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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無處尋(6)

  這世界上的人,應該最後都是孤獨的吧,他時常會這樣想,卻總是找不到方向。


  “村民失蹤原來是你這孽畜作祟,吃了那麽多人,跟我回山接受製裁吧!”


  耀如星辰的劍光,白衣翩躚,朦朦朧朧裏宛央看到一雙深邃的眸子和他額角一點青色印痕。


  “好,我隨你回去!”


  他看著眼前似鳥似豹的龐然大物化為笑靨如花的黃衫女子,一時竟失了神。


  “那東西不是早已絕跡?你怎麽看也不像吃饒樣子……”


  夢婆望著他額角的青印講了出一個塵封多年的故事。


  你活在遙遠的距離,又怎知會知道這些痛苦呢?

  上的仙人可從凡間選擇坐騎。有一隻初生的妖怪不省事之時就被上的仙人帶回仙宮。


  故事裏的仙人是庭德高望重的仙君。


  他的溫柔、他的寵溺讓妖孽不顧一切地愛上了他。


  他去太上老君處尋了化形丹,讓她不足百年就化了形。


  他踏遍下河山,隻為找到那唯一的冰蓮,讓她也有了妙如黃鸝的嗓音。


  其實不過是因為當年他在凡間的一個劫。


  那年他正值叛逆的年紀,聽聞神山有種相貌奇特且吃饒怪物,不聽父母勸告,約了兩個同伴偷偷跑去“為民除害”。


  登山前要過滂水,到的晚了,色漸漸暗沉,他們在河岸胡亂躺下休息。


  半夜聽見嬰兒哭聲,一陣又一陣,極為淒慘,同伴們不相信怪物會發出嬰兒之聲,點起火把,拖著他要尋找被遺棄的孩子,他拗不過,跟著他們沿河岸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後,看到河水之間一葉舟,上麵坐著一位苗條的女子,垂下眼簾,一隻一隻將河燈放入水中,而後雙手交疊,虔誠禱告。


  有河燈漂的近些,他們看了看上麵字樣,都是些保佑夫君的祝詞。


  但有清晰的嬰兒哭聲傳來。


  被他們打擾,女子扭頭向岸邊看來,他們這才發覺她頭生紅角,不似人形,急忙轉身逃跑,他奔跑中回頭望去,一隻巨大的妖怪從船頭撲向岸邊,巨口吞掉他的一個同伴,爪子狠狠地按住了另一個,在滿河慘白燈光的映襯下,成為他半生噩夢。


  他想到了報仇。


  花了幾年時間習學武藝,又買了一把鋼刀,他再一次去往神山。


  山下滂水清澈,他沿著河岸走了許多,都不曾聽到嬰兒聲音。若非看到河岸邊擱淺著新製河燈,他幾乎以為那妖怪搬去了別的水域。


  傍晚時,他到河邊取水,無意間發現河岸邊有一隻很大的窩,半截浸在水中,窩裏一個清瘦男子沉沉睡去,偏著頭,露出一隻紅色的角。


  雖不是那隻,但害人之物,不該存留於世間。


  他將那東西拖出來,很疑惑他仍然不醒,拔出匕首便要捅入他胸口,正在這時,遠處水中快速遊來一個細瘦的女子,停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一臉緊張。


  正是吃了他同伴的妖怪。


  多年不見,她的樣貌更加憔悴,聲音雖似嬰兒,卻盡顯疲憊。女子滿眼淚水的哀求著:“求壯士放了我丈夫。”


  很久很久之前,她其實也是界煉丹坊裏的仙女。


  但她不心打碎了上仙的丹葫蘆,於是被罰在神山養仙草。


  山裏的狐狸不信她,她並不是仙女,哪有仙女長得這樣醜。


  可從前,她還是有窈窕無雙的時候。窈窕無雙,這是其他人形容她的話。


  那是個凡間男子,他來到神山的時候,撥開她藏匿的草叢,用明亮的眼瞧著她。


  “我方才聽見有嬰兒的哭泣聲,姑娘聽見了嗎?”


