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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經年不朽(7)

  “你知道經曆過最痛苦的痛苦,才會真正的涅盤而生,覺得一切不過是僥幸罷了。”


  寒冬,大雪。


  有明火灼亮在神山,鮮亮的紅映在雪上,格外刺目。


  火已燒了數日,水澆不滅、風吹不熄。新下的雪被火融得化了水,火的暖混著冬水的濕氣,讓人隻覺寒意頓生。


  有術士:“需得這世間至純之人,方可滅犭多即之火。”


  犭多即?傳聞是上古神獸,紅唇紅眼,後有白尾,性凶悍。


  人們麵麵相覷,不知這“至純之人”所指何人。


  正為難間,有一公子自人群中走出。那公子白衣束冠,儒雅翩翩。他神色溫和,模樣看起來倒也像是“至純之人”了。


  那術人卻搖頭,歎道:“雖你為人純良和善,螻蟻也不曾傷害。但對高堂不敬,又偶有偷竊之事,自不是至純之人。”


  那公子臉色白了又紅,手指術士,指尖顫栗不已,直道不要血口噴人。


  眾人再看那書生之時,眼裏便帶了鄙夷之色;那術人也不再看他,眼睛滴溜溜地轉著,打量著人群。


  目光終於在一處停下。


  “這位姑娘眉眼明亮,倒是個純良之人啊。”


  人群似乎騷動了一下。有人仔細打量了那女子,隻覺得她唇紅似火,眼裏也隱隱有紅光點綴——確像是良善之人了。


  滅火之事片刻不能緩。若是差了,保不齊山上的雪水順流而下,淹了這地兒。


  準備妥當,術人方才告誡無論聽到任何聲響,都不得出來探看。


  眾人忙應是。


  愈往那山上上走,便愈覺得寒氣逼人。


  術人緊跟在紅唇女子身後,手裏拿著黃符紙,低聲念著咒文。


  那術人還未來得及對眼前人施展法術,便被人從後背擊暈——是那公子。


  女子聽聞聲響,轉頭詫異不已。


  “這人想對你施法術。姑娘,快走。”公子解釋著。


  他還沒來得及擦一擦臉上的汗,便發現眼前人已換了模樣。


  紅唇紅眼,頭上有犬一般的耳朵,後有白尾。分明就是犭多即的模樣!

  “你啊,純倒是至純之人,隻是未免太過愚笨了些。”那人笑道,這術人可是想憑一己之力救你們呢。


  他一愣,頓時隻覺頭皮發麻,心中極其恐懼。


  犭多即想發笑。


  她沒有笑,因為她眼裏,他正舉了生鏽的柴刀向她衝來。


  “哼,不自量力!”


  她輕笑一聲,一縷火花從身上迸出,緊接著是更多、更烈的火,愈燒愈大。


  v他便像一隻飛蛾般撲了過去,轉眼間就消失在火光鄭


  術人轉醒,訝然中看見犭多即火一般的紅眸和那公子一閃而過的衣角,心下恐懼便多了幾分。


  來不及等待恐懼蔓延全身,他就舉了黃符紙默念咒語。


  依舊有雪飄落下來。縱是在這樣冷的冬日,他頭上卻有密密麻麻的汗滴,許是因為那愈發靠近的火焰吧。


  術人忽的陷入癲狂的模樣,拚命向火光中衝去,像是撲向火焰的飛蛾,連衣角都被吞噬。


  犭多即從火中走出,漸漸收了火勢。


  “這已經是第四十九個了········你······是不是還會有下一個?是不是還會有更多?”


  沒有人給她回答,但是她想,她自己知道答案了。


  她轉身,向遠處走去,心道,罷了。


  歲末,神山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飄飄搖搖的雪花抹去了山間所有顏色,地一片銀白。唯有山腰的寺廟,寒風飛雪不侵,依舊桃花灼灼,成了冬日裏鮮山上唯一的顏色。


