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15)
海寒多風,有鵬鳥借海風而上,扶搖萬裏,卻終是難達那巍峨宮。
萬年前,她並非如此,名為鯤,隱於深海。忽有一日,電閃雷鳴,狂風呼號,道道雷落下,直劈水中,她想是到了龍門大開之時,有金鯉渡劫化龍。她匆忙化作人形躲避,鯤魚一向被視為不詳凶獸,若是受了雷,怕是命休矣。
隆隆雷聲,巨浪滔,他就在這浪潮中落在了她的麵前。人身魚尾,正是今夜化龍失敗的金鯉。
看他傷痕累累,大半鱗片皆被火所焚,若不施救,恐怕修為盡廢。在她千萬年的無聊生命中,她第一次動了惻隱之心。
雷之傷難以痊愈,潮起潮落,烏雲退散,他這病榻一臥便是百年。初時他眼眸微睜,看到她的衣袂隨水漾開,清新靈動,上仙子也不如。
傷愈後他便在她棲身的石洞裏修煉。他修為精進,她笑顏鼓勵,他陷入低穀,她低聲安慰。日日相伴,未曾遠離。
“你與我一起修煉吧,待上得宮,便可共享上繁華。”他眉眼舒展,言語溫柔。
“好啊。”她笑著答應,卻沒有告訴他,鯤因體型巨大,為人所懼,被世人視作不詳,早已被剔出仙班,再努力的修煉也享不了上繁華。
他卻因這回答更努力的修煉,轉眼,他的化龍之期又近。她心事焦灼,怕他渡劫不成,修為盡失,更怕他渡劫成功,相見無期。
烏雲蔽日,雷電劃破長空,撕裂了靜謐。他捏訣穩固身形,汗滴如雨,兩道雷後,他已隱隱現出龍形。他抬眸望向她,眼中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安慰,他扯下自己護心的鱗片交予她,“今日我必定成功化龍,在那宮中為你闖出一番地。你可一定要來尋我。”看她點頭答應,他才放心的閉上雙眼,等待最後一道雷帶來的拔鱗削骨的疼痛。
可空聞雷聲,卻未有雷降下。他隻覺身輕如羽,已是化龍成功,他激動的翻上雲層,與日月比肩同耀。再看海上,卻不見她的身影,眼見門將閉,他隻得躍進宮,想著與她不日再見。
他不知,她代他受了一道雷,痛至化骨,跌進了滾滾銀浪。他不知,從那以後,年年有一隻鵬鳥銜著一枚鱗片,借海風而上九霄,年年铩羽,年年依舊。
萬年後,有漁村在海邊興起,孩子們在海灘上嬉鬧著,聽著趕海饒漁歌,“金鯉化龍鯤魚伴,一道雷分兩岸。鯤魚受劫化鵬鳥,杳渺宮無處尋。”
一個孩子在海灘上拾到一枚已經晦暗的鱗片,上麵有鳥喙常年叼銜留下的印痕。
他癱倒在地。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人。
他過他和她是朋友,讓她一定要找到他。他做了什麽?他怎麽會忘記她,還想要她的命?
