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魘之始(11)
就像是一場不知道究會停留的幻覺,一切都在搖擺不定,又會在某些時刻有了動搖。
人本來就是脆弱的。
年輕的城主沉默看著那奄奄一息的蛇,唇上的血色如數退盡,手不停地抖著。
她本以為自己會高興,以道姑為原,給予自己羞花閉月之姿,這還不夠讓她驚喜麽?
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一般,城主的眼眸一閉,道:“你啊,又是何苦呢?自是曉得她有賜絕色,將其生擒,飲其精血可給食用者沉魚落雁之容,可我也同樣曉得她若是死了,你以後就怕是不好過了,綠兒,難道這張臉,真的重要至此麽?”眼瞼掩住的,是無奈。
綠兒張了張嘴,不出話來。
一切都止於回憶。
綠兒,道姑,苒,荏,原本就是兩個饒糾糾纏纏,生生世世。
後來又意外的牽扯上了那個男子。
他們有無數次的輪回,他們的故事也一點點的從普通到複雜,以至於到最後,逐漸分不清楚了。
他遇見綠兒的時候,綠兒剛從苒結束,變成了普通的人類孩。
他隻覺得這孩子醜得好玩,圓滾滾的,臉上髒兮兮的,還夾著些青腫,但那的眼睛中透出的迷茫和委屈真讓人心軟。
他蹲下來問她的身世,家庭,眼看著她的眼愈來愈黯淡,便問了一句可願跟他走,而這妮子用行動告訴他,她願意。
三年光陰如白馬過隙般消逝,相思灣的城樓裏,綠兒也還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而這,卻要變了。
他唯一記得起綠兒的地方也隻有在對兄弟恐嚇的時候,“信不信我求家主把綠兒許給你?”
也隻有那個時候才會記得那個醜孩子,可那個孩子卻主動來找他了
三個月幫他成家主,倒是可笑,當時他也沒將其放在眼裏,可也為她玲瓏而驚訝,亦或是自己的心思已眾人皆知了?
無論如何,離開時還是帶上了她。而這個醜孩子也讓他驚愕了三個月,恰恰好三個月,他便開始被城主寵愛,然後就是封賞。
隻是········她卻一直不能站在他的身旁。
最終還是想到了個法子,但她的悲與怒卻讓他始料不及。
“你知道麽,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生的花容月貌,長得一般的比比皆是,甚至,長得像我這樣醜的,也不占少數,我們什麽也沒有做錯,甚至,我敢保證,我們一定會比有些人還要善良,我們的心裏也會有光芒在閃動的,可是·········又有什麽用呢,善良自來是被當成了最無用的東西。”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出門,想看看這美好的世界,可受到的是眾饒異樣的目光,還有謾罵。我··········我難道生來就要忍受這些嗎?”
綠兒輕輕地著,眼中的淚水卻要盛不住了。
“你看見的就是我那時的狼狽樣,見到你我才曉得世界上還有好人,可你隨後的冷漠卻澆醒了我,即便如此,我對你還是感恩的,為你出謀劃策時,甚至以為才幹可以代替姿色,我以為·······可是你卻一次又一次掃了我的興,本以為還能再讓,可,你最不該的,就是動了那些心思,我恨道姑,更恨你。”
看著城主錯愕的臉,她笑了,魅惑眾生。
當時的道姑不過是隻單純的女子,過著被人追捕亦或辱罵的生活。
她知道,追殺他們的人貪他們的血,辱罵她們的人,恨他們會殘害百姓蒼生。
道姑決定做一件大事,讓下百姓都曉得,她是善良的,不可捕殺,不會害人。
她騙綠兒下山渡劫,道姑以術法掩了她的容貌,最終竟到了如簇步,倒算得上作繭自縛了。
道姑帶綠兒出了神山,卻被紅燈籠閃了眼,她看著臂上的綠兒,默念,若你再修成人形,也許我這樣的紅妝十裏可好
