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噬魂珠(18)
滿三百歲那一年,我終於可以從陰冷的海底浮出水麵,湛藍湛藍的空,就如海底透亮的寶石,熠熠發亮。
我便是那個時候,遇到於亦言的。
那時,他趴在海麵裸露的一塊大礁石上,昏迷不醒,僅存一息。而我,從來沒見過人族,便私自違了阿爹阿娘的意,給他服下了避水珠,帶回了海底。
人族與鮫的模樣差不了多少,他們下半身是腿,而鮫是鰭。隻要不再其它鮫麵前露出腿,應該就不會被發現。
他是一個極其俊美的人族,卻不愛話,整日坐在我家那棵大珊瑚樹上發呆。他還有一個寶貝,連我都沒見過幾回。是一支用仙鶴骨,白鯨須做成的筆,他這筆可以畫出世間萬物,也就是因為這筆,他才遭人追殺,變成了如斯模樣。海底寶貝也甚多,我並不覺得,這支筆在人族中為什麽這麽稀奇。
我曾經也問過於亦言,願不願意待在這海底。
他告訴我,如果自己沒有牽掛,那麽呆在哪裏都是一樣,可惜,他放不下自己至親之人。
阿娘前幾日找我,對我甚是和藹,連我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阿娘,以我三百年的修為,遠遠不夠自保,要幫我渡些修為。
我有些慌亂,鮫珠即為避水珠,早已被我給了於亦言。凡饒身體,若非用內力鎮住,碰到此類靈物,定會將它吸收殆盡。
我扯了個謊,丟了。
她的臉立馬拉得老長。
於亦言離去三日,人族中傳言出現了一枚鮫珠,鮫珠能起死回生,鮫也必須依靠它化龍。
我知道那是我的。
第一次踏上陸地,尾鰭化成的雙腳我用著很是不適,但向於亦言討個法,還是必要的。
我雖沒有化龍之心,也不想被如此欺騙。
再見到他,是一座雲霧繚繞的雪山上,他盤坐於個不知名法陣中,垂頭闔眼。我碰了碰那陣的華光,突然被一股莫明的力量扯住。
他終於睜開眼,眉眼依舊如畫,嘴角帶笑。
他拿出那支鶴骨鯨須作的筆,起身,急速在地上畫著。
我知道自己真是被他騙慘了,大罵起來。他依舊未收斂嘴角的笑意。
未幾,他終於畫完,將我橫抱了起來,放在隱隱透著銀光的地上。空湛藍湛藍,就像我第一次遇見他那樣。
我突然覺得有些傷感,但最終也沒有出個什麽來。
他就這麽隨風湮滅,化為粉塵,再也看不見。我想伸手去挽留,卻不能動分毫。
我真正地明白,鮫珠為何可以救人,也可以傷人。起死回生是世人自古企盼,而道輪回,罰也是隨之而來的,他擅自逼出體內鮫珠,最終會化為飛灰。
後來,當我隱在雲端,為人間灑下雨露的時候,時常想起那時他在我耳邊的話,輕柔、飄逸、四散開去。
“我並非想欺騙你,鮫珠救了我的至親。那我,便為你畫龍。”
但化龍並非我本心,自始至終,我想要的,隻有你而已。
額,可能發得有些多次了,我把前麵的刪了吧。
雲湘端坐在花轎上,透過眼前覆麵的紅紗望向前方在雲階上綿延萬裏的紅毯,蜿蜒著前校
冷清的杏眸淡淡地注視著前方十六名身段嫋娜手中飛揚著桃花的信女,一臉的平靜。
隱約想起前些日子君下的一道旨意:
西海龍宮太子性情頑劣,屢次幹擾凡界,君特命除去其西海龍宮太子之位,放逐流波宮。六女雲湘改嫁戰神謝青。
忽而狂風大作,擾亂了她的思緒。
待得風息,欲拂去身上沾染的桃花花瓣,卻發現此時的自己正在一處不知名的幽暗的房間。
身後衣衫簌簌地響動,不由得回頭,正撞上一雙水藍色宛如洶湧著海水的眸。
那人略怔,片刻又眯起眼,笑著:“不愧是君以美貌著稱的六女雲湘,當真是美極了,不枉費我那麽多的神力奪來。”
然後,那人又甩甩衣袖,一派慵懶,“我是你的前任未婚夫君,原西海龍宮太子——龍無。”
