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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6)

  夢婆初見家夥時就把他染了一身火,差點燒的他元神俱毀。


  後來阿孟才告訴夢婆,她是火災之兆她的到來就是預示著大火。她師承茅山,師命所示,她每每所到之地不是戰亂紛紛就是瘧疾霍亂遍地。


  而她這次來到相思灣,這裏處於腹地,斷是不會發生輕易發生戰亂的,也便預示著這裏即將引來易感染的大疾。


  這場大疾來得很快,相思灣上麵也很快撥了醫者來治療,隻是看診了半月,任未有結果。


  夢婆去見她的時候,她的沉塘滿池的酒罐還有滿池荷香。她告訴夢婆,他的母親死在了這場大疾裏。夢婆這才知道她的母親是個人類,她是隻半妖。


  那夜,夢婆摟著阿孟給她講起了他從前的事。她出生在在妖群,妖群待他是異類,所以他後來便和母親生活。


  直到他七歲的時候,睡覺時不心現出了原型,連著他的母親一起被趕出了村子。


  家夥知道母親終歸是人類,終歸不能和他一起生活,這樣想去母親永遠要和他一樣被四處驅趕,所以他在陪母親到了新城鎮的時候,趁夜逃了出來。


  阿孟聽的一愣一愣,她從拜師茅山,師傅師叔對她都很好,她不能理解被此處驅趕,被所有人視為異類的感覺,但在她講起的時候,她的卻心也感到了一陣撕扯。


  那晚,阿孟一夜沒睡才下了這麽個決定,她要帶著夢婆一起走。


  翌日清早,阿孟就去了老地方,可那裏卻一夜之間消失了。


  隻有昨晚喝的酒罐子,真真實實的散落在黃沙上。她倏的感到後麵一陣涼,她隻感覺後麵的人扼住了她的脖子,隨即她聞到了那陣熟悉的荷香,她放下了手中燃起的火苗,也感覺到了心被剜出來的痛。


  她原來是個散仙。


  夢婆自來到人間後,他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回九重。


  他努力修行了兩千年,也就達到了半仙,而凡物修行的極限,也就到此為止了,縱使他修為再高,也突破不了那重桎梏。他,永遠隻會是個半仙。


  直到他看聊阿孟來到這裏。


  阿孟也是神獸,神獸的心同樣是渡仙的聖器。


  那日阿孟來到他的沉塘,他本可以馬上殺了她,可他鬼使神差的,和阿孟起了他很久很久前的往事。


  她不是生是仙,他的確也曾是隻半妖,他的母親也的確死於一場大病。也就是她母親時候,她在他母親墓前守了三百年,這才感動了一位上仙,渡他成了個散仙。


  也就是成為散仙的那時候,他才有了那種歸屬感,感覺到,自己是屬於這個族群的。


  她也曾想過如果不殺她,會怎麽樣。可他還是動手了。他想要的終究隻是那麽一點歸屬福

  阿孟不能給他。所以他殺了她,利用了她。


  隻是後來夢婆每每夢斷醒來,看見再的不是輝煌莊嚴的九重,而是昔年那道單翼痩影。


  手持紅弓的清俊男子眯著狹長的鳳眸,箭頭看準了對麵模糊不清的紅衣女子,一觸即發。


  紅衣女子垂著頭看不出神情,背後雙手尖利的指甲卻刺破了荷花的莖。


  她蹲下身,雨幕裏,隻有一抹模糊的紅色和順水飄遠的花瓣,宛如女子悲涼的唇色。


  “動手!”


  矢劃破長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成聊。空氣顫了顫,紅色的衣袂翻卷,如同熾熱的烈焰。


  “講到這裏,眾位是否該獻給先生一杯茶?”


  女子兜帽下的青絲飄覆,掩住一身藍衣盈盈生光。


  性急的早已張大了嘴巴:“結局呢”


  藍衣女子笑了起來,巴掌大的臉上竟然生出一絲懷念的光彩來:“那家夥最愛穿藍色的衣裳,那一日卻刻意著了紅色,意在引她動手。隻悉她手下留情,所以隻堪堪折了一條腿,算是了結。”


  女子打了個的哈切,精致的麵頰上流露出幾分可愛來:“故事完了,先生有些累了,眾位請回吧。”


  夜深而月皎潔,方才深困的女子此時卻一身紅衣站在荷花池畔,風吹動漪瀾,滿池清香。


  女子驀地笑了,神色幾分委頓:“這麽些年,你就隻會這麽一句?”


