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嗬嗬

  黑漆漆的樹林裏,盧克和安普勾著背縮在馬車的坐墊上。夜間溫度低,還下著雨,哪怕馬車內也暖和不到哪裏去。


  “拿破侖大人什麽時候過來啊。”安普吸了吸鼻子,“這都好久了。”


  盧克搓了搓手:“別吵吵。”


  安普安靜了兩秒,忽然又道:“你發現了沒有,這輛車有古怪。”


  盧克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懶得搭理他。


  “我說真的。”安普神秘兮兮地湊近盧克,“這輛馬車,沒有車夫。”


  盧克一愣。他一回想,還真是。從白日裏那場意外,再到搭乘這輛馬車,從頭至尾他隻見到諾蘭一個人,確實沒有馬車夫。可是沒有馬車夫,馬車是怎麽行使到彩虹磨坊的?難不成拉車的馬自己認路?


  兩人對視一眼,陷入了沉默。


  就在這時,馬車的門被人嘩地拉開,夜裏的寒風灌進了車廂。盧克和安普一個激靈,兩個人抱在一團哇哇大叫起來。


  “你們在幹什麽?”是拿破侖的聲音。


  盧克輕咳一聲,端坐好:“沒什麽,就是……咦,這是誰?”


  拿破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的懷裏還蜷著一個人。那人身形纖瘦,裹在長長的禮服裏。從禮服縫隙中垂落的長發可以判斷,是個女人。


  拿破侖抱著人坐上了馬車,白鴉跳落在了他的肩頭。待拿破侖坐穩,馬車這才向前行駛。


  顛簸中,裹著女人的禮服垂下了一個角,正好叫盧克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那是一張很年輕的麵孔,五官小巧,肌膚白皙,她的左眼角下生了一顆紅色的小痣,仿佛一滴血燙在了雪白的肌膚上。此刻她閉著眼,睡得正熟。


  盧克眼尖地發現,女人沒有穿衣服,她唯一的遮蔽物就是身上這件男式禮服。而這件禮服,本該穿在拿破侖身上。


  諾蘭在教堂裏耽擱了那麽久,沒想到竟帶回了一個香香的女人。盧克再看向拿破侖時,神色便有些微妙。


  安普顯然也好奇得很,三番兩次想開口詢問,都被盧克用眼神打斷。


  上車後拿破侖本閉目養神,卻被盧克和安普的動靜鬧得睜開了眼。他抬眸看了過來,目光沉沉。


  “什麽問題?”拿破侖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耐。


  盧克和安普瞬間安分了。眼見諾蘭沒有挪開目光的意思,盧克急中生智,指著拿破侖懷裏的女人,讚道:“大人眼光不錯。”


  拿破侖正要抬起拐杖給對麵一下,卻感到懷裏的人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下頜,似乎有要醒的跡象。他登時收住拐杖,不動了。


  罷了。他再度閉上了眼睛。


  馬蹄嘚嘚,馬車穩穩地向瓦多佛莊園駛去。


  幽靈醒來時有些恍惚。


  她望著床頂的幔帳,懷疑自己在做夢。這裏的床、窗子、吊頂以及屋裏的擺設看上去十分熟悉。她又回到了瓦多佛家。


  天依舊是陰的,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幽靈從床上坐起來,急急地掀開被子。她忽地一愣,隻見被子下是一身幹淨的棉麻襯裙,原來那套沾了血汙的緋色襯裙不見了。


  她又看向抓著被子的右手。她的手實實在在地抓住了被子,掌心裏傳來被子的觸感,幹燥的,鬆軟的,很舒服。她已很久沒有觸碰到東西了,手中傳遞過來的真實感令她貪戀。


  忽然,一陣撲棱棱的聲響,一隻貓咪停在了她的被子上。這綠眼大貓歪著脖子打量著她,眼睛咕嚕嚕直轉。


  “拿破侖,她醒了。”


  幽靈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白鴉字正腔圓地吐出了音節。


  “看什麽看。”白鴉翻了個白眼,“沒見過貓貓說話麽?土包子。”


  幽靈依舊怔怔。她伸出雙手一把握住了貓咪。毛發潤滑。觸感,分外真實。


  揉一揉,搓一搓。


  “你幹什麽?!”白鴉奮力掙紮。


  幽靈抓著白鴉,左手一個用力,拔下了貓咪的一根胡須。


  “嗷!”白鴉疼得眼淚都出來了,“放肆!把你的爪子挪開!”


  幽靈神色凝重。這好像不是做夢,可是分明又不太像現實。


  邊上有人輕咳了一聲:“白鴉最討厭別人碰它的胡子,小心它弄死你。”


  幽靈連忙撒手。白鴉咕嚕嚕滾倒在床上,嘴裏罵罵咧咧:“愚蠢的人類!”


  幽靈轉頭,便見拿破侖半躺在房間一側的長沙發裏。他穿著襯衫,身上蓋著毯子,淩亂的頭發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他顯然剛醒,以肘撐著身體坐了起來。


  “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拿破侖問。


  幽靈僵著脊背搖了搖頭:“謝謝,我很好。”


  “看來你恢複得不錯。”拿破侖從沙發上站起來,利落地套上了馬夾和外套。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幽靈問。


  拿破侖慢條斯理地係著扣子:“你昨晚昏過去了,我帶你過來的。”


  幽靈早已認出這是瓦多佛莊園的客房,看來這是瓦多佛家安頓葬禮賓客的房間之一。昨夜的記憶慢慢回到了幽靈的大腦,她遲疑地看向諾蘭:“我……複生了嗎?”


  拿破侖係著扣子的手一頓。


  “複生?”他似乎正琢磨著這個詞,“這麽說不大準確,或者應該說,你‘重生’了。”


  幽靈一愣。


  拿破侖抬了抬下巴,示意床頭的梳妝鏡。


  幽靈爬下床,往鏡子前湊了過去。這一看,她不禁又是一愣。鏡子裏是一張全然陌生的臉,唯一不變的是她的眸色和發色。整張臉最顯眼的變化大概是她左眼角下方的肌膚了,那裏生了一顆紅色的小痣,像一滴血墜在眼角。


  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那顆淚痣,心內翻湧如驚濤駭浪。


  “小丫頭,你到底什麽來路?”白鴉跳上了梳妝台,“我活了這麽久,從沒見過像你這樣重新長出軀體的人。”


  “我……”幽靈眼睫一顫,“我也不知道。”


  拿破侖穿戴齊整,將一套衣裙放在了幽靈床頭:“換上吧。”


  拿破侖繼續道:“我會對外稱你是我的養女,這些天勞煩你跟在我身邊。”


  養女?幽靈心下古怪,抬眸便問:“你和我年紀差不多,說我是你的養女,未免太假了些,別人不會信吧。”


  白鴉一頓。


  “哈哈哈你說你與諾蘭年紀相仿?”白鴉嘎嘎大笑起來,“你可不知他多大歲數了……”


  拿破侖卻問:“為什麽這麽說?”


  幽靈實話實說:“你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幾歲。”


  白鴉突然止住了笑聲。


  拿破侖看向幽靈,問:“你看到的我,是什麽樣子的?”


  幽靈見他神色認真,不像在開玩笑,於是硬著頭皮答:“你很年輕……看上去不會超過三十歲,個子很高,頭發是淺金色的,眼睛是很淺的綠色,五官……”她不知該怎麽描述了。


  她茫然又無措,不知為何這一人一貓突然就嚴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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