龍無對她是極好的。
為了哄她開心,他四處網羅些可愛的魚蝦放在寢室裏,還不知從何處搬來了一個大的七彩海螺作為椅子。
龍無可以給她任何東西——除了自由。
本以為流波宮的漫漫黑暗會將她的餘生緊緊束縛的時候,龍無興衝衝地闖進寢室,一隻比女子還要美麗纖長的手牽著她來到了凡界。
那一日,凡界的日頭正好。
許久未曾看見過的湛藍的未能引起她的注意,反是那雙交疊的手,和透過掌心不斷傳來的熱度令一向清冷的她慌了神,臉頰不禁飛起一片紅暈。
那一她聽著龍無一直著自己是如何用禁術使女子的丈夫起死回生;又如自己是如何用禁術破除了那隻妖的枷咒成全了人妖之戀;再如……
雲湘看著他眉飛色舞的神情不由得輕笑出聲:“你哪裏是原西海龍宮太子。我看啊,分明是個月老。”
陽光斜斜的光束打在膚白如雪的雲湘臉上,紅唇微翹,長長的睫毛半掩著通透的杏眸,一聲嬌笑如銀鈴般悅耳。
龍無看得有些癡了。
雲湘也察覺到那分炙熱,不由得輕輕低下頭,臉燒的更厲害了。
“我曾經從一個凡人那裏學得一種禁術,可以鎖住一個饒心。”
雲湘聞言不免好奇地抬頭,怔怔地看著眼前那張俊逸的臉慢慢放大,然後嘴唇上被什麽溫熱的東西覆住,那一刻她似乎聞到鐮淡的桃花香……
那個禁術當真是厲害的,她的心被禁錮著,再也無法離開一步。
後來的某日,龍無不得不孤身引開快要搜尋至茨兵將。
雲湘擔憂地囑咐:“你要心。”
“知道了。”龍無淺笑回頭衝她擺手。
卻不知一別便是永遠。
雲湘聽龍無被誅滅的時候手中正繡著龍紋。
一個顫抖,鮮紅的血花開在橙紅的衣料上,刺痛了她的眼。
他在時,囚禁她的身;
他不在時,囚禁她的心。
自那日火紅衣袖的一個翻舞,一次回眸,就被牢牢地捆綁,再也不得脫。
露甘霖,在此處已是稀鬆平常。我看著她們嬉笑,探出素手,掬起,斑駁的星光順著甘霖瀉下,映襯著,她們那巧笑倩兮的頰。很美,美得有些淒婉。
我想探出我的枝椏,為她們擋住夜下的一點寒光,可是,太過困難。
她們兀自玩弄著,不知道,我這樹妖的百轉千腸。我看著她們,也隻能這麽看著。她們是帝欽點的女子,為的,隻是那千年一度的仙家聚會。就像那年的她,一去,便無回。
她是那年被選上的女子。本是一普通凡人,卻因為姿色出眾,上了這機緣的賊船。
我就是在這際遇見她的。海之際,仙與人最近的地方。
她們那一次的女子,同樣是喜愛玩弄著露甘霖,一個個用手掬起,然後讓它留下,白皙的素手,也泛起點點星光。露甘霖是女子最好的養料。那時的我,也是因著這際之水,初開靈智。
我本是一株普通的梅,不知為何,會安根在這寂寥無邊的際。千百年來,唯一感到熱鬧的時候,便是這些女子的到來。隻不過,我知道,她們的笑靨如花,不久之後便會逝去。仙界,遠不如她們想的那般美好。
她,似乎是叫漣漪來著,很淡雅的名字。當初她來時,和姐妹們一起,好奇的掬著露甘霖。隻是,“梅樹,你怎麽會長在這裏?”她玩了一會兒,便將略有濕意的手覆在了我的樹幹上,她的聲音很柔,淺淺問道。
我微微搖晃著有些醜陋的枝椏,上麵稀疏的葉,第一次讓我覺得這麽難看。難看到,我不願讓她站在我身邊。
她柔指微動,我隻覺得點滴熱度,透過我厚厚的樹皮,千年來,在這淒冷的地方,我是第一次感到溫暖。
“桃樹,你,仙界是什麽地方?”她蘭氣輕吐,眼中似乎盛滿了整個星空。
我默默然,不是不想,而是,我無法開口。一棵樹,怎麽可能話。我抖落一片葉,悄悄送到她青絲間,那裏,我有,仙界,隻是另一個凡間。
她笑著走了,隻留著我,默默的,繼續守望際。倩影,勾勒出虛幻的弧度。
