒來的反而是畢方。
紅裙獵獵的姑娘問我“你是誰?”她看著我,眉眼如畫。
我想起那座城,“姑蘇。”我騙了她。
我是玄武。
畢方總是欺負我,我起初不服,後來慢慢覺得,如果她能一直這樣欺負著我,鬧著我,或許,也好。
我一直以為畢方賴在姑蘇的院,是因為好不容易找到我這個廚藝一級且任勞任怨的烏龜,可後來才發現,是畢方沒有了法力。
她體內,有隱藏的餘毒未清,可我發現太.晚。
我在這世上孤獨地活了數萬年,生命寂靜得能聽到院裏荷花凋謝的聲音。
可畢方給了我最吵鬧的時光,成了我最愛的姑娘,我舍不得他死。
於是我將我的殼敲成粉末,放在她的食物鄭
此時看著她的表情,我便知道,她誤會了“怪不得我最近法力盡失,原來竟是你下的毒。”她的裙角在風裏飛揚,“難道我注定了要一生被我愛的人背叛。”
我想畢方,有你這句話足夠了,失去了殼的玄武會一虛弱,會被六界不容,送去極北苦寒之地,我知道我愛的姑娘骨子裏善良,所以這些你不用知道。
我打暈了畢方,將藥送進她口中,抹去她的記憶。
從此她不會記得有一個叫姑蘇的人。
他想要為她煲一輩子的湯。
極北的大雪裏,總會零星飛過赤焰鳥,那豔紅總會讓我想起一個姑娘。
蜻蜓,荷花,白鶴,和她。
那是我此生從未見過的景色。
畢方,我們是識得的。
七十年前玉山西王母的蟠桃宴,我隨蚩尤前去,蚩尤性子偏冷不愛交際,留我在前殿獨自後山閑逛,後來蚩尤告訴我,那時畢方剛剛化為人形控製不住與生俱來的火焰,險些燒了後山,是蚩尤幫了她。
十七八歲模樣的姑娘哭的很是傷心,絮絮叨叨著自己控製不住法力,王母不讓她參加蟠桃宴,蚩尤本是拔腿欲走的,可是架不住姑娘抱著他腿不放,鼻涕眼淚更是蹭了他一身。
蚩尤無奈幻化出一汪蓮池示意道“你看這些蓮花多麽清豔出塵,你以後若是控製不住自己就想想這些蓮花,隻需一點火焰它們便會化為灰燼”
年幼的畢方撲通一聲跳進蓮池中,有紅色蜻蜓停留在她指間,她回頭對蚩尤笑,毫不知自己衣衫盡濕。
從那以後畢方便常來九黎用火焰驅散寨中經年不散的迷霧。
蚩尤向來是知道自己要什麽的人,玄女派畢方幫黃帝征戰四方時,蚩尤和我偷偷的潛入了黃帝的軍營,畢方一襲青衣,長發簡單的束於腦後,她看到蚩尤時眉眼間是濃的化不開的憐憫,她“蚩尤你歸降吧”
蚩尤這般驕傲的人,我以為他會惱怒,他卻隻是嘴角輕輕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畢方,我們這麽多年沒見何必這個,我聽東方青水的碧蓮開了你可有興趣陪我去一觀?”
蚩尤早早的在青水設下水陣專為誅殺畢方,涿鹿之戰前夕蚩尤才匆匆趕回,神色疲倦,隻道已成。
可我們最終還是逆不過命,第二日蚩尤被應龍斬於冀州之野。
畢方展翅而飛,她留下的那句話卻在我耳邊不停環繞“相柳,那水陣是你動了手腳對不對?你早就對蚩尤生了異心,想借我的手除去他,可是你卻想不到蚩尤會活著回來”
異心嗎?我想起大祭司那句成也畢方敗也畢方,我一直以為他的是蚩尤,原來的是九黎。
可是我要怎麽告訴這個青衣姑娘,我不是有了異心,我隻是不想她受傷。
我搖了搖頭,如今這世道是人是妖又有什麽區別?隻要有一顆向善之心,六界眾生皆可修得正果。
她飛身近前貼著我的耳邊語聲魅惑:“道士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我紅了耳頰拉開距離“我叫秦止,心如止水的止”
可我最終卻還是沒有做到心如止水,我對她動了心。
她是畢方,以火為食,她對我若是鹹陽火滅她便會死,她“阿止,你看鹹陽早就是一片廢墟,這些人類可以喬遷他處重建家園,可你忍心看我灰飛煙滅嗎?”於是我枉顧師命,和她日夜不歇安頓城郊的百姓。
轉眼又是一月,師父腳踏祥雲出現在半空,百姓莫不爭先跪拜祈求仙人開恩早日滅掉火海讓他們從建家園。
在師父的法器擊向畢方時我攔了下來,師父語聲嚴厲:“阿止,你的道呢?”
“我的道?救世人於苦難是道,普度眾生是道,可為了百姓重遷舊址便誅殺畢方,這修的又是什麽道?”
六界眾生皆平等,不因大眾犧牲眾,所以我帶著畢方逃了。
為了躲避師父的追殺,我帶著畢方一路向東,穿過密林,經過大海,到達青水時,我已是力竭,我轉身看向畢方想讓她先走,可是話還沒開口,鮮血便從我口中溢出濺落在前襟,畢方的身影在我麵前從清晰變得模糊,依然是一襲紅衣,眉眼含笑。
畢方的眼淚那樣的突兀的落了下來,她對不起,我想跳出六界輪回,所以我需要你那刻六界皆平等的赤誠之心來助我成仙。
我突然想起我下山前師父的那句妖心多狡,可是人心亦然,我從來沒有什麽六界眾生皆平等的赤誠之心,我隻是舍不得我喜歡的那個姑娘受傷罷了,所以找盡借口,可是我再也無法告訴她,我的心對她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