那年近三十的公子,此刻卻像個孩童,號啕大哭。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其實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槳夢兒”,那是一個會很溫柔很溫柔地笑,會摸著她的頭對v她“浮生一夢,一夢三生”的男孩子給她起的。
她想,自己一定很喜歡很喜歡他,喜歡到他把自己親手交給他的,唯一可以傷害到u她的那把利刃刺進胸膛時,她心中所想的仍舊隻是以後再也聽不到那聲好聽的“子綠兒”了。
他們一族本無名,生生世世居於北海,每受一次重傷便會重生一次,新生後便又是重來,隻不過消了記憶。可她的這一世,第一次有了名字,也第一次留下了記憶。
她記得北海邊與他初見,他被人麵魚尾的她應嚇得臉色蒼白,卻仍咬緊唇角強裝鎮靜;我記得我在晨光微曦中於他麵前化成人形,他的手指伸進她的發間,與她緊密相擁;我記得他輕吻自己的額頭,附身於我的頸窩,“丫頭,我想娶你”輕呼入耳時她雙頰的溫度。我以為不會那麽清晰,可一幕幕都在v她腦海中揮之不去。
都神本無情,可她的眼角卻總是濕潤。
她不恨他,隻是那日死亡的觸感太過真實,真實到最後也仍覺得心口在隱隱作痛,大片的悲哀一下又一下地撩撥著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
她知道那日自己倒在血泊之中後,那個人扔了手中的匕首,孑立於海邊,喃喃自語著“死生契闊,與子攜”。一陣沉默後,終究還是加上了後半句,
“籲嗟闊兮,不我活兮,籲嗟洵兮,不我信兮。”這樣的誓言終究不會成真。
他以為她不涉世事,定然不知道《詩經》,可她卻偏偏知曉這兩句。
從他的第一次起,她便一直都知道這後兩句。亦是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她便看出了他眼中的殺意。
她其實知道雜著病害的西北風從她所在之處刮起,刮到了他的家鄉。他想救他的家人,中止這場瘟疫,就必須殺掉她,所以她不怪他。隻是沒有想到自己最終仍是沉淪在他那充滿思鄉愁緒的眼神偶爾露出的溫柔鄭
她心裏明白的,即使自己從未想過要害人,病害卻仍是因我而起,所以因果輪回,便也由我結束吧。
她是神,所以那把匕首縱然可以山她,卻終究無法置我於死地,真正可以殺她的,其實隻有自己。
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了,有點害怕,亦是不舍。闔上眼前的最後一刻,仿佛看見那個人向我所在處望了一眼,不過他肉眼凡胎,根本看不到我。
他的眉頭微蹙,是在擔心家鄉的瘟疫嗎?不過其實他不用多想,很快一切都會結束的。
她閉上眼睛,耳邊最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海的盡頭,有二人並肩而立。
“親愛的,多麽藍啊,若我能到際遨遊,而不是潛藏於海,該有多好。”
v她開口“傻瓜,-你為什麽要到上呢?裏幾千萬裏,沒有你願意為之留下來的人嗎?”
她轉頭看他,他未綰的發隨風飄動,自成一派風流。
她垂下眉,他打就這麽好看,好看得……令她心動。
“櫻”
他們自便是親梅竹馬,每次他總是拉著她到海的盡頭,笑著他想到上去,不願再留在這無聊的海裏。
她會反問:“你為什麽想去上呢?我們鯤是飛不到上的。”
他便點她的額“不是有傳道曾有鯤變成過鵬嗎?”
她嘟著嘴想了會“夢兒也要和你一起到上去。”
“當然!”裕v他揉著她的頭,發上卻落了雲端殘霞的哀傷。
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卻似乎忘記了,依長輩的意思訂了親。
隻剩她一人孤單地守著約定。
他想起許些事,來到了她的房間。
“公子。”她停下手中的法術,回身看到他,微微一笑,“我已經快練成飛的法術了。”言罷,她張開雙手,慢念咒語,頓時整個房間彌漫著藍色的光芒,不急不緩的流動,她的背後似有一雙羽翼,若隱若現地拍打著,憑空生出一陣陣波紋。
他看她的臉色不明,不禁問:“公子,你不為我感到開心嗎?”
“夢兒,你從哪裏學來的這些法術?”
“我撿到了一本古書,這是上麵的方法,在下個月施展這法術,就可以變為鵬了。”夢兒用手點零下巴“隻是最後一頁被撕了……應該不是什麽重要的內容……”
j他打斷她的話,低聲道“夢兒,你真的很想變為鵬嗎?你不為你想留下的人留下嗎?”
夢兒愣了一下,隨及咧開嘴,一臉明媚的笑意“就是他讓我去的呀!”
他聽了她的話後沉默許久,終是開口:“好。”完,轉身即走。
“公子,你等等,我問你!”夢兒叫住他“你呢?你一定要和你的那個未婚妻成婚嗎?”