“我很期待。”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際的星辰沒有起落,永遠的閃耀,就連時間的流沙,都是慢了不少。我一直在,在這裏佇立。自她之後,再沒有人同我過一句話,他們來去匆匆,就連那些同她一樣的女子,也隻是在際掬水玩鬧,沒人理會的我。
這隻是個轉角,沒人願意駐足的轉角。我的花幾開幾敗,直到最後,她也沒有再回來過。
嗬,是啊,我隻是一株樹,一株獨自守望的樹,也許,就連我,也不明白,我,存活於這世間,存活於這死寂的際,所為的,就是那三個字,“桃樹。”
我沒有再見過她,那般清麗的女子。我抖落最後一片葉,一如當年,隻是,今年的花,可還會開?也許會,因為,她,還沒有回來。
自古繁華在長安,長安盛景藏月嵐。月嵐閣的美景之最當屬夜薔姑娘。
聽夜薔姑娘絕世無雙,就連池中的紅鯉也為之陶醉。然而每月一見的規矩,免不了讓世人萬分遺憾。
今兒個便是八月十五登台之日,賓客們早早候在鏡湖四周等著目睹一場傾城舞。
蘇慕站在遠處,一顆心緊張地似要跳出來一般。他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可以將夜薔帶走。更不敢確定夜薔是不是願意跟他清貧一生。
“喲,這不是蘇先生嘛,怎麽今兒沒有教書反而跑到煙花地尋樂?”
麵對對方明顯地揶揄,蘇慕羞憤地不知該如何作答,隻得漲紅了臉怒視對方。
來人也不怪,兀自笑著,“看來蘇先生也是性情中人啊。”
忽然,有絲竹聲嫋嫋傳來,原本明晃的燈光瞬間暗淡下來。一隻巨大的銀色蚌貝由遠及近,緩緩出現在眾人眼鄭蚌貝上站著位紅裳華髻的女子,夜薔。
她手執折扇,迎風而立。一顰一笑,拿捏得恰到好處。她衣裙舞動,媚眼如絲,眾饒心也被撩撥的隨之起伏。
蘇慕此刻真恨不得遮了心念之饒美貌,好遠離這些酒色之徒。
舞一結束,蘇慕便趁黑溜進後院。誰知剛邁出腳,就見老鴇叉腰喊道:“蘇先生,我這兒可不是茶樓。”
話未完,隻見夜薔拉開房門溫婉道,“您先去休息吧,這兒就交給我。”
老鴇不好駁了麵子,隻得嘟囔著離去。
蘇慕也顧不得害臊,趕忙跟著夜薔進了屋內。心地取出懷裏揣著的東拚西湊的銀兩擱在桌上,然後,“夜薔,我帶了銀兩來贖你。”
夜薔抬眸睨了眼對方,巧笑著,“且不這些夠不夠,單你一介教書先生,我一個風塵女子,十指不沾陽春水要怎麽活?習慣了山珍海味,又怎麽能吃下粗茶淡飯。”
蘇慕滿眼不敢置信,一起初的希望徹底粉碎。“之前,你不是對我也?”
“我是喜歡你,卻並不代表我要跟你去受苦。”著,伸手取下發上的鎏金釵,語帶輕蔑,“據張員外光是尋這釵頭的南海珍珠就費了萬兩,可是我卻覺得它是俗物。送你可好?”
語落,夜薔斜目瞥見對方一張血色盡褪的臉,嘲弄的一笑,“你還要帶我走嗎?”
“擺出一副傷春悲秋的模樣,難道舍不得?”
點胭脂的手略一頓,卻也不理,置若未聞。
“沒想到一向嗜血成性的蚌精竟也會有不忍的時候?”
“椒玄,你話太多了。”夜薔不耐地瞅向對方。“雖你是蛟龍,道行淺,廢你易如反掌。”
顯然椒玄沒有絲毫被威脅的自覺,“這才是我認識的夜薔。這個月你沒有精元可享用,看來隻好我辛苦了。”
夜薔再次沉默,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是沒有善心的。放過蘇慕,或許就是因為他是自己見過唯一目光幹淨的人。
是了,君子陶陶,那入畫般的初遇怕是怎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