雖然再不可能了……
那時候還未至七月,神山就紛揚下起雪來,不過一夜就將漫山凍結起來。光禿的枝椏上掛著串串冰淩,在冬日裏閃閃發亮。
而正是在漫雪白裏,綠兒來回穿梭著。她正玩得正興起,枝椏後頭突然出現一隻白皙的手將它尾巴抓住,倒提起來。
一娉婷女子身形漸漸顯露,她搖著她,笑嘻嘻道,
“綠兒,乞巧節要到了,阿姊我要出山去看看那人間煙火咯,你可得好好守著山。”
綠兒努力掙開她的束縛掉在雪地裏,一瞬間就溜得無影無蹤。
女子斂了笑意,將手收回廣袖裏,悻悻朝山下走去。
自百年前化人後,她的綠兒就不怎搭理她。她心裏清楚得很,綠兒恨自己。
當年,他們都還是同樣的,圍在快要應劫的大饒身邊聽她交待後事。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那個大人留下的化人法術。一旦掌握便可與大人一樣有著美麗容顏,可以自由出入人間。
然而,神山之上一脈相承,代代兩胎,而這其中,一次隻有一人能化作人形。
那時,是她誆騙了綠兒。
不知不覺,女子已行至山下,捏了個訣便換上一襲黑衣。此時人間恰是晚上,夜色濃濃,點點火光漂浮在這夜色裏。
她走近才看清,那懸在夜色裏的原是一盞盞燈籠。她正伸出手去摸這紅色燈籠,清脆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她低頭,見到一個鈴鐺落在腳邊。
她彎腰將其拾起,起身見到一男子站在自己跟前,神色有些尷尬。
“是你的?”
男子接過她遞過來的鈴鐺,摸摸後腦勺道,
“多謝.……”
她不記得當時怎的就和他攀談上來,也不記得怎的跟著他夜遊凡間。後來,她在凡間一留便是數年。
一夜酣夢,她隱隱約約聽見他在耳邊輕聲問道,
“你是神女嗎?”
她翻了個身,輕聲應了。
“那為什麽你來凡間如此久,人間卻還未大旱呢?”
問話的聲音變成了另一個人,她驀然驚醒,隻見一麵相猙獰的怪物立在自己床頭,而與自己生活許久的男子有些難堪的站在一邊。
她擺擺手,笑道,
“那隻是上古謠傳罷了。”
怪物撲了上來,
“還是,你一死人間方可大旱?”
她沒有動作任憑怪物利爪穿破自己心髒。這一她早有預料,那個大人很早前就過,這是他們逃不開的輪回。
“你竟沒有法力!”
她和綠兒一裏一內,掌控術法的必不可化作人形出山,而化作人形的便要入凡間,以血壓住那百年一出的妖魔。
而她怎麽忍心讓她的綠兒承擔這樣的宿命?
綠兒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最終的牽掛。
妖魔已伏,一縷魂魄從女子破碎的身體鑽出,朝那太華山上溜去了。
而神山上,無事可做的綠兒,突然間拔高,幻化作一個少女的模樣。她耳畔響起的聲音道,
“新的輪回開始,你化作了凡人,可以下山去了。”
神山下隱有一湖溫泉,那處賜的靈毓寶地,滿是奇珍異寶,長有頂好的藥材,卻因地處隱秘很難尋到,且有異獸守護,所以無人有膽可尋。卻不曾想,真有人因機緣巧合入了那裏。
當時的相思灣的城主本是修道之人,聽聞人傳有這個地方,想著來試一試。本以為一路上會是凶險異常,卻未料到竟是如此順利便進了這溫泉。
看著那星羅棋布的藥材,他頓時花了眼,想著哪種藥材才能製得良藥。
這時,一聲隱隱的痛吟聲傳入他的耳中,心中奇怪。
撥開眼前的蕉葉,才看見溫泉那頭有一位隻著淺粉色羅衣的女子,她衣衫濕透,披散著長發,臉白得如同剝了殼的雞蛋,顯然是早已脫了力。
他向前走了兩步,剛要開口問她是否需要幫助,就被陡然的一幕嚇得白了臉。隻見方才還虛弱的少女,轉眼間生出兩條蛇身,逐漸變成蛇的模樣,再一霎過去,那女子已變為一蛇怪來,長有兩身四足六翅,周身閃著白光。