  他聲音明朗,眼眸明亮。她就那樣愣了神,她不敢告訴他,那聲音是她發出來為了嚇唬上山采藥的壞饒。


  他想救落到她手中的兩個孩,她有意逗他玩,就:“若你願意用你的一塊肉來換,我便放了他們。”


  誰想他二話沒,真割了自己腿上的一塊肉給她。


  她雖然是食饒精怪,卻不食言,也依約放了那兩個孩子。


  她看那他忍痛的樣子十分可憐,就給了他一滴自己的血。她的血可治百病,自願給出的眉心血更能增人壽元,誰他卻不領情,不願意接受妖孽的好意,非要自己把傷養好。


  興許他是一個格外純良之人,他的肉實在太過美味,勝過旁人千百倍,為了細水長流,她就對那人:“你若讓我跟著你走,每月供我一塊肉,我就不再食人,還幫你找最好的的傷藥,你想想,這能救多少人,該是多大的一樁功德啊!”


  他分明疼的手都在發抖,卻還是點點頭,答應了。


  他後來出家了。是個行腳僧,雲遊四海,遇佛即拜。有時遊曆到未開化的地方,他就講經道,意在引人敬佛禮佛。


  她跟著他走了許多地方,也聽他念了許多本經。或許真的神佛有應,治好了她貪嘴的毛病,兩三年後,她就不再吃人了。


  他知道後很歡喜,一盞茶的時間裏念了五六遍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走著,走著,和尚老了。他的脊背不再挺直,聲音不再洪亮,但他依舊在遊曆,終於有一,他再也走不了了。


  那是在一座偏遠的城裏,在念一卷她聽了不下百遍的經書時,他似乎是累了一般停住了。台下的人們以為他在休息。但她卻看得清清楚楚,他眼中的神采開始消散,臉色也逐漸變灰。


  她驚恐萬分,連忙將用指甲挑出自己的一滴眉心血送到他嘴邊:“和尚,我求你,我求求你喝了它。”


  他卻隻是笑著推開她的手,直了直身子,閉上眼,雙手合十,道了句:“阿彌陀佛。”


  他的眼再沒睜開過。


  在凡人中和尚已屬長壽,可她還是不甘心。這麽好的人,怎麽就沒了呢?


  相思灣裏的人修了佛塔,他留下的舍利和佛珠也被供奉在裏麵。佛塔建成的那起,她就守在塔下,開始還有幾分顧忌這裏的人,變作人形。


  後來大家熟了,也都知道了她是被和尚點化的精怪,我就索性以本相示人。


  孩子們不怕我,大人們若是誰有了大病,也都來找我討滴血回去。


  那有個迷路的遊人來到城裏,聽有座被異獸守著的佛塔,便來參觀。


  他來時她正趴著休息,陸家的兩個孩就坐在我的頭上,攀著她的獨角玩耍。


  那遊人認出了她是個妖孽,故而對眼前這一幕驚訝至極,她告訴他自己是被佛塔中供奉的一位僧人感化,自願守塔。


  “那麽塔中供奉的是哪位聖僧呢?”


  她將和尚的法號給他聽,他一臉茫然,她便道:“他並不是什麽聖僧,也未曾有過什麽大的功績,他隻是個和尚,一個很好的和桑他改變了我的一生。”


  遊人似懂非懂的離開,陸家的兩個孩也很快回家。


  她獨自趴在塔下,看著暗紅色的夕陽喃喃道:“一個很好很好的和桑,很好,很好。”


  她記得那時候。一愣神,她卻上了心。


  她給他吃山裏無毒的野果,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她覺得他的模樣好看。


  他,她身著黃衣的模樣窈窕無雙,若是在河燈節出門,定會引來許多目光。


  她別過頭,故作隨意地問道:河燈是何物?


  他笑了。三分笑意,一分寵溺。


  那晚,山裏的那片青湖水麵盞盞河燈,每一盞都是她的名字,微風四起,盞盞幽若的微光仿佛落入凡塵的星塵。


  他看著那盞盞河燈,再看向身旁的男子時,滿眼漣漪。


  她那時想,若是他能一直在就好了。可想終究是空的。


  當她發現靈草被刨地一片枯死的時候,他平就站在她的麵前,手裏還拎著一隻奄奄一息的狐狸。


  他聲音冷清透骨,神山有獸,剜其心頭肉,可教人死而複生。勞煩姑娘指個路吧!

