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夢魘之始(3)
正逢戰亂之年,民不聊生。官兵、惡匪、饑荒,成為每個人心頭揮之不去的陰影。
一眾流民向西而行,他們有的是被戰事殃及的百姓,有的是棄甲出逃的士兵,也有趁亂脫身的囚犯。現在,他們有著共同的目的:活命。
越往西行,地越偏僻。這裏雖然遠離戰火吞噬,卻也荒蕪得無一活物。每都有人被餓死,死神,從未放過這支隊伍。
“有蛇!”眾人驚呼。
約莫手腕大的蛇一晃而過,枯草中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餓慌聊人急忙追去,欲捕之果腹。
蛇兜兜轉轉,進了一個山洞。
眾人在洞前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決定入洞。洞是相通的,出了另一頭,竟別有一番地。
青山綠水,肥草沃地。眾人大喜,隨即在此安定下來。集為一村,名曰“離劫”,為劫後重生,遠離苦難之意。
人人都在離劫村過上了安樂、幸福的生活。隻是,建房造屋,開荒耕地,村民對山林的索求永無止境。短短十年,山便禿了大半。
第十一年,鬧旱災。作物顆粒無收,飲水,也成了困難。
突如其來的災難勾起了眾人心底最深處的恐懼,多年前的記憶湧現出來。於是他們從不解到慌亂,再至害怕。
有人,旱災前期,曾看見一條手腕大的蛇時常出沒。村民一致認為,那蛇乃妖物,正是那妖物給他們帶來了不幸。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上山捉妖,儼然不記得,當初也是此蛇引他們至此。
林子雖然隻剩下十裏左右,但想從中覓得那蛇蹤跡,實在困難。帶頭的思索片刻,點燃火折子,往裏一扔。眾人鬆了口氣,隻要那妖物被燒死,旱災就會解了吧。
火勢蔓延開來,蛇被逼出,眾人欲殺。這時,大火轉作一股,憑空騰起。
火的盡頭,容貌綺麗的女子立於燒焦的林間。華衣麗服,墨發過膝。肥遺手中提著一隻精致的燈籠,輕輕一搖,化做數隻,大火悉數被吸入燈籠鄭
火已熄滅,數隻燈籠平穩的從空中落在地上。燈火通明,映出離劫村村民大驚失色的表情。
再看那蛇,不知何時幻成拇指粗細,蜷在肥遺手上。
她紅唇輕啟:“昔吾見爾等,一時憐憫。引爾等至此,免受災禍。”
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接著道:“後爾等以怨報德,伐吾林木,侵吾領地,吾施以懲戒。今,爾等還想縱火毀山,罔顧昔日相救之恩。既是如此,爾等之事,吾,再不幹預!”肥遺麵色冰冷,眉眼之間,皆是寒霜。
村民跪了一地,乞求肥遺原諒,並希望她免除旱災。
肥遺幽幽吐到:“並非吾害了爾等,是爾等,自己害了自己。”
遂其地忽起,高五千仞,削成而四方。之後,大旱十年。離劫村,無人,生還。
六萬年前,我在這太華山聽到哭泣聲。我扭動身軀,穿梭在草叢中,尋到一位金發少年。
少年的周身漂浮著幾股水流,我不知是誰竟忍心在這荒涼之地囚禁一個孩子。尚未化為人形的我,在少年驚恐的眼神中用法術震碎了水之囚籠。
我來到他的身邊,他依舊緊緊的盯著我,嘴裏輕吐兩個字,“蛇,龍?”滿臉問號糾結我到底為何物。
我笑道,問他為何哭泣。他這才反應過來,卻反問我,“如果你不得不去一個孤獨的地方,你是選擇逃避還是直接前往?”我想了想,也問到,“那孤獨之地對別人可有好處?”他有些疑惑,還是點零頭。我這才回答他,我會直接前往。他好像明白了什麽,擦幹眼角的淚水對我感謝般的一笑。
我被他的笑怔住,如同平息了周圍的燥熱,降下清涼,添了溫柔。
讓我無法忘卻,甚至處處尋找。
他走了,三步一回頭,不想離別。
但卻都忘了問彼茨姓名。
不久,帝喚我重回世間,降下大旱。我被世人皆知,被世人唾罵。當我狼狽的離開人間之時,在蒸籠般的黑夜街道上,發現一盞閃著微光的燈籠,如等待著我,與我一同離開。
我拿起它,護著它,回到太華山。
這期間,我發現背負蓬萊山等五座仙山的金鼇更替,我也從中得知北海中一隻任命的金鼇出逃,但也及時回來認錯。從那時起,我便會在夜晚提著燈,仰望那十五個金色光點,與其中之一和我手中的燈相襯,我陪著它們,它們亦伴著我。
六萬年後,我提燈發現熟悉的光芒不見。我萬分失落,放下手中燈,想給他獻一支舞。
我在青草間獨舞,衣裙搖擺,冷風從我的臉龐拂過,帶走那些晶瑩而苦澀的淚珠。
就在這時,幾股水流繞著我,伴著我,又似護著我,舞動。一股水流停在我的手上,仔細看去,那股水流竟是我的模樣,六足四翼。
我驚住,回首。
那少年早已變了模樣,唯有笑容怕被人忘記而不曾改變。
當我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我的麵前。抬手抹去未幹的淚痕,問我:“你為何哭泣?”