  她肅立:“除此之外,青惑,你我再無他言。”


  “罷了動手。”


  “上一回”,她驀地幾分臉紅“你的傷……”


  “動手!除此之外,你我再無他話。”


  “也好”,她咬緊了唇繃起弦,矢對準她的方向,一觸即發。


  阿孟忽然慨歎:“這麽些年,我隻當你我之間是一場做戲。那一年我引燒龍山,是該死的。如此,你便可不再與我糾纏吧。”


  她一頓,要想收勢已來不及。他眼睜睜看著長箭盡數沒入她的身體,而她仰倒在地,展顏微笑:


  “此生了結。”


  夢婆再次醒來的時候,月色已經悄悄隱去,甫一抬頭,朱紅荷花滿池。


  “姑娘醒了?姑娘血衣染盡,實不能再穿。姑娘若不嫌棄,將就生買這衣裳穿了吧。”


  她低頭丈量衣裳——是她最喜歡的藍色——還挺合身。


  她窘迫而懷疑的抬頭看他,半邊蒼白的臉隱在麵具裏,沒有半分熟悉。


  “謝謝。先生名姓?”


  他似是有些窘迫,半晌才答:“姑娘喚雙生。”


  平靜的日子對夢婆來多麽難得。從前她每每與各種東西對峙,血衣盡染,不得不穿紅衣,平日在外書掙錢買衣裳,隻因腿折法力消退。


  而如今,她每日幫著手藝人方生打打下手,日子倒也清希

  隻是,閑暇下來總會想起她。


  那一日,雷滾滾,青惑心裏陡然升起不安,卻道不清為何,隻緊了腳步趕去門口。


  有裙在地上,鮮血淋漓,是他。


  夢婆已全然明悉,淚流不盡,埋首在他頸間。


  “那時你,此生了結?”他撐著笑了笑,氣數已盡,“夢兒,我對你,永生不會了結··········”


  滿池荷花殘如血,驚風吹落,飄起白晝,是宵盡了。


  白皮卷軸,淡墨輕描的仙鶴振翅欲飛。


  據出自某故逝名家筆下,可謂奇異珍寶,千金當難求。


  現下卻掛在相思灣。


  城主微眯著眼,打量著世人難求的名墨仙鶴,神色靜然。


  這畫來曆不明,他隻覺其中有詐,讓下人拿去扔了。


  待下人拿了畫要出去時,他目光掃過那隻鶴,神情淒楚哀憐,遲疑了片刻終是決定掛在書房鄭方再細看,那鶴仍如昔日驕傲昂首,不曾悲慟。


  來也怪,自掛上仙鶴圖,府中先後傳來連連喜訊。加封賞賜,成親三年未育的夫人懷了喜,纏綿病榻的老城主隔日能下床走動。


  於是信奉神佛的老夫人命人將這名家之墨掛在了列祖廟堂上,日日祭拜。


  他不單喜鶴,也喜荷,盛夏之際,他養的滿池荷中冒出了朵稀有的綠荷。


  大多世俗人難見罕物珍寶,慕名來訪之人甚多,其間不乏王候貴耄


  蟬鳴聒耳,他握著玉酒杯,隔著人遠望著白荷紅菡萏裏惹眼的綠荷,舒展著淡青色蓮瓣。綠荷雖綠,卻像是個紅裙白衫的姑娘。


  不久有流言飛傳,是城主得仙人相助,誓要一統江山。


  於是,子聽聞此事心下隻覺蹊蹺,執著黑棋的手一頓:“這綠荷罕見,連皇宮也無,城主好福氣。”


  聰明玲瓏如他,自爾虞我詐,聽出言下之意不由緊握白棋子,甩袖拱手跪在子麵前,朗聲道:“臣為陛下萬死不辭,陛下所求之物我自當獻上。”


  “城主以為北市此戰如何?”子麵容淡色,目光像古井深水。


  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一如恭敬:“臣定收複北市!”


