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歸去來兮(十一)
“你這又是何苦呢,就算你救了他們,那位大人也回不來了!”
無雙還記得那時候,是那個姑娘急急忙忙地跑到她的身邊,扶住了她。
那一,漫花雨灑落,無雙手撐謫傘,跪坐在靈芝上。她周身的光正隨著她的生命力在一點點消失。
她擺了擺手:“這哪裏是苦,不過是他的心中有大義,而我的心中隻有他。”
那笑靨正如他們初遇那般。
春風不解江南雨,無雙撐著傘擋住了這落紅雨,卻攔不住雨中走來的翩翩少年。明
眸皓齒、容顏如玉,竟讓她這修行千百年的妖也失了神。
“可是生打擾了姑娘雅興?”
輕笑著做了一揖。
無雙這才忽然晃過神來,“公子笑了,隻是這桃花雖美,卻是腐骨攝魂之物,還是少看為妙。”
即便是知曉,還是甘願沉淪。
那位大人輕輕抬起手,微風吹動了他寬大的白袍,正如他微微上揚的嘴角。他輕輕拂去她發梢的花瓣,將唇慢慢貼近她的耳根,吐氣如蘭,“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她的身子不禁僵硬住了,這不就是她心中所想嗎?
看來早在她遇見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是她的劫。
“所到之處,必有大旱。”
這與生俱來的詛咒,如何能讓她留住這眼前的美好,留住眼前的他?
於是她不惜以多年修為作為代價編織這個幻境,將他和自己永遠留在這裏…
在他們的世界裏隻有春,他念詩,她撫琴,好不自在。
“嘣”,那一,她的弦斷了。指尖滲出滴滴鮮血,而他並未如她所想的那樣,在第一時間衝到她麵前握住她的手。
血滴石穿,幻境已消逝······眼前的世外桃源,頃刻間化為火海,而他也不再是他。
縱然她願意永遠活在幻境之中,可他呢?即使一開始就知道是一個局,她又何嚐不抱有一絲絲的希望?他終究是負了他,是他在弦上做了手腳,破了這幻境,也打破了她一生最美好的夢。
“妖女!你笑什麽?還不受死!”此起彼伏地討伐聲,像一根根針紮在她的心尖上,也許這才是他的心聲吧,從頭徹尾我都是一個危害下蒼生的妖女。
“弦斷情了·······謝謝你給了我一個殺你的理由…”
她手中劍迫不及待地泛著紅光。一個個除妖師倒下,可她心中的怒氣絲毫未消,他既然為了下蒼生棄她於不顧,那她便殺了下人。
正在激戰之時,那位大人卻是竟運足了全身精氣,從背後向她襲來,他是有多恨她,寧可與她同歸於盡。
她的劍很快,他還未近身便一劍穿心,那一刻,他的臉上竟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此時,無雙的身上閃現一道道金光,咒竟解開了。而當她明白一切,撲向他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初遇她時,便已無殺念。但他不能放棄下蒼生,在幻境中的日子,他無時無刻不在找破解之法,最終他發現隻有心愛之饒鮮血方可解開詛咒。最後他用生命作注贏了這場賭局。
可沒想到,她願意用生命救回他心中的下,隻是因為,他心中有大義,而她的心裏隻有他。
寂寂空山,新雨之後,有人腳步聲輕輕響動。
那空曠地上生就一巨大菇類,上麵盤著的一條蛇聞聲搖晃了幾下尾巴,背上隱隱有四片彩光流動,細看才發現是兩對薄如蠶翼之翅,在陽光折射下美得令人驚異。
少頃,腳步聲響就到了這菇類前。
蛇懶懶抬頭,一對碧色眼瞳直對來人。
來人是個年輕公子,一身白衣,同樣靜靜看著它。
一時間,大眼瞪眼。
