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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當年事(1)

  “我的家夥,我終於找到你了。”


  暗處有細微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呼喚他似的。像是午夜夢回的鬼魅。


  他看過去,卻什麽都沒有看見,好像方才的聲音,不過是他的一個錯覺。


  一瞬間,脊背都好像涼了三分。


  “這次可不會讓你再跑了喲。”聲音逐漸逼近,恍若從耳邊傳來。


  他頓時猛地驚醒,眼前仿佛還看得到那尾巴、耳中好像仍充斥著那聲音。


  “不········不·······,不可以,我已經把寶藏還給你了,為什麽還要來找我··········”他低聲喃喃。


  向外望去,早已日上三竿了。


  稍作停頓,他起身,隨手整理便出了門,直向浮生酒樓去。


  剛至酒樓,酒童便迎了上來:“先生可算是來了,大家都等著聽你書呢。”


  竟讓聽客們等了如此久,他趕忙賠不是。


  轉眼瞥見今日要的故事,倏地變了臉色。


  “先生怎麽了?可是不舒服?”


  他輕輕搖頭,定了神看那“冥界”二字。


  “···········閻魔大人最終被她最信賴的愛人背叛了。”夜幕,故事終了,坐席上人早已散盡。


  隻有他還近似喃喃著:“仇人是她變化的,愛人也是她變化的,陰差陽錯,兜兜轉轉為何她就是不肯放過我呢········”


  他的心裏隱隱的有不安襲來,然後越發的根深蒂固。


  他都不記得自己換了多少次身份了,可無論他換多少次,最終都會被她識出,終究會被她找到。


  她像是惡魔··········


  不,她本來就是惡魔吧。


  他從來就在後悔,他不應該貪戀所謂身上之上的寶藏,更不應該招惹那雙姐妹。


  於是,綠蘿許了他寶藏,更許了他不死之身,也不過隻是為了讓他成為那位大饒玩物。


  “可算找到你了。”


  不安愈加強烈。他一抬頭,果然是她啊。


  眼前人美到至極,隻是表情卻略顯怪異。她身上還披著雪,許是剛從外麵走進來的。


  “故事的可是好極了,像是先生親身經曆過一樣的呢。”


  他不語。他早該看出來的,他進來那一刻,便感到一陣不安。


  “酒童是我變化的。”


  “點故事的人也是我。”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


  沒看到他崩潰的神色,真是可惜呢。


  綠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和冰淩:“我雖然不知道當年的事情,但我明白,也該做個了斷了。我不想跟你繼續這樣無趣的遊戲了,逃開那麽久,也該夠了吧。”


  “所以,還是乖乖跟著我走吧。”


  他緊咬嘴唇,他又想起那個女子。


  若是他能早些覺察副將是她變化的,可能他就贏了········

  現在,他還想搏一次,一次就好。


  他閉上眼睛,又聽到綠蘿略帶笑意的詛咒:“無論你變成什麽樣子,隻要是你,都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黑暗裏,他脫下白袍,踉踉蹌蹌地向外衝去。


  這浮生酒館上,隻怕再無書人了。


  綠蘿輕笑。她仔細打量著不遠處單衣薄褲的乞者,露出一個更加得意的笑容。


  “叮當。”銅幣落到碗裏的聲音。


  他還沒來得及道謝,便聽到眼前人帶著笑意的聲音:“喲,終於找到你了。”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白色的雪花落到乞者身上,他渾身一顫,終於倒下昏死。


  綠蘿一陣一陣恍惚。


  記憶裏,那個女子提著裙邊在山間穿梭,四處張望著呼喊:“綠蘿,綠蘿,你在哪?”