  此戰局勢難以扭轉,北市人率十萬精兵,攻破前線,傷亡無數,


  眾人心知肚明,這戰凶險惡劣,他隻能葬死於此。


  但子已起疑心,此番舉動隻為借機除去他。他手握重兵,更何況相思灣越發重要,何嚐沒有野心,故流言四散他也不曾辯駁。


  短短兩日,勝負分明。一群殘兵敗將被敵人精兵所圍,他身了中三箭,伏在馬背上喘著氣,即使狼狽也不曾投降。


  他想自己一生羈絆利益,死了也無遺憾。卻有什麽微的東西在衣服裏亂撞,他將手伸進去,托出一隻紅色的蜻蜓。


  也不知何時被困了進去,因為撞擊導致蜻蜓透明翅翼破舊不堪。他輕歎,東西,終是難為你陪我一同死了。


  狂風忽起,火苗迅速躥起,敵人與殘兵眼睜睜看著紅色火海逼近。


  於是,到了後來,隻有城主一人存活。


  所奇的是,原先掛在祠堂的畫無影無蹤,滿池的荷花一夜枯盡,夫人不慎摔落腹中胎兒,老城主中了風。


  或許隻有他知道,因他喜鶴便成了名畫仙鶴的那人,因他喜荷便成了滿池荷中一朵綠荷的那人,因他曾救她一命便化成蜻蜓尾隨他,後來為他縱火犯下罪的那人,以命抵了他的命。


  從她腳底升起,她一襲嫣紅嫁衣,站在烈火中,沒心沒肺地笑著,卻是風華絕代。


  笑著笑著,就落了淚。


  湖麵上升騰起朵朵火蓮,妖豔地照紅了半邊。他站在高樓上,聽見一聲淒厲的鳴叫,就知道轉世的她已死。


  他也知道,她拚盡全力掙開結界,隻是為了去看看他。


  他撫了撫眼角,原以為有淚的,卻不想淚都在心裏。


  山中向來不生草木,卻有一汪長滿水荷的清湖。那家夥停歇在荷葉上時,恰好從稀疏的碧葉長莖間窺見她。


  彼時他以為她是飛落凡塵的仙鶴,周身透著淡然離塵的氣息,幻化成人,宛如九之上的神女。撲棱撲棱扇動翅膀,他飛到她身邊,停在她的指尖。此時方發現,她的秀眉微蹙,神情憂鬱。


  很久以後他才明白,為何她始終鬱鬱寡歡,為何那裏總是寸草不生。


  她不屬於水,她是火,帶來劫難和毀滅的火。她所在,必有火災。


  舊時的神山亦是青翠遍地,後來林火四起,燒光了一牽神女采來瑤玉,化作這片荷湖,鎮住她的與生俱來的火。


  “你通體火紅,卻是水的孩子。”她定定地看著他。


  他落在她的指尖,一動不動他常常見她來這裏沉思,與其是沉思,毋寧是來此默然惆悵。


  於是他便不自覺地飛到她身邊,似乎總想默默陪著她。


  她送給他一顆青玉石,巧溫潤,似是集霖靈氣的仙石。


  他竟因疵了人形。


  墨黑與火紅的交織,流轉成他的衣衫,夢婆看得癡了,口中呢喃:“火·········還是水?”這自始至終是她的心結吧。


  從某一起,他便再也沒有見到過夢婆。


  他扇動翅膀飛過荷湖的每一處角落,未有一隅留下夢婆的影蹤。後來垂喪之際,他忽然看見一道白色的影子,驀然回看——


  曾經錯把她認作鶴,如今又將鶴誤以為是她。


  她不曾來了,他便出去尋她。


  她的模樣依舊,見到他便笑了。


  心火突起,不知從何處燒來,v他知道自己已在劫難逃。


  原來瑤玉的氣息日益微弱,漸漸消失,荷湖已鎮不住她的火了。於是她便再不敢去了。


  “那你能去哪兒呢?”


  “無處可去。”


  夢婆抬眼望著四下裏一派荒蕪蕭索,沉沉地。


  他伴她數年,有一日她終於問他:“你不怕引火燒身嗎?”


  他落寞答:“世上甘願撲火的,並非隻有飛蛾。”


  她常常見到她望著山頂或者山下,發呆。


  那是荷湖和人間的方向。夢婆曾欣喜入世,卻失落而回,隻在人間留下一場場無賭大火,和世人驚懼慨歎的回憶。


  無限悵惘。


  可是這裏什麽也看不到,徒有她心中的幻影。


  “走,我帶你回家。”我他們隻遠遠地觀望。阿孟沒有見到荷湖,一個念頭忽然閃現在她的腦鄭

  簇火的氣息太重,早已打上很深的印記。瑤玉積聚了許多火劫,終於在消散之際帶走了荷湖。


  興許在幾年前,火燒盡了荷,燒幹了湖,這裏再也不曾有過盎然的綠意。


  將來大抵也會如此吧。傳裏會不會留下一筆記載,這裏曾有碧水茂林,草木以時節枯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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