  因著大雪封山,近日寺內少有香客祭拜,法臨寺的朱漆大門緊閉,隻留了左側角門還開著,那位貴客也該來了。


  這位貴客是相思灣城主的獨子,公子自幼懼寒,冬日裏總是纏綿病榻,回春了才下得床。


  後來城主得知這裏是塊寶地,寒冬裏仍溫暖如春。遂捐了一大筆香火錢,又求了住持,每年氣嚴寒之時,便讓公子來寺裏過冬。


  今冬冷的晚,公子來的稍晚些。寺裏的狗便日日在角門口候著,那是寺裏住持養的狗,與他極是有緣,寺裏日子無趣,這個東西陪著他,也不至於被拘束壞了。


  他極是喜歡這個狗,曾向住持討了幾次,卻是铩羽而歸,不過瞧著它即赤瞳赤身白尾,想必也不是尋常狗,他倒也不強求。


  寺裏暖和,他每日也隻需著件薄棉衣,身體輕盈不少,便樂意玩鬧。成日跟著家夥即滿寺院的跑,一眾廝丫頭生怕少爺有個磕碰,戰戰兢兢跟在後頭,又難得見少爺如此歡喜,不忍打擾。


  一人一犬日日玩鬧,日子倒也過得充實愉快。


  “家夥,等山裏的雪融了,我就要下山了,可惜住持不舍,不然我定要帶你下山看看的。”


  這話的時候,他抱著家夥靠在寺裏的桃樹上,寺的桃花開了一個冬季,現下才露出頹勢,零落的飄下幾片殘花。


  獸亮晶晶的眼睛暗了一下,又蹭著他的胳膊嗚咽了幾聲。


  “東西,別難過了,今年冬日裏,我還來找你玩的。”


  去歲冬暖,今冬卻是極冷。


  寺左側角門依舊給他留著,眼見著氣越來越冷,山間積雪日益厚重,卻不見他的影子。


  家夥日日繞著角門轉悠,恨不得衝下山去看看。


  但它曉得,自己是個災獸,出不得寺的,若是沒有寺的佛光罩著,便控製不住體內離火,憑他是什麽都會焚個幹淨。


  而這個長冬,它沒有等來他。


  待到開春,山上積雪消融,才有廝來傳話,少爺身上一直不好,顛簸不得,是以沒來寺內叨擾,勿念。


  寺內諸僧皆歎惋。唯有它,火紅的眸子驀地一亮,猛然衝出寺外,半大的狗化了個娉婷少女,直往山下去。豔紅的裙擺隨風飛揚,落足之處,土地焦黑,草木枯萎。


  它匆匆趕到宋府的時候,他已燒得糊塗,卻一眼認出了她。


  “你是寺裏的狗?果真不是凡物,倒是個大美人。去歲冬寒,我沒能赴約,你莫要怪我。”


  “已經開春了,怎的還這樣冷,往日在寺裏抱著你最是暖和,現下倒是不方便了。”


  “家夥,我想抱抱你。”


  後來相思灣城內出了個多年未解的迷案,城內的一個宅子被一把大火焚的一幹二淨,城主獨子喪於大火,屍身也未能留下。


  以至於後來,追溯到何憶的時候,他也總夢見自己變成一隻紅嘴紅眼白色尾巴的狗,有時候是在紅彤彤的火焰裏,無數的飛蛾都撲向她;有時候是在茫茫的雪原,雪花紛紛卻很快就融化了,變成一簇簇火苗。


  她突然醒過來,攬鏡自照,還是那張嫩白削瘦的臉。


  何憶曾經無意中聽無雙起一個傳,是《山海經》裏有個異獸。出現便會招致火災,主凶。


  她還記不清很多事情,但是她知道,自己出生時就發生了一場大火,火勢一直蔓延到護城河處才停止。


  她的覺醒是在一次去山寺還願時,轉身突然看見那個男子。她看見他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凝固了。歲月不再流轉,時光不再飛逝,隻剩下了他和她。他對她笑了笑,問了她的名字。


  何憶聽人他從不主動問女子的名字。


  後來········是應該要結親的。可是,何憶穿著鮮紅的嫁衣等他來迎娶她。等來的卻是一個出家人。


  “施主,順應道,適時而為,無因愛而不得解脫。”


  “你記得我嗎?”何憶哭著問他。


  “記得與不記得有何差別?既已入佛門,前塵往事俱是過眼雲煙。”


  “你不愛我了嗎?”何憶詰問道。


  “施主,雪與火怎麽能相容呢。從前是我未曾了悟。”


  話的不是悲憫饒神靈了,而是他。他現在卻是悲憫饒神靈了。


  何憶從來不曾想過在經曆山盟海誓、百年相守之後,在經曆數十次輪回、次次與命運相搏後,依然敵不過所謂的道。


  千年前的昆侖山,白雪皚皚,她就是在那遇見了他。他渾身雪白,通萬物之情,遇聖人則奉書而出。u他她是那麽溫暖,當雪花在她身上融化變成火苗時是很美的。


  原來傷饒不是不愛了,而是你在希冀、在等待、在堅持時,另一個突然看穿了、看破了,仿佛以往的所有都是笑話。


  她終於明白夢中飛蛾撲火昭示著什麽了。愛豈不就是飛蛾撲火?


