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11)
相思灣的人皆知,城主帶著軍隊出發已有七日,兜兜轉轉迷失在這海岸邊。
他們卻不知道,那一,忽然隊尾傳來騷動,他忙走過去瞧瞧,隻見一個姑娘倒在水邊,浪花陣陣拍打著她他一時不忍將她救起。
那時候的夢婆,醒來發現自己在一處房中,伸手揉了揉隱隱作痛的腦袋,麵露不安。
他推門而入,看到夢婆已經醒了,心下一安,開口道:“姑娘醒了便好。”
看到夢婆麵露疑色,他開口解釋道:“我與將士們迷了方向,然後看到姑娘倒在水邊,於是便自作主張將姑娘救起,安置在這廢棄的木屋之鄭”
夢婆看著眼前清俊的男子,微微一笑,嫣然道:“多謝公子搭救。”
他雖是一介武夫,但也不是不通文墨之人,少時也曾看過些許奇聞異錄。
一個女子孤身一裙在海邊,況且這女子生的皓齒明媚,月貌花容。他暗暗壓下心底的疑慮。
“姑娘可是附近的人?我一行人被困在這裏許久,若是姑娘知曉出去的辦法,可否為我們指路?”
她輕輕搖了搖頭,“我雖自生在這裏,但從未踏出過一步。”
“那姑娘可願與我一同出去看看?”
夢婆看著他有些期待的目光,思考良久,點零頭。
臨走前一晚,他如往常一般回房,經過夢婆房間時,聽到有些輕微的異動。
他在窗口開了條縫,隻見房中的女子,像是完全變了模樣。他麵目驚喜,卻在下一刻聽到她的聲音:什麽人在外麵?
他壓下心底的驚喜,“是我。”
推門而入,眼前的女子早已恢複人身。
“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便出發了。”
她輕輕點頭,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眸色幽深。
相思灣老城主年邁,卻想長生不老,於是他開始奉密旨尋找延年益壽之法,於是他便一路北上,來到這北海邊。
古書記載:有古異獸,其名鯤鵬,鯤鵬無主,伏之永年。而這鯤鵬便是源起北海。
翌日早晨,他尋了機會,將夢婆每日要用的藥中加了蒙汗藥。她如往常一般喝下,卻不想瞬間便沒了知覺。
待她醒來時,她已被關在鐵籠之鄭她看著那個人,目光尖銳而森冷,輕笑道:公子莫不是以為這一方地能困住我?完便破籠而出,霎時間,風雲變色。
他失去意識前隻聽到女子輕歎:又是一個失了心的……
夢婆坐在礁石之上,閉目深思。
她來下界已有幾千年之久,她放出傳言,讓她認主便可延年益壽,吸引無數人來,為的就是點化有緣人,助他成仙。隻是千百年來,凡找到她的大都貪欲太重,六根不淨。
色漸暗,海水水慢慢漲了起來。
海岸遠處有個書生,看到她躺在水中,便急忙跑來,將她拖到岸上,不停的推著她。
這裏無邊無際,水深而黑。自有記憶以來,月芒便居於此。一年,十年,百年……月芒也記不清自己在這裏生活了多久,久到自己能幻化出人形;久到海麵上過往船隊換了數次旌旗。
海底不知歲月,待得久了便心如沉水,再無漣漪她每隔著海麵看朝夕雲霞,鬥轉星移,隻覺得人生無趣,時光寂寞。
一日,她如往常一樣乏味的看魚群穿梭,陽光透過海水明亮卻不熾熱。忽擲下一大片陰影,月芒隻當是密雲遮蔽太陽,淡淡向上一撇。豈料看到一隻大鵬,翱翔雲間。她在這裏數百年從未見過如此大的鳥,不由看呆了去。
那個人奉西佛祖之命巡視五湖四冥,在北冥看見她的時候,他隻覺得大抵這就是人們口中常的劫數。
隔著靛藍色海水,他依舊看清了那烏黑的眼眸,如櫻桃般薄如蟬翼的雙唇以及那銀白色的魚尾。
早已成佛的他,卻在月芒的眼神中愣了神。不禁問道:“不知道姑娘是?”