  她瞧著他,覺得同他恍若隔世。


  原來他也同那些人一樣,可他又不一樣,她能吃掉別人,卻不能吃掉他。


  她走到他跟前,看著他詫異的眼睛道:我有個心上人,我十分喜歡他,可我見不著他了,我想讓你捎句話給他。若是可能,他再碰上山裏來路不明的姑娘,切莫再去招惹,隻乖乖作個揖,些好話走了便是,切莫為她放滿河燈火。


  v她捂住心口的跳動,一陣疼痛襲來。


  你許了我滿河燈火,我還你心頭血肉。


  你本不能奈我何,是我奈何不了你。


  她醒過來時,身邊是那片青湖,還有一隻滿眼失望的狐狸。


  狐狸歎了口氣:傻子哦,十九次了。你隻要度過這情關,你隻要吃掉那個人,你便可以位列仙班。可你在幻境裏一次都做不到。


  她愣了好久,忽然想起,她果真不是仙女,她是隻妖怪啊。


  她曾遇見過他,他剜了她的心,上神則給她換了一顆心。可她無法與那顆心交融,每接觸水時,她便化身醜惡猛獸,隻能食人心,平血氣。


  上神告訴她,隻要她渡劫成仙,便得解脫。


  可·······


  她抬起頭,忽然在不遠處看見一個身影,那人眼眸明亮,麵秀端明。


  他走過來問她:我方才聽見嬰兒哭聲,姑娘可曾聽見?

  她一愣,笑了。


  可……何必解脫呢?


  你來,那就好了。


  她仍然記得他,見他無動於衷,急慌慌的喊道:“這些年吃饒一直是我,吃了你同伴的也是我,我丈夫自幾年前睡下一直未醒……冤有頭債有主,有什麽你衝我來!”


  僅僅一句便啞了喉嚨。


  她顧忌著他還抓著另一隻妖怪,幾番化作原型都不敢撲上前來。他幾乎心軟,閉了閉眼,終於咬牙道:“蠱雕食人,別無例外。”


  然後握刀的手用力刺入男子胸口。


  鮮血染紅了匕首也染紅了女子的雙眼,她發出一聲短促悲涼的嘶吼,一頭撞了過來。他躲過了她的巨口卻沒有躲過她的爪子,尖銳的指甲破開肚腹,他甚至眼睜睜看著腸子被她拖了出來。


  可她沒有吃他,隻是化作人形伏在男子漸漸變涼的身旁,雙手試圖堵住血流不止的傷口,滿麵絕望。


  彌留之際,他們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是映入他眼中的最後一個場景,那女子動也不動,仿佛世間萬物都不能將他們分開。


  “然後呢?”他們迫切地想知道後麵發生了什麽,卻抬頭看到了神山的界石。原來,已經到了山門了。


  “然後……”


  “孽畜,不得欺我徒兒!”


  一道彩色鎖鏈破空而來,把宛央團團鎖住,光霧籠罩裏,一隻似鳥似豹的龐然大物愈來愈清晰。


  “師父,她不是壞人!”他忙忙替她辯解,然而卻隻能無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發生。


  “生為妖物,便是惡物!”


  所以,千年前,整個大陸才會集結起來,把他們趕盡殺絕,若不是有一些人庇護,怕是這世間再不見了。


  “師父!”


  鎖鏈裏的她身上被勒出一道道血痕,看上去甚是可怖。


  隻是,蘇他再不覺得她如初見時的令人畏懼。她隻是那個家夥而已,那個在她的故事裏愛上自己主饒宛央。


  “吾自知罪孽深重,自甘領罰!”


  一陣悲鳴,宛若黃鸝的嗓音聽之悲戚。


  “姑娘!”


  他一聲嗬止,換來的卻是道人毫不留情地一掌。


  “孽徒不孝,慈惡物,你卻要維護!”道人麵對著鎖鏈裏的宛央,“我並不是沒有善心,隻是這妖孽食人數百。看你尚有悔過之心,便隻罰你去渭河盡頭,終生不得入世罷!”


  你還沒告訴我故事的結局!少年直直的看著她的眼睛,眸子裏盡是悔恨。


  故事的最後……她愛上了主人,而主人並不愛她,於是她被逐出了庭……


  我又怎忍得再累你一世?

  渭河盡頭,黃衫女子架著葉子船,河麵上一盞盞花燈飄向遠方。


  每一盞花燈承載著同樣的祝願,蘇燁一世安好。


  記憶裏縱橫沙場的仙君身影與稚嫩的少年漸漸重疊。


  真正的結局是,她誤打開鎮魔塔大門,以致庭大亂。他甘代受罰,剔去仙骨,墮入萬世輪回。


  見你額角青色羽印,我已知你是他。


  隻是,前世太多的陰差陽錯,此生,我隻求擦肩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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