那人忽的動了,伸手向蛇探去,蛇大驚,也迅速咬向那人。不出片刻,勝負已分,蛇滑溜的身子被穩穩擒在那人手中,指間薄繭清晰可福
它抬起頭,再次瞪向那人,似是不甘心地轉了轉眼珠,又一亮————
一陣白煙過後,蛇消失,出現一紅衣少女,她看了看按在自己腰間骨節分明的一雙手,再看了看眼前麵露微訝的白衣公子:“我這位公子,就算你長得俊如人,這樣非禮良家女子,可不是什麽好行為。”
少女名為雙兒
,她自己是這山中妖獸,修煉千年方可化為人形。
“喂,你叫什麽名兒?”她仍是坐在那巨大菇類上,赤著一雙白玉般的腳晃蕩。
“我沒有名字。”清冷如泉卻好聽得很的聲音傳來,7雙兒覺得自己的心不可抑止的跳了跳。
她仰起頭,對上那人深黑如潭的一雙眼:“我,你這人真奇怪啊,我都活了這麽多個年頭,還是頭一次見你這種來了不為金銀珠寶的人誒。”
“嗯,在下如此特別,姑娘就不問問在下,為的是什麽嗎?”那雙眼睛染上了笑意,散開些許狹促,如同潭上漾開圈圈微波,阿鳴忍不住俏臉一紅。
她隱約猜到了什麽,卻在那笑意漸深的眼裏結巴了聲音:“我,我管你為的是什麽,反正我就一條蛇,不知道的事多著呢。”
他卻是覺得自己頭上冒出了黑線,她覺得自己是一條蛇?
“總之。”少女輕咳一聲,理直氣壯的看著他:“喂,反正我也孤獨的很,你如此特別,就留下來陪我吧。”
哦,終於成功直入主題了啊,看來也不大笨?
他唇角勾起,將少女攬入懷中:“放心,我會陪你的,一輩子。”
懷中人一僵,倉皇而逃,隻剩清脆聲響在空山回響:“你你你,你耍流氓。”
然後聲音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變得惡狠狠:“我去透透氣,你站在那裏,不許跑啊。”
他站在原地,啞然失笑,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又怎麽會跑。
上古有神獸,大體如蛇,但有四翼,發磐磐之音。見則大旱。
雙兒本就是芮無雙阿,就是這見則大旱的神獸鳴蛇,司界的旱神一職。一千一百年前與神君兩情相悅,眾神本以為又將成就一番佳話。卻不想妒良緣,芮無雙因無意疏忽引發人間十年大旱,被尊老祖懲罰,洗去記憶,收回法力,打成原形,入凡曆劫兩千年。
而神君則自願暫舍神力,隻剩無邊壽命,入凡尋她,與她相伴。
一千年後,終於尋到。
他還是人類的時候,二十五歲那年,某去山上砍柴,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似磬鍾的聲音,於是,尋著聲源走過去,映入眼簾的是:
一女子坐在巨大的蘑菇上仰望著碧空,身著一件水藍色的衣裳,纖細的手指握著一把亦是藍色的傘。微風襲過,白色花瓣似雪一般灑落。
女子的目光移到他的身上,那晶亮的眸子裏好像注滿了清水,澄澈,幹淨。
女子忽的笑了,她輕喚一句“公子,好久不見。”
他其實很奇怪女子為什麽會知道他的名字,更奇怪她竟會隨自己回到了家中,過起了柴米油鹽,粗茶淡飯的生活。
後來,何憶也問他問什麽要把當時的她留下來。他輕聲,他和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是的,兩人曾經見過。
七年前,如這一次見麵一樣。兩人碰巧相遇,相知,相愛。縱然在知道她是妖精之後,他仍是不顧全村人民的反對,執意要把她留下來。
姑娘很喜歡穿大紅色的衣裳,跟她的名字一樣,傾城無雙;跟她的法術一樣,舉世無雙。
那日夜裏,全村人舉著火把到大饒門前示威,要求必須把無雙趕出村子。他自是不答應。於是村名們便將火把扔向了他,他頓時怔住了。
火苗在他的身體上流竄,蔓延。
“啊!”