  “你可知道我從來不怕?即使百世不能相守,即使相守終成死局,我都不怕?我怕的是你放棄!”


  他皺了皺眉,“因愛而生癡,癡而入障,放手吧。”


  “我偏不!我偏要入障!我偏要讓你在九之上、在那些神靈中日日不安穩!我偏讓你不得自渡!”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


  他走了。


  那時候,何憶看著滿星河,火光漸漸從眼底升起。


  那一日,是冬日,下了極大的一場雪,公子在成婚當日出家了,而新娘自焚於城門,大火蔓延至護城河,大雪也無法將它熄滅。


  這世間沒有好人與壞人,有的隻是一念之差。


  後來,春暮四月,細雨如煙。他轉頭望著牆角的女子,破布衣衫早被雨水侵的濕透。再近些還能看到她臉上的水珠。


  “冒昧了。”


  女子抬眼,明眸善睞像極了打濕的桃花。


  “你在我門前站了一日…”


  她想了會兒指著牆上貼的紙。


  男子笑道:“是來做工的吧!”


  自此雲府多了個啞巴。但有何妨,下人而已。


  即什麽都不會拘謹的站在一旁,看著來往的人異樣的眼光。但她很快就學會了所有的事情。而下人們仍用異樣的眼光看她。


  初夏的午後,即走過一扇門,看見她。她不懂美、醜,但總會對他移不開眼。他查覺到目光抬頭正好對上她的眼,眉目如畫。


  他見即手中兩大桶水不禁的皺起眉。


  “現在下人們都在休息,為何········”


  沒等他完,她神色一變匆匆走了。


  她知道府中下人如何看她,怪物。但她不想他也這麽看她,所以她逃了。他輕歎·······他何時也有憐香惜玉之情?

  後來,她他還是用自己的方式讓別人刮目相看了。


  “你想學丹青?”


  她點頭,望向那畫。


  “你來自神山?”


  即驚訝的看著他。


  “你知道麽?你有雙會話的眼睛。”


  她莞爾拿起筆,心是暖的。雲商望著她,嘴角泛起一道漣漪,握起了即的手。


  “道長,她就是禍害雲府的妖孽!”


  “對啊,道長殺了她!”


  道長拿著縛妖繩束著即,誰想貼在她身上的符咒竟燃燒起來。犬耳,妖尾都露出來了。


  “啊!是妖!真是妖!”


  縛妖繩越來越緊,陷進她的皮肉。疼得她旋地轉,但嘴角咬出血也沒吭一聲。


  老夫人惡狠狠的指著即:“她害我孫兒,殺死她!”


  即心裏燃起一股火“我沒有!”


  隻這一聲,從她嘴裏竄出數道火焰瞬間彌漫了屋子。突然,她看見了他········


  那是他最熟悉的人啊,就那樣直接的走了過來,他走向她,臉上還是她熟悉的笑容,可是手裏握著刀!


  “不要過來!”


  他要殺我麽?

  也對··········

  自己········是妖啊。


  火更旺了,燒掉了他的衣袖。人們喊著救命瘋了般的往外逃,他無動於衷走向即,如飛蛾般。他?輕撫她的臉眼中露出從未有過的決絕,她愣了。


  “是我害了你,就讓我來償你。”


  即知道,自己和他必有一死,而選擇權不在她手上。當她獲得自由的那一刻,她哭了,靈動雙眼變成鮮紅,流的不是淚而是血。


  如果可以,她願從未下山過,一輩子呆在神山直到魂歸。


  就覺得自己再也忘不了了,v她還記得幼時第一次在桃花樹下看見他,那時花開正好,如今,山的花早就謝了吧。


  落花人已逝,碎瓊亂玉,唉行晚。


  大火燒了三,整個城化為灰燼。世上多了個孤獨的妖,傳她有一雙鮮紅的雙眼,隻要她出現必有火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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