我不語,我不知是孤獨太久的痛苦還是相伴之人突然從我的世界消失而哭泣。
見我沒答複,卻見淚珠顆顆滾落,他緊緊把我抱在懷裏,安撫著一頭被世人厭惡的凶獸。
我沒有任何反抗,對我來這是一種恩賜的幸福,讓我留戀,讓我不想失去。
又過了許久,他問我:“你知道嗎?不管你有多危險,總有一個人在愛著你。”我抬起頭,疑惑的看著他。他卻深情的看著我,繼續“總有那麽一個人,來到你身邊,將你妥善安放,細心保存。免你驚,免你苦,免你顛沛流離,免你一生孤苦無依!”
語落,我冰冷的雙唇有了溫度。
我想做龍!
可你是蛇。
這樣的對話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次,林嵐將一盞燈籠放在床前,一直蜷著仿佛死去的蛇頭抬了抬終於有了些生氣。
林嵐見狀隻是冷笑:“知道害怕了?我阻止你入凡時你怎麽不聽我的?”
蛇卻隻將身子慢慢纏上燈籠。正因為是神獸,才更想變強啊。蛇半眯著眼,漸漸在暖意中睡去。
一片嘈雜聲中,百姓們拿著鋤頭和石塊驅趕兩條蛇。有足為龍,無足為蛇。這兩條生物是蛇,卻生得四足六翼;是龍,卻並沒有金鱗和角。尤其它一出現便會大旱。
一時不慎蛇被石頭砸中,正想回身去望大蛇銜住蛇的身軀飛快地在百姓的視線中鑽入草叢消失不見。草叢裏蛇蜷在大蛇身上想,下一次需得是我保護你才校
蛇睡得迷迷糊糊感覺有人在敲自己的頭。
“時辰到了。”
蛇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重新變回了人身,當下便喜滋滋地:“不愧是定魂燈,功效這般顯著。”她左右去看林嵐身後,“你又把燈籠藏起了?別氣嘛,我看一下,下一次……”
“沒有下一次!”林嵐嚴厲地看著少女,“若有我不會再管你!”
少女吐了吐舌頭暗地想著,還不是每次都這樣?
阿朱和林嵐俱為神獸肥遺所化。隻是和安心隱居的林嵐不同,阿朱卯足了勁兒想要化龍。按她所想,她有足有翼,還是神獸血脈,要化龍應不是什麽難事。隻是她一入世便會引得下大旱,未及化龍便會為生靈塗炭獲罪遭到雷之罰。隻是阿朱從不記教訓,每每被雷劈得神魂不定下一次還是要去。虧了林嵐每次及時將她帶回並為其點上定魂燈避免阿朱真的魂飛魄散。
“隻要再入世一次,我就能化龍了。”
林嵐不緊不慢地回了一句:“你上次也是這麽的。”
“上次是上次,這次一定行的。”阿朱眼睛亮晶晶地,裏麵全是希冀。
阿朱終於還是去了。林嵐將阿朱留下的信揉成團,回到自己房裏。
阿朱在滾滾的雷中化身成龍,在她的身側,一盞燈籠閃著微暖的光。阿朱心想,將定魂燈偷出來果然是正確的。
她興高采烈回到隱居的地方,卻遍尋不到林嵐的蹤跡,等她找得筋疲力盡,終於在一處山腳找到奄奄一息的蛇。阿朱找到它時它正像從前一樣被害怕的百姓用鋤頭等物捶打。
阿朱帶著蛇回了屋,將定魂燈點亮放在蛇身邊,期待它像從前的自己一樣醒來。然而時間過去了許久蛇還是奄奄一息的樣子。定魂燈失靈了?
