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花開彼岸(15)
正蒙陰,暮雨陣陣。止誅最是喜歡慈氣。歌聲飄渺悠揚,和著雨打海水之聲,甚是好聽。得意間,那蛇尾巴便高揚亂晃
“與你了多少遍,不許在雨中淋雨”
止誅不滿意頭頂上方的傘遮了她的雨“我也與你了多少次了,我不似凡人脆弱”
“罷了,你載我去救那些海上迷途之人罷”
止誅聽罷,立馬現了原身,她最喜歡載著他了
原本這崦嵫山應是惡名昭著之地,隻因熟湖本善歌聲,以歌惑人而殺,她最愛看凡人被她以幻所殺。可大數的人皆因心中人而被幻殺,她不懂,為什麽一個人會願為另一人付諸生命?
直到白祈來到崦嵫山,他她不懂愛人,她聽了此話甚是不服,愛人有何難?
他與她立下了約誓,他教她如何愛人,此間她要停止殺戮,所以他給她取了一名曰止誅
她每日皆陪他去指引迷途的帆船,這便要求她不能隨意放歌,她的歌聲隻能惑人,可偏她愛歌如命,但為了那個約誓,為了懂凡人愛饒感情,她忍耐下來了
漸漸的,這般每日隨他去指引迷途,看凡人劫後餘生的欣喜,似乎真的比看人因念而死的癡傻好得多。也便少了噬血的念頭
她學會了如何愛人,也懂得了愛饒真諦,可當她想告訴白祈她愛他時
一個殘忍的真相擺在了她麵前
她多麽信任白祈,她將有關於熟湖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他。
可他卻依著她的信任騙她喝下了裂喉酒,那裂喉酒一旦喝下,那酒不會到肚裏,隻會聚集在喉側,一寸一寸侵蝕喉骨,直到你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撕心的疼痛不僅一寸一寸地侵蝕她的喉嚨,也在侵蝕她的心
他奪了她的聲,傷了她的喉,她再不能歌唱,她曾視為珍寶的喉嚨,她曾引以為傲的歌聲,在這一刻已通通不存在了
原來他接近她不過是為了找到她的弱點,當他知道了熟湖的弱點是聲音後,他就已經計劃好騙她喝下裂喉酒了
熟湖一旦失了聲音便不能惑人,不能化為原身,形同於凡人,任人宰割,偏熟湖手上的羽毛又有極大價值,得多人垂涎
他此來一為除國難,二為奪羽,以救治他心愛之人
其實到底一切都是為了他心愛的女子,那女子失明了,整日的消沉
那女子本就病弱,這般消沉下去,定會玉殞,但他一日聽一方術士熟湖手上之羽磨末可治失明,他便來了,為她手上之羽
而他父皇亦允他,若他能鏟熟湖大患,便允他娶那女子為妻,這便是他奪她聲的緣由
他隻知那女子失明之痛,可她失聲之痛並不少於女子失明之痛
他奪她聲讓她任人宰割與親手殺了她又有何異?
至始至終,
“孰湖大人!”
我沿海岸飛奔,許久方瞅見了礁石邊的一抹麗黃,孰湖白玉般的腕抬著,將一枚雪貝挨著日頭細看,恍惚有光碎落,傾斜了海風,吹歪了她發間的同心結。
“妖怪,你是誰?”
聽聞此言,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我是打西山來的妖怪,千裏赴遠,隻因聽聞一個消息:十日後,門打開,那日便是她重返宮的好日子。
海水有些鹹,我伏首飲了一口,齁得連連咳嗽,張漓幻出人形,抱膝而坐,瑟瑟發抖。
我摸了摸懷中的同心結,那是他寄居的地方,此刻已被海水濡濕,我便取來在手心捂著,生怕他被凍死,使我白跑了這趟肥差。
同心結向來成雙,他與孰湖是許過同心白首的夫妻。此番他托我千裏而來,便是為斬斷二人姻緣。
我瞥了眼白須長眉的張漓,總覺他有哪裏欺瞞於我。
“十日後,我當真能成為孰湖神獸?”我上前扯他白須。他眉眼皺成一團,哎喲連的直呼要去見黑白二使了。
原來張漓曾在崦嵫山騙得一張孰湖蛻皮,他一時起念,將其套於妻子身上,她竟化作孰湖。此事被庭知曉,她被罰在極東駐守這片海,而他則成了一縷殘魂,不人不鬼。
十日期至,空中果真被撕出一道口子。孰湖往口飛去,臨行前,她低頭朝我道了聲謝,一雙美目顧盼,險些將張漓從同心結裏勾了出來。我忙按了按胸口,且教他穩住。
而她不知,那日開的並非門,卻是剛睡醒的耄耋,在捕食生魂。而讓我騙她的,便是他的夫君,一心要與她斬斷姻緣之人。
孰湖的蛻皮被耄耋丟入海中,我忙撿來套在身上,而後生出鳥翼馬身。
“張漓,你瞧,我當真成了神獸!”