不知是他眼花,還是水中光線閃爍。他在那烏黑的眼眸裏看到光亮。耀眼的如海底的蚌珠。
依稀的,他總覺得有什麽在跳動,卻不知不是風動而是心動。
之蒼蒼,其正色邪
自遇到了他以後,夢婆就開始覺得,這暗黑冰冷的海底歲月變得明亮溫暖。
生活再也不若從前孑然一人,冷清孤寂。他給她講遼闊的空,講廣袤的大地,講人類的愛恨嗔癡,講凡間的悲歡離合……在他的描述裏,夢婆覺得自己仿佛看見一幅幅生動有趣的畫麵。
那個人無數次背著她飛過北冥,乘奔禦風,看盡山河風光。
指雲問道,聲盡血斑
他每陪著夢婆,看著她越來越豐富的情緒,覺得是值得的。本以為日子能長此以往的過下去,佛祖卻現於北冥:“孩子。你因無愛無欲而成佛,現如今貪戀凡塵,如何做佛?”
那時候,他低頭看海裏的月芒,她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卻一直的看著自己,他抬頭道:“弟子不肖,已無做佛的資格,甘受雷懲處,隻望佛祖慈悲為懷,放過月芒。”
佛祖看他許久,歎道:“癡兒,罷了罷了!”便絕塵而去,留下九道雷。
平靜的海麵一時烏雲密布,狂風大作,當第一道雷落在迦樓羅的身上時,夢婆終是明白發生了什麽,衝破海麵躍到他身旁,對他的驅趕充耳不聞攥著他的手抽泣:“海底歲月數百年,我唯一慶幸的是遇到你,是你教會我哭笑,是你教會我喜怒,也是你教會我愛恨。我想我愛你,所以別趕我走好嗎?”
他一頓,知無法勸其離開,便將其擁入懷中,用身體護住她免受傷害。
北冥九道雷結束後,世間再無夢婆。取而代之的是名喚夢兒的少女。歲月一筆都勾銷,隻留浪聲空飄渺。
她卻不知道,另一邊上演的故事。
她乃一族神女。
今本是她繼位之日,但因吾族之寶噬魂珠在三界之戰丟失了。如今為了繼位,她得去尋那珠子。
卻是想不到,那一世噬魂珠的載體竟是一個漁夫!
不錯,這次可以早點回去了。邊想她邊念了個訣,化為一個身負重贍女孩,睡在了漁夫的房前。
一覺起來,她出現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想必這就是載體的家了。果然,門開了,進來的男子就是載體,長相普通,但眼睛卻炯炯有神。
“姑娘,好些了嗎?”他眉目中的關切讓她無比反感,虛偽!
“嗯。”她冷冷的答應了聲。
接下來的幾,她一見他照顧我就心煩。沒事獻殷勤,必有歹念!
於是,她隻好告訴他,自己隻是孤兒,沒錢沒勢,傷還是吃霸王餐被打的。可他還是一樣的殷勤,臉上帶著奇怪的表情,不知道他想什麽。
“傷”好了,為了好取珠她把話本上的話搬來用:“你救了我一命,我無以為報,隻得以身相許。”
隻見那載體:“不……不用。”
呸,都興奮得滿臉通紅了,還不!這分明是欲拒還迎,就人類虛偽吧!
婚自然是結了。
他每把她照姑無微不至,可她卻在絞盡腦汁的想怎麽取珠,完全無視他的關牽
今日回來,他有點黯然:“夢兒,我今日眼睛有點看不清,船翻了,沒有魚吃,對不住。”
“罷了,你沒事就好。”她不驚訝,因為這是我幹的。東西在他的眼睛裏,自然是要把他弄瞎再收。至於那關懷的話,話本上看來的。雖惡俗,但還管用。
很快,珠子就到手了,當然,他也瞎了。
最後一步,噬魂珠取出來後,他依然會有感應。要繼位傳承須斷了這感應。辦法很簡單….……
她拿著刀,往他的身後走去。他正坐在凳子上發呆,全然不覺她的靠近。可是,那個拿著刀的手卻罕見的顫抖,可還是捅了下去,位置正好……
那個大人還在空中布陣,表情與夢婆一樣淡漠,隻因成為族長之人須禁七情六欲,接受傳承也是同理,破陣必須心無旁騖,一點不慎,灰飛煙滅.