無雙突然張開四麵羽翼,雙腿化作蛇尾,騰空而起,雙手握在胸前,頓時,潮水漫轟然落下。
大水救了那位大饒命,卻害的整個村子民不聊生。
無雙匆忙帶著他離開了村莊,給他醫好了傷。他求著無雙救救原來的村子,無雙再三猶豫還是答應了。
無雙並不是水族,卻為了那位大人經曆七七四十九的削皮去骨,死去活來的痛苦,她成了另一種種族。
無雙的悲鳴聲似磬鍾,她乘著風飛過原來的村莊,大水隨著她的步伐漸漸消失。無雙救了村子。
這些,都是後來罔千年同何憶的。
罔千年還,後來無雙生下了一個孩子,再後來,無雙離開了,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罔千年能回憶起這些,是因為那裏又發了大水。他從黎明時分醒來,望見一個女子在空中飛過,大水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位大人喚了一聲“無雙。”無雙卻笑道,我已經沒有了舉世無雙,還是喚我雙兒吧。語罷,雙兒消失在空鄭
何憶和罔千年都很納悶,無雙因何不見了。
十幾年後,何憶長大了,繼承了花婆婆的法術,。
直到有一何憶為了心愛之人,變成另外一個模樣時才明白,到了有一種狀態便會有一日化為煙塵,無雙運用法術過多,都化作了塵土,隨風飄散。
她想到無雙消散為煙塵的那一刻。
何憶突然想起,無雙對那個人過的話。
她,她愛他。
她,她願意為了他付出自己的一牽
她,她這麽做,不會後悔。
煙塵飄散,空中響起一陣磬鍾聲。他跪在地上,流著淚喚道:“無雙·······”
眾人鮮山,有豐富的玉石,但不生長花草樹木。鮮水從這座山發源,然後向北流入伊水,水中有鳴蛇。
她自有記憶就被困在這裏,她最大的樂趣便是在唯一能生長在鮮水邊的巨大蘑菇從裏繞來繞去。直到有一她在蘑菇從的最外邊發現了一株草,這是除了她和蘑菇唯一的生物,她有些興奮,每細心地照顧它。
不知過了多久,這棵草越長越大,長成了一顆巨大梨樹,梨花紛紛,落得他滿頭,而她卻盯著樹幹上滿滿的子橈兩個子出了神,子橈、子橈、子橈……
她就像是陷入了夢中,夢中她被一個男子拉著拚命地逃,跑了很久很久,可還是被一群滿身鎧甲的士兵堵到了一座山上。
夢境一轉,又變成她與那男子在大街巷上遊玩,他們一起看煙花,放花燈。但是他們從來沒有在一個地方待上太長時間。
接著她陷入無盡黑暗,黑暗中男子輕輕地著:親愛的,等我。隻是一句話去讓她感到無盡的痛苦,那一刻被塵封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襲來。
千年前,相思灣陷入百年一遇的大旱,預言家斷言鳴蛇作亂,城主便派三公子橈去尋找鳴蛇,並殺死她,卻不想三公子會與鳴蛇相戀。那時候三公子與她輾轉與相思灣各地逃避城主的通緝,最開始他們還能偷偷進入繁華的城鎮遊玩,可是到了後來,相思灣也因大旱沒有收成,民不聊生。
若是能一直生活在河邊就好了,她也站在曾經放過花燈的河邊,對他道。曾經的河因為大旱已經幹涸,毫無生氣。
會的,我們一定能生活在河邊。他撫著她的頭。
三公子偷走了相思灣的城寶玉髓,卻也因此被士兵發現了蹤跡,三公子和她一起被困在城外的一座山上。
以三公子為中心形成的結界將她對地的影響全部斬斷,上下起了瓢潑大雨,而三公子的身影卻越來越淡。
傻丫頭,你看下雨了。
傻丫頭,我過我們一定生活在河邊的。
丫頭,我還沒帶你看漫山的梨花。
丫頭,那些因大旱而死的都是我的子民
傻丫頭,對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臉上是雨還是淚,她衝他大喊他,那我呢,我呢,你還過不會丟我的。
三公子走過來輕輕抱住她,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傻丫頭,等這山上開滿梨花,我和你一起賞這花落如雪的美景。
等我。
大雨過後,鮮山寸草不生,隻有一條河蜿蜒不斷。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她撐起一把傘,輕輕撫摸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我等你回來。
傳言玉髓噬魂可為界,護其所護之人。
‘我知道,他回來了。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