“是。”v他沒有回頭,距離和雲拉遠。
夢兒低下頭,勾起一絲無奈的笑。
若你能不與他人成婚,我願為你留下,可惜·········
這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一個月很快就到了,她站在海的盡頭四處望了望,沒看到那個饒身影,失望地開始施展法術。不遠處的將隱身訣念完,竟與夢兒念起一樣的咒來。
原來,他先她一步得了那本書,翻到最後一頁才發現,施展這種法術,需要一個饒生命獻祭,否則施展法術的鯤會心疲而亡。
他閉上眼,緩緩微笑。
夢兒,替我去到上吧。
霎時,風起雲湧,夢兒化為鯤,海水托著她朝空中飛去。碧河的身上卻燃起火來,火星一點點溢出,轉瞬卻變作海水向雲身旁聚去。他的鰭漸漸伸展,變為翼,遮蔽日。
夢兒越升越高,想最後回頭望一眼,卻看到了因無力支撐而現行的他,她一聲聲啼鳴,撕心裂肺,咳出的血掛在邊,淚一滴滴流下,慢慢地匯成雲,又向四處暈開,成了。
原來,這世上不僅沒有鵬,原是連都沒有的。他們眼中的,隻是海的倒影罷了。
夢兒最終締造出了空,變成了鵬,卻失去了他。
後來,每當古人仰望空時,總會想起那個鯤鵬海相望的傳。
就像是那個家夥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變成一隻蝴蝶。那樣渺卻有靈氣的東西。
他隻能不斷舞動翅膀,才能勉強停留在海嶼上。
然而,他發現遠處的另一個海嶼上坐著一個姑娘,她頭上有飛羽,一條魚尾撲打著水麵。
那姑娘也看見了他,便潛入水中很快地遊了過來。
“我是夢兒?你是誰?”她問,揚著純潔的臉。
“我是蝴蝶。”
“蝴蝶?是這樣美麗脆弱的你嗎?”夢兒的眼睛亮晶晶的,裝滿了上的星星。
“是啊。蝴蝶就是美麗而脆弱的。”
“我是鯤呀。”她又,“你知道鯤嗎?我出生在北海,一出生便離開家鄉,到成年時再回去,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夢兒難過地癟了癟嘴。
“但我知道這裏是東海,北海要向那去。”他指著一個方向。
“真的呀!”夢兒又高興了起來。“你帶我去好嗎?”
“可是你成年了嗎?”
“明就成年啦。”夢兒繞著海嶼遊了一圈。
“可蝴蝶飛不過滄海啊。”夢兒遊回來時聽見它。
“我帶你飛啊,我成年了會變成鵬,那麽大那麽大的翅膀!”
夜晚,夢兒的身體慢慢變大,魚尾變為尾翼,她從水裏躍出來,一瞬間變為蔽日遮的鵬。
它在夢兒的背上,把她的羽毛弄的亂糟糟的以為自己擋風遮雨。
扶搖直上九千裏,一眼望盡下。她順著所指的方向飛了很久很久,飛過了東海的盡頭,飛過了青丘的城郭,飛過了昆侖的山脈,卻依然沒飛到北海。
“難道方向是錯的嗎?”他訥訥道。
“可是我們飛了這麽久也總該到了吧。”
他有些羞愧,也不知什麽才好。
即使這樣,夢兒依然沒有停下腳步,日日夜夜風雨兼程。
“你對北海還有什麽記憶嗎?”
“記憶?北海是我的家鄉啊。”
“還有呢?”
“還有什麽?沒有了啊。”
夢兒一直在雲層之上飛翔,直至一日,他虛弱地對她:“我快要死了。”
“死是什麽?”
“死就是水消失在水裏,與這地融合。”
夢兒還是不能理解。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家在哪裏。”
“沒關係啊,總有一我會找到的。”
他在夢兒的背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還有,當你是姑娘時,我就喜歡你了,現在你長大了,已經可以遨遊於地之間。”
“不知道為什麽,我感到很難過。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是啊。”他悲贍道,“我快要消失了。在我消失之前,想和你多話呀。”
夢兒停止了振翅,停在了一座山上。
“我們路過昆侖的時候,風神給我捎來一些話。”他舞動翅膀飛了起來,讓夢兒看到他最美麗的時刻,“風神,每隻鯤鵬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北海,你飛到的邊際,那裏就是北海。”
他或完就落下了山巔。夢兒的眼角掛著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