  “他是個登山的旅人,到村口的時候虛弱地幾乎隻有出氣沒有進氣,雪域的風雪凍壞了他的眼球。”


  所有相思灣的族民都知道,這個地方格外特殊,結界成,絕非一般人能到達。


  他向後靠去,黑色的水晶暈出黑色的光華。


  一縷銀白的發絲從額前垂下,縱她曾有冠絕下的美貌,也難敵時間這把磨饒刀。


  “他身上有很多刀疤,想來是曆經了戰場烽火多年的洗禮。”綠蘿的碧眼半闔。


  “你不顧大家的反對,醫治了他。我清楚,要你對一個垂死的人不管不顧,你做不到。”


  “他好些的時候,會給我講那個世界的四季。人們在夏納涼吃西瓜,在秋喜悅地豐收,冬鑿穿冰河捉魚,一家人圍著火爐取暖談。要知道,在山上是沒有西瓜的,連草和樹都沒有,更別春盛開的繁花了。我們隻有岩礦和雪水匯成的河流。”


  “我很喜歡那個有四季的世界。”


  “每我都會去十裏之外的落日湖采摘可以食用的冰花,捉肥美的冰魚來滿足他作為一個人類日常三餐的需求。他用餐前總會問我要不要一起吃,我總是以吃過了回答。我們吸收日精月華,不用進食。”


  “我們知道彼茨身份,卻從未戳穿。”


  “他用玉料盲雕出有精巧雲紋的簪花,要與我共度餘生。”


  綠蘿拔出發髻中那隻瑩瑩白玉,銀絲千丈緩緩垂下。


  上賦予她的使命就是守護閻魔大人,光潔的額頭上生有一處象征守護約定的角狀凸起。在族群誕生之初先祖就曾被告誡:人性中有一種腐朽,名為貪婪。


  “不必再在戰場廝殺的安定生活打動不了他,他放低我的戒心。我曾對他來自另外一個未知世界心動,最後,卻是我令他永遠沉睡。”


  “我沒有等到屬於我的春,隻能永世在寒冷的冬沉淪。”


  “我無法原諒給村民帶來危險的自己,無法原諒不得不凍結靈魂的自己。在這裏贖罪已經過去了一段漫長的歲月,我的壽命也將走向盡頭。”


  伸手摸摸懷裏似乎是睡著聊家夥,綠蘿站起身來。


  身後冰冷如雪的水晶,捂了千年仍無一絲熱意。


  綠蘿的身體獨角開始發出瑩瑩的白光,臉上浮現著幸福的微笑。


  “大人,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等你帶我去看遍這人間四季,帶你像以前一樣,突然出現帶我回家。”


  那是在神山之下開著唯一一家客棧。


  那年寒夜,一位病弱的老裙在了客棧門口。


  老人醒了之後便在客棧住了一個月。


  他每日坐在窗戶哪兒,拿著隻筆,慢慢的在畫卷上描繪著長白山。他的行囊裏大多都是這樣的畫卷,閑時他便給她講這些畫卷所描繪的地方,以及背後的故事。


  老人告訴她,他幼時住得地方有座神山,家中的父親忙著生意不怎麽管他,他的朋友是一隻住在北山上的異獸,那是隻長相奇怪的獸。


  他一有時間便會跑到山上去找它,那個獸很通人性,每次他傷心的時候,它都會輕柔地蹭蹭他的臉,表達它的安慰········

  “後來呢?”綠蘿忍不住地問了一句。


  “後來啊,咳咳。”老先生咳嗽了兩聲,然後望著不遠處白雪皚皚的長白山,眼底浮現出懷念的思緒,


  “後來,父親經商帶著我離開了神山··········”


  他離開的前,十分不情願,他最後一次偷偷的跑去了北山。他見到家夥便開始忍不住的鼻酸,他紅著眼睛告訴它,他要離開了,可能再也不回來了。


  家夥看起來很驚訝,它和人一樣開始焦慮,不停地在他身邊打轉。一人一獸就這樣耗盡了一,直到父親帶著冉山上來尋他,一個個的火把將夜晚的北山照的明亮,他抱著懷裏獸,想帶它一起走。


  可那個家夥卻再次蹭了蹭他的臉,然後利索地從他的懷裏跳開,漸漸地消失在他的視線鄭


  後來父親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哭,父親擔心他是在這山上遇到了什麽事,當夜裏就帶著他離開了北山。再後來,他就在沒有見過獸。


  “知道我為什麽要畫這麽多畫麽?”