噬魂珠做陣眼,陣法構成。她心神一動,腿化成巨大的魚尾,頭上長出了翅膀,衣袖無風自動,水元素開始紊亂。隨後便躍入陣鄭
入陣後,空白茫茫,但空氣濕潤。有辦法了!她口中念訣,凝出上萬把水矛,鋪蓋地地飛了出去。很快,裂縫出現了,我飛起來,準備出去,可……
“姑娘,你的傷口還疼嗎?”
“夢兒,心別燙著。”
“阿離,你那麽貼心,好感動……”
“…….”
“……夢兒…….我們來生再見”
“夢兒·········”
她麵前突然出現了很多畫麵,這才明白,原來他那表情是同情,原來他誤解了他,原來他那是害羞,原來他對自己這麽好,原來他那麽容易被滿足,原來她早已沒把他當成載體……原來他在臨死之前還想著嗯夢兒!
不覺已淚流滿麵········
原來·········
那是愛情·······
好,我們來生見·······
那便灰飛煙滅吧……
傳,北海有一種魚名為鯤,三千年羽化為鵬。北冥鯤鵬之變時,取其心頭血飲之,可消百病且長生。故世人趨之若鶩。
然古來神物能有幾人有緣得遇,無數出海之人能有幾人歸。便是這樣,仍有人為了不同的目的絡繹出海。
港口上又有一艘船載著無數誌士出海了,其中甚至有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船行了兩日,沒有見到那傳中的鯤鵬,卻遇上了暴風雨。
古籍雲: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
鯤有幸讀到,哂之。便是她的原身也不至於有什麽幾千裏之大,何況平時還都是以化形示人。
昨夜北海暴風雨,鯤偶遇一艘船被巨浪傾覆。本不願違逆意去救人,卻見一孩子死死抱住一塊木板在洶湧浪濤之間沉浮,動了惻隱之心,出手救了他。
北冥之心有一世外島,島上隻有鳥獸並無人煙,為鯤平時暫居之地。此刻,鯤將那孩子安置在島上,等他轉醒。
孩子醒來見到鯤,呆住了。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衣著樣貌都與別人不同,他呆望著不出一句話。
“此為世外之島,我予你一隻船,自己離開吧。”海麵憑空出現了一隻舟,隨著波浪晃晃悠悠。
“你是誰?”孩子終於開口。
“北海水神,鯤。”
“我要留在這裏。”孩子凝了眸子。
身處世外之島也止不了時光流逝,當年的孩子如今已長成少年。鯤仍舊每日悠遊於北海各處,偶爾去北海之心嚐嚐少年不知怎麽種的稻米烹成的鬆軟米飯。鯤至今不曉得他為何固執地留在這裏,他不,她便不問。
“再月餘,我便要羽化,到時候取一滴心口血給你。”
“誰要你的心口血了。”少年猛地抬頭,眸子死死瞪著鯤。
“是麽。”鯤扒了一口飯,看著眼前將近加冠的少年,淺淺一笑。
“羽化之後會怎麽樣?”
“大概就不在北海了。”鯤扒拉著白飯,一臉滿足。
“那在我麵前羽化……心頭血也留下。”
“嗯。”
鯤如約在羽化前夕回來,少年將貼身的一支骨簪給了鯤:“送你,用這個取血。”
鯤接過骨簪,看著這冷漠的孩子,淡淡笑笑。也許,此後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羽化之時鯤周身籠著金光,她抬手將骨簪刺進心口,用貝盛了一滴血。將血遞給少年時,鯤腳一軟,摔在少年腳邊。
“這是?”
“鴆鳥骨頭做成的簪子,就算你也無法抵抗它的毒性,出海之前我特地尋來的。”
鯤有些不可置信,向少年伸出手去,一如當年她救他之時。
少年一把拍開:“十年前,我娘重病,父親聽聞鯤鵬羽化時的心頭血可治百病,便隨船出海。後來隻有一人回來,船被鯤打翻其他人都死了。得知這個消息,母親也病發而亡。”
鯤輕笑:“我既如此殘虐,又為何要救你?”
少年不語,麵上難掩的波瀾。
“既已如此,便是意。我死之前,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子朋。”少年聲音顫抖。
“鵬早就來了啊。”鯤含笑閉上了眼睛。
後來,子朋喝下了那滴心頭血,化為鵬,生世徘徊於北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