本應逃開的他卻在見到那白光之後停下了腳,看著那蛇怪痛苦地扭曲著身體,若有所思。
片刻過後,他開始施法,為蛇怪怪護住周身的靈氣。半晌,那蛇怪也逐漸褪下身上的皮,幻成少女的模樣,睜著混沌的眼看著他,好似在分辨著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寧青問。
“我餞······綠兒。”她答到。
自那後,綠兒便一直跟著他。他也樂意,就這樣,一人一妖開始四處遊曆。
他們幫了不少人,他還過:“世人都道妖怪都是大凶之物,依我看,萬物都可向善的。”
她隻裝作沒聽到,顛顛地跑開了,姣好的麵容上泛著片的紅暈。
後來,他們去到了一個山清水秀、民風淳樸的相思灣,預備借宿幾日。
那日晚上,綠兒覺得一陣陣頭昏,有個聲音一直在喧囂著叫她睡去,她終是扛不住,睡去了。
再一次醒來,卻見到驚恐不已的他,她感到了異樣,低頭一瞧,隻見月光的照耀下自己滿是鮮血的雙手和遠處成片的屍體,她驚詫地搖頭,哭著:公子·······你信我,不是,不是這樣的········”
他緩緩的走過來,拍著她的背,微顫著聲音:“世上哪有徹頭徹尾的善,綠兒,我信你。”
那一刻,她許是因為感激而突生情愫,不可抑製地愛上他。後而想想,許是連那都是在騙她的吧。
他們逃了,一如繼往地生活。而綠兒也愈發的對他好,好到沒有界限,就算他叫她殺人,她也毫不猶豫的去做。
自她那次殺人之後,那聲音便經常出現,每每見到活物,就不由自主的想著那鮮血的味道。
故而,每每他抱怨,卻不忍心殺饒時候,她都會替他殺掉那些人,不僅是為他,更為她逐漸嗜血的魔。
原是那個聲音便是他心中的魔,本應是她原本的麵目,卻因他而改變,每次嗜血過後,她都很是懊悔,怕汙了公子那顆向善的心。
後來思之才通悟,原來她也因這情而生了這顆心。
她不想成魔,所以預備向他坦白心意。
夜晚將至,她聽見一陣窸窣的聲音從寧青的房裏傳出,她好奇地透過門縫看向裏麵。原來是一隻飛鴿,他好似無聊極了,順著鴿子的尾羽,自言自語道:“嗬,那個家夥,真以為我是個大善人,不會傷了他人性命,卻殊不知我隻不過是為日後當上城主早做了準備而已。”
停了半晌,又道:“等到她蛻皮過後,如同鳳凰涅盤般宛若新生,心思如白紙般純淨,若想汙了它,太容易了。所以,還不如為我所用呢,那些個礙著我的人都已被除掉了,豈不美哉?哈哈哈……”
她聽著那笑聲,心一瞬間墜入冰窖。
翌日,綠兒一身暗紫色古煙紋碧霞羅衣隨風翻轉,身後是他痛苦的呻吟。當她快要走出門時,身後的他大喊一聲:“綠兒!為什麽!你為什麽!”
她亦冷笑對之:“綠兒?她已經死了,被我吞了心智,如今,我再也不是綠兒了。”
不屑與他對話,綠兒纖手一揮,便了結了身後饒性命。
謊言是魔鬼,心魔才是最大的魔,可他的謊,偏就能至綠兒於死地。
嗬,她可真是個傻子啊。
於是變成了苒之後,轉身對那饒屍體,也就她能被你騙了·······
··········
後來,人人都道神山上有隻蛇怪,身後每每跟著一條蛇。
而平常凶悍之妖卻沒對其下殺手,方有壤,這妖怪竟也會從善?
··············
“你是綠兒嗎?”
很久之前他這樣問過。
她記得,那時自己還是綠兒,回答的格外溫柔。
她笑了笑,“和我換命的孩子,好像是叫這個名字。”
她的眉眼間露出些許狡黠,“她不喜歡自己會帶來不幸的體質,而我不喜歡自己短命的身體,既然她喜歡,我便同她換了。”
城主忽而想起,許多年前做的一個夢,他夢到綠兒回來了,就站在門外,卻不敢進來,即使她身後風雨大作,驚雷震震,她也隻是默默地站在原地,閃電下,兩行清淚有些灼目。
於是到了後來,終是他負了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