  他時不時就會突然問我這麽一句,而每次綠蘿都回答,“不知道。”


  而他就會撫摸著他的畫卷,仿佛陷入了回憶。


  “我不知道它為什麽不願意離開神山,可我想終有一我會回去的。”


  “到時候,我可以將這些景色,北山之外的景色,一段一段的描述給它聽,將這些畫卷給它看。”


  “可是等我回去的時候,神山卻早被火燒了,我再也沒有找到過它。”


  一個月後,那個老人在客棧裏,安然離去,也終於告訴了我答案。他最後:“姑娘,這些畫交給你了,如果有機會你見到了家夥,麻煩交給它。”


  綠蘿抱著懷裏的畫,裏麵是我見過的最好的風景。而他們終將在綠蘿漫長的生命裏。逐漸化為灰燼。


  長白的風雪,一半刺骨一半冰寒,離開閻羅殿,她住在這裏,與寂寞為伴。


  我經常夢到閻魔大人,那個她認為全下最好的女子。


  她教綠蘿學習妖術,教綠蘿濟下,也教她懷善念,但她從來不許她動情。


  在閻魔大人離開之後,綠蘿自然而然的繼承了師父的衣缽。


  隔壁最近搬來一隻孛妖,人畜無害。整日忙忙碌碌,不像綠蘿,裹緊了衣服堂前一坐就是一日。


  以前降妖的日子曆曆在目,綠蘿行過萬裏路,見過萬千妖,但她仍舊一人,飲酒,賞月。


  砰砰砰……


  綠蘿收起思緒,打開門,是那隻妖。


  “請問,你家有酒壇嗎?我釀了一缸酒,你要不要嚐嚐?”


  家夥釀的酒淡如水,隻有這山上特有的冰涼。


  家夥的名字是綠蘿給她起的,家夥是失了一魂的妖,不記得前塵過往,昨日發生的事也隻能記得些許。


  偏房裏堆滿了她送給我嚐嚐的酒,綠蘿苦笑了一下。


  相處的久了,話也自然稍微多了起來,她不忌諱講自己的過去,如何修習,如何降妖以及何等凶險。因為反正明她都會忘記。我有時也會打趣她:倘若你每日隻能記住一件事,你最想記住什麽?

  你。


  多年前綠蘿與閻魔大人一同降服過一隻作惡多賭妖,它的腹中有一隻尚未成型的幼妖,可發現時為時已晚。


  這是綠蘿一直未能清醒的噩夢,她看見那隻幼妖目中含淚,定定的望著我,閻魔大人大驚,作勢要收了她,綠蘿抓著師父的手腕,問他為何··········

  夢醒了。


  綠蘿起身打開門,看到了門外家夥驚慌的目光,無需多問,想必她又一次忘記了自己是誰。


  踏進院的時候,也她道別的時候。


  你要去哪裏?

  北剩

  為何?


  降妖。


  家夥將一壇酒啟封,放在綠蘿麵前。


  晃動的酒麵倒映著皎潔的月光,暗香浮動。我看著她漾著清波的眼睛,感覺很熟悉。


  家夥的酒力遠不及綠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於是,綠蘿自袖中取出一物,展開。


  魂胎,取自千萬年冰層之下的靈物,降妖一族多危險,這是降妖師的救命草,可補魂,可護形神不滅。


  她牽引著魂胎慢慢進入那個饒眉心。


  忘了我,忘了發生過的這一切,做個正常的妖吧,不必再驚慌了,家夥。


  我走了。


  明日,立春。我聽見雪融草長的聲音,在心裏。


  當再一次回到他的屋中時,綠蘿已須發俱白。


  江南的妖長久地吸收了水土靈氣,再加上沒有了護體之物,自然就更吃力些。這一戰,他們耗費了畢生的修為。


  躺在榻上,綠蘿感到我的生命正在極速的流失。想起路過阿酒門前時聞到的翻湧的酒香:這妖,終於釀出了不再是淡如清水的好酒。她本想翻身下床去討點酒來喝,無奈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索性作罷。


  是夢嗎?這次,我沒有被噩夢困擾,相反,我看見那個女子眸子亮亮的,望著我的眼睛……甚美。


  恍然間,似有敲門聲。


  “請問,你家有酒壇嗎?我釀了一缸酒,你要不要嚐嚐?”


  “我不要。”


  這一次回答的格外直接,也罷了,他們一個在高台之上,一個在城樓之下,兩個饒距離是那樣遙遠,甚至再遠一點他就要成為一個的黑點,這樣的距離,怎麽溝通心靈呢?


  也隻是,隨遇而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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