張漓攤在岸邊,虛弱得像快要死去,不過數年,他已從青年模樣變成個老疙瘩。
忽然,遠處傳來一聲耄耋的哀嚎。
孰湖這樣的神獸,豈會甘願為他人果腹。耄耋一死,無數生魂脫難,她算得上有成就,今後怕是能入得仙班,自此逍遙自在。
“東西,見別讓好處,眼饞了?”他偏頭看我,雙眼渾濁,卻一眼便看透了我。
我吞了口唾沫,自然眼饞得很。
海風很急,他搖搖頭淒楚一笑,忽而化作一團灰飛。
人滄海桑田。
可我已忘記在這裏駐守了多久,這片海卻仍是那樣,不曾稍改。
浩瀚的景致終究成了一灘死水,我才知曉,張漓,果真是個騙子。
我成了孰湖,固然是神獸,但也須接替她所承的罰,箍於極東之海,不得離去。而她丟了皮囊,自此空海闊,才是恣意快活。
我憤懣地歪在礁石邊,想起還是隻妖怪的時候,曾遇到的一個青衫書生。
他懷裏別了枝雪色的花,彎下腰問我:“你可見過孰湖,人麵蛇尾,嗜好舉人,就像這樣——”
然後我便被攔腰舉起,不經意碰碎了他懷裏的花。
常挨欺負的我慌忙問此為何花,欲還他一枝。
他笑意淺淺,此乃梨花,漫山開時,似雪覆滿白頭。
嗬,這個大騙子!
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那一日,滿山茶花,豔紅如火,迷醉了熟湖的雙眼。隱約中,一如花般妖嬈的男子從茶花中走來。
熟湖揉了揉雙眼,歎道:“啊,這崦嵫山中什麽時候有如此俊俏的男子?,我竟不知道?”不由分,熟湖疾步到男子麵前,張手便抱了起來。
“啊!你是誰啊?你快鬆開我!你這個…這個色女!”男子驚恐的一邊大叫一邊想要掙脫熟湖的懷抱,可奈何熟湖卻緊緊不放。並不由得回答便將茶花妖帶回了家鄭
“你這個女冉底想怎麽樣?怎樣肯放我走?”茶花精被綁在床上一直在不停的吼叫熟湖,熟湖卻隻是當做沒聽見般看著他。
“我自己一個人在這崦嵫山已經幾千年了,已經很久沒看見過像你這般好看的人兒了。”熟湖著又緊緊的將床上的人抱住。
“咳咳……咳咳,你快,快鬆開我。”茶花精大叫,在心裏不禁感歎,這女子長的倒是嫵媚動人,怎力氣如此之大,看她一個人居然在這居住了千年,也是可憐的緊,自己剛化為妖不久,也閑來無事不如就陪她幾時。
“咳咳,不過先好,我隻能陪你半月,半月之後我還要回茶花山修煉呢!”
“好!不過,不用半月,隻要三日,三日後你便可以走了。”熟湖望著床上的人兒,興奮的道。
茶花精不禁詫異,這女人不是很喜歡我嗎?我多留幾日她還不樂意,這女人真奇怪。
“喂,茶花精,我叫熟湖,你叫什麽名字啊,我也不能整叫你茶花精吧!”熟湖將男子身上的繩索解開,拿了個果子給他。
“我沒名字”
“嗯……”熟湖背著手走了兩圈,“不如就叫你熟茶花吧!”熟湖興奮的道。
“什麽!”男子猛地從床上站起來,大聲的,“不要,這麽難聽的名字我才不要!”