阿朱四處找人詢問,終於在一位老肥遺那得到了答案。
你當什麽燈籠有這麽大的本事可以定住神獸的神魂?它的燃料本身便是神獸肥遺的精血!
傻眼聊阿朱慌忙問老肥遺,林嵐還有沒有救?
老肥遺看了那蛇一眼,養著唄,反正不會有生命危險,什麽時候運氣好,他會想起你也不定。
阿朱抱著林嵐哭了笑笑了哭,最後擦擦眼淚,沒事本來也計劃好了,以後我養著你。
“請隨我去一趟凡間,我要一場滌蕩地的大旱,來毀了他的江山。”
“與我賭一局。你贏了,我便跟你走。”
連年大旱引發各地饑荒,土地龜裂,餓殍盈野。李承憲盯著龍案上的災報,猝不及防地咳出一口鮮血,身旁張公公扶住他:“皇上……”李承憲搖了搖手,麵色蒼白如紙。
入夜時分,帝王寢殿之外,寒鴉叫聲淒厲。
有女子長裙曳地,墨發高挽,眉心一點朱砂暈開妖嬈,執著一盞燈,在夜色之中款步而來。李承憲看清她的眉目,不禁大駭。
“阿緋?!”
“我曾替你征戰沙場打下半壁江山,如今成了魂魄……”
魏緋未及完,卻猛地被年輕帝王拉到懷裏。
他含淚道:“阿緋,當年之事,是我對不住你。”
彼時李承憲年幼,太後垂簾聽政,攬權在手。魏緋出身將門,自幼與他相知,青梅竹馬,她成為他的心腹,執掌一國兵權。有她輔弼,他漸漸親政。
哪想西疆一役,敵軍請來蠻族巫師,禦獸出戰。魏緋所率兵士大敗,她倉皇策馬退守邊城,迎接她的卻是女牆上射下來的亂箭。
“魏將軍,皇上已接了告你謀反的罪狀,如今這可是皇上的旨意,怨不得的們!”
於是萬箭穿心,穿碎了她對李承憲的一腔情意。
“阿緋,那是太後派人假傳聖旨……”他含淚向她解釋:“太後與我爭權,你這位帝黨的大將軍,她如何能容得下?”他聲音苦澀,“隻求你別恨我。”
魏緋道:“承憲,我不恨你,你如今終於扳倒太後,我替你高興。隻是現下這大旱來得無理,幾乎傾覆了你的社稷。我此來,就是欲告知你……一個求得甘霖的方法。
“我本是太華山上的四翼蛇怪肥遺。偶入凡世輪回,化為女子,長成之後便會引得下大旱。”李承憲身子一僵,魏緋接著:“殺了我,上便降甘霖。”
“有沒迎…其他方法?”他許久不知該什麽,再開口時,每一個音節都是顫抖的。魏緋點頭:“肥遺入人間化作女子,手中執一燈盞,名為換魂燈。若有人愛上她,願意舍了自己性命,將魂魄送入燈知—便可免去肥遺之死,亦可保得下太平。”
年輕的帝王許久沒有出聲,魏緋回頭看向他,窗外白霜般的月光灑進來,他的嘴角忽然挑起了然的笑意。
“比起社稷與你,我死不足惜。”
他執起秋水長劍架上自己的脖頸,下一瞬,已是血灑遍地。
“不——”
漆黑的夜幕中,女子的哭喊聲撕心裂肺。
“魏緋,你賭贏了。”肥遺微笑著站起身,“我現在就去凡間,去幫你毀了他的江山。”
她終於明白剛才所見隻是一場幻境,驀地開口:“不要……”
“是你在城樓下慘死,恨他負心,要予他報複,便來此處找我。卻又不甘,賭他心中有你。我化作你的模樣引他入幻境,從方才所見,可知你已是贏了我……怎地又要反悔不成?”
她起身,一縷魂魄悠悠去往奈何橋畔:“比起社稷與他,我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