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置之死地而後生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白馬寺下，車轅上坐著一位趕車的少年，一雙眼眸幹淨澄澈，不含一絲雜質。腰間係著一支竹笛，身上穿著白色的長衫，衣襟與衣袖處又用銀線繡著蛇形的圖案，每一條蛇都姿態不一，顯得神秘又詭異。
“師父，到白馬寺了。”少年拉著韁繩，對馬車中的人說了一聲。
馬車中的人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隻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手掀開車簾，從車轅踏下。身形高大，一身灰白色的寬鬆道袍，墨玉般漆黑的眼眸中平靜如死水，容貌清塵，約莫著三十歲不到的年紀。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那一頭白發。這一頭白發並未束起，隻是用一根黑色的發繩鬆鬆垮垮地攏著，發尾垂直腰際，一身仙骨，超然脫俗，不似凡人如謫仙一般。
一片帶血的花瓣飄落在這師徒二人麵前，少年擰眉道：“師父，我們是不是晚了一步？”
灰袍的道人隻是搖頭，然後踏上通往山頂白馬寺的石階，少年見此，也連忙跟了上去。
菩提樹下，白色的花瓣落得滿地都是，衛衍抱著沈鳶遲遲不肯鬆手。
這就好像是要將他的肋骨生生抽出一般，他怎麽舍得從此與沈鳶再不能相見……
忽地，站在一旁沉默地住持見遠遠走來的兩人，驚詫道：“蕭國師。”
眾人的視線望去，看到白發道袍的蕭南山，沈虞的眼眸中注入新的希望。
蕭國師會來，就說明鳶兒還有救……
蕭南山腳下的步法詭異，明明看著不急不緩，但是幾個瞬息間便到了衛衍的麵前。
衛衍雖然知道世間有蕭南山的存在，卻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之前沈鳶雖然提過一些蕭南山的事情，但是並未詳講。
蕭南山抬手點了點沈鳶的額頭，漆黑的眼眸裏沒有一絲情緒起伏，哪怕麵前是被他教了七年的弟子。
蕭南山指著地上，衛衍不解，一旁的少年解釋道：“師父的意思是讓你把師妹放在地上。”
“你能救她？”衛衍看著蕭南山，眼中升起一絲光芒。
蕭南山點了點頭，衛衍立刻照著他的話做，把懷裏的沈鳶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並不是他信任蕭南山，他隻是信任沈鳶而已，每次沈鳶談及她的師父時，都是一副敬佩的樣子。
但是蕭南山並未立刻行動，而是又指了指了白馬寺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石階。
旁邊的少年又解釋道：“白馬寺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級石階，三步一跪，七步一叩首，若有人這般從山腳到山頂，所求之事，便能靈驗，秦王世子現在便可下去照做了。”
衛衍從不信神佛，也不信這世間有什麽起死回生的法術，但是這一刻卻由不得他不信。
“好，隻要你們真的能救她！”衛衍最後看了一眼地上的沈鳶，便快步下了白馬寺。
衛衍從少年的身邊走過，少年還回首看了他一眼，這便是師妹惦記了十年的人啊。
少年是知道衛衍身份的，也正因如此，才會在衛衍剛才毫不猶豫地答應蕭南山的條件時感到詫異。
身在高位，除了父母君王，又還向誰跪過呢？
衛衍離開之後，沈虞便在蕭南山的麵前跪下，青兒也跪了下來，求道：“求蕭國師救救鳶兒！從此我願對蕭國師馬首是瞻！”
青兒也跟著向蕭南山磕了個頭，一旁的少年連忙道：“沈大小姐不必如此，師妹是師父的弟子，師父自然會救她。而且師妹身上的化血蠱無解，要想活下去也隻有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種方法。”
這個方法師父很早就和師妹說過，不過師妹卻因為衛衍，不僅不肯去試，反而還跑回長安。
一直未開口的蕭南山張了張嘴，吐出二字：“三、年。”
聲音並不好聽，甚至稱得上刺耳，讓人聽得皺眉，吐字也不是很清楚。
少年見蕭南山說話了，便懂了他的意思，又一次解釋道：“師父要帶走師妹三年，三年後定會將一個完完整整的師妹還給你們。”
白馬寺下，危宿和軫宿正好趕來，見到衛衍下來，連忙道：“世子爺，快回去吧，秦家和四殿下正派人四處在找你。”
“與我何幹？”衛衍嘲諷地笑了一聲，然後在危宿和軫宿兩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跪了下來。
三步一跪，七步一叩首，每上一階，便在心中念一遍沈鳶的名字。
“世子爺，你這是做什麽？！”危宿和軫宿連忙攔道。
“救沈鳶！”衛衍回道，目光堅定，“你們走吧。”
危宿和軫宿對視一眼，跪在衛衍身後，齊聲道：“求世子爺回城！顧全大局！”
衛衍轉身怒喝：“滾！我現在隻要沈鳶能活過來！”
什麽儲君名臣，什麽親王世子，他都不要了，隻要能讓沈鳶活過來，這條命都可以給出去！
衛衍眼前全是沈鳶滿身是血地走到他麵前的樣子，她就躺在他的懷裏，慢慢沒了生息。
隻要一想到這一幕，衛衍便覺得生不如死。
等到衛衍三步一跪，七步一叩首重新回到山頂時，已經是天黑。做工精湛的紅衣沾滿灰塵，膝蓋都跪破了，卻還是撐著站起來，磕破的額頭上有血流下，滑過他的眼角，黑色的淚痣像是點了朱砂一般，一雙鳳眸卻是清亮無比。
危宿和軫宿一直跟在衛衍的身後，他們看著一直養尊處優，被人捧在高處的世子爺，放下身份，放下尊嚴，隻為了求得一個讓沈鳶活下去的機會。
此刻的菩提樹下，已經沒了蕭南山和那少年的身影，也沒了沈鳶的屍體，若非地上還留著未清洗的血跡，大概所有人都會選擇相信沈鳶的死不過是一場幻覺罷了。
沈虞和青兒提著一盞提燈過來，看到衛衍狼狽的樣子，沈虞心中也並沒有報複的快感，有的隻是悲痛，“如果你能早點醒悟多好。”
“她呢？”衛衍看著沈虞，問道。
“死了，世子爺不會傻到真的相信有什麽起死回生之術吧，蕭國師讓你跪，不過是為鳶兒出氣罷了。”沈虞看著衛衍眼中破碎的希望，心中有些不忍。
“鳶兒不喜歡長安，所以我讓蕭國師帶走了她，葬在青山綠水間，鳶兒應該也高興。”
但是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衛衍繼續當他的秦王世子，鳶兒活過來之後，能繼續無憂無慮地遊曆四方。
衛衍湧出一口鮮血，身體終於支撐不住地倒在地上，嚇壞了危宿和軫宿，“世子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