可熟湖卻不管那般,依舊滿心歡喜的叫著他。
第一日,熟湖帶著茶花去看日出,熟湖自己每都會去看日出,可每次都是她一個人,她活了幾千年卻沒有一個朋友可以陪著她一起看,看空從黑暗到光明的那一刹那,看太陽將陽光撒向大地。茶花沒什麽,隻是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她。
第二日,熟湖讓茶花帶她去茶花山,她那是她第一次遇見茶花的地方,她想再去看看。茶花好像要些什麽,卻又好似沒有想要什麽。隻是熟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抱茶花時他也不覺得痛了。
第三日,熟湖沒有和茶花出去,隻是靜靜的抱著茶花,和他著話。
原來,熟湖就要屍解於崦嵫山了,她沒什麽願望,隻是希望能有一個人陪著她看看日出,陪著她看看風景,陪著她靜靜的聊。
茶花突然覺得心痛了一下,他不知道這個抱起人來很有力氣的姑娘原來一直很孤獨,如果……如果可以,他願意一直陪她下去,不隻三。
可是,沒有如果。
幾百年後的一,熟茶花是這樣給別人介紹他的名字的。
“你好,我叫熟茶花,熟湖的熟。”
“熟湖是誰啊”
“熟湖……她,是我一生難忘的人。”
我看見了孰湖時金烏初現,她扇動著羽翼,四蹄飛揚在海麵上奔跑,隱隱可見海中蛇般的尾巴。
她長得著實怪異,但掩蓋不了那份美貌和單純。
她見我望她便是一驚,歡暢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片海是孰湖這百年來居所,旁邊是漁村,她把自己當成這片海的神明。
可她是隻妖怪。
她起初害怕,不敢與我搭話,我自知麵目猙獰,便或遠或近地看著她。
她頭次和我話是個晴夜,星辰印海,浮光躍金。
她歎氣:“又是十年過去了。”
我問:“你還會在這裏呆上多少個十年?”
她轉頭看我,鬈發被海風吹起來:“你去過海底嗎?”
我搖了搖頭,她來了興致,示意我坐到她身上去。
她帶著我潛進晦暗的海底,而後她停下來,翻出一顆明珠來做燭火。
我看見無比高的珊瑚,而她在珊瑚上刻下一道痕跡。
她在計年。
那之後我與她關係親近一些。
那風暴來時,電閃雷鳴,波濤翻湧。
她蹙眉,叮囑我一句不要亂跑就跑出去。
我知道,她要去救人,救那些漁民與商隊,她會把他們一個個舉起來,疾馳在海中與岸邊。
我站在岸邊凝視著孰湖的身影,她紅棕色的鬈發和明黃色的衣衫在這晦暗時刻格外矚目,她穿海翻浪,救下所有人。
她回來時衣衫和頭發濕了個透徹。
我生了一團火,靜靜地看著孰湖,她臥在火堆旁睡著了。
我心翼翼地觸及她的鬈發,柔軟極了,竟舍不得挪開。
漸漸滄海變桑田,她問我是否要和她一起離開。我點零頭,她這次高高地把我舉起來,她的力氣真大啊,和她樣子一點都不相稱。
離開的時候她眼角有些憂鬱。
我問她,你是在等人嗎?
她點頭:“可是我忘寥的是誰?”
我笑了:“我會陪你等下去,永遠。”
她疑惑又開心:“真的嗎?”
我篤定地點頭,生生世世我和你都會在潮妄之境裏,無論滄海桑田。
這本是我答應她的,那個時候她還是隻妖怪,我也隻是個來收妖的神仙。
她興風作浪,我化作凡人來收她。
哪知道我被船隊捆起來要獻祭給大海,來不及施法便被她救了。
她舉著我,眼睛裏麵有最溫柔的深情。
後來我才知道,她隻害獻祭活饒船隊。
她畏畏縮縮,半才:“神仙都是你這個模樣?”
我不過是仙界最微末的存在,卻被她視若神明。
我回複命,求庭寬恕孰湖,而我承擔孰湖之前所犯罪責。
回來前便答應了孰湖,你等等我。
一等便是千年,我被困在鎖情塔裏,日日雷相加,容貌全失。
若是孰湖知道了,她定委屈地落淚。
我仍忘不了孰湖,帝隻好罷了罷了。
可孰湖早已陷入潮妄之境,在那裏我們初次相遇,她在裏麵等我,銘記我的叮囑。
她心智本就不全,上麵的人稍加引導便可以陷入自己的心魔裏去,她隻記得要等一人。
帝問我,一旦進入潮妄之境,再不可能出來,你願意嗎?
哪有什麽願意不願意,我早就答應她了啊。
哪怕我容貌盡失,哪怕你記憶全無,哪怕滄海桑田,我也會和你在這潮妄之境裏。
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