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黃金
於雙輕輕哼著歌,是村裏無名的曲子,口口相傳,從小放牛時便會唱的東西。
他和薑陽一前一後,走在林間的小道上。
“你還是這麽愛折騰,”薑陽平淡地說道,“從小到大都一樣。”
於雙愣了愣,笑道:“就是因為愛折騰,所以我才弄出了這個東西,啊,不過你這麽一說,我才發現我還沒有想好名字。”
他一拍手,遺憾地說道,“該叫什麽,於雙製鹽法?算了,好蠢。
“嗯。”
“那應該叫啥,薑陽,你幫我想想吧。”
“.……”
薑陽沒有說話,一言不發,緊跟在他的後麵。
“你說殿下會給我什麽賞賜啊?”於雙皺著眉頭,嘟囔道,“要是封地的話,我還是希望在銅中附近吧,畢竟是在這長大的……不過倒是還希望直接給我錢,金子什麽的;薑陽,我之前看過一次銀子,白花花的特別好看,你說黃金是長什麽樣的啊?”
“黃色的,鐵吧。”
“啊,要是有了錢,我就要上京城最好的私塾讀書,拜最好的老師。”於雙伸了個懶腰,“然後請人給老張蓋個好房子,帶小院那種,讓他養養雞,種種花什麽的,也別在鹽田當那破監工了。然後我再送張嬸點錢,這樣她應該能去鎮裏把凍瘡的毛病治好了,還有村西麵的老王頭,家裏孩子打仗死了都沒錢打口好棺材,可憐.……啊,村裏的魚塘是不是也應該修繕修繕了,這麽這麽多事。”
“你的錢可以自己花,沒必要一定要分給別人的。”
少年憨憨一笑,轉過頭,陽光在身後肆意的照射著。
“我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想嘛。”
薑陽沉默了,兩人走在鄉間的小道上,一高一矮,一前一後。
“於雙。”
“嗯?”
“你說的那製鹽新方法,具體是怎麽一回事啊?”
“啊,這東西能大幅加快製鹽速度,人工混合了一定比例的淡水,產出鹽的質量也之前的方法好。”於雙頭也不回地回答道,“你怎麽突然問這個東西?”
他站在原地,輕輕回頭,疑惑地望向薑陽。
“我記得你對這些事情,可是一貫都不感興趣的啊。”
薑陽點了點頭,聲音幹澀。
“我知道。”
一股熱流噴湧而出,於雙突然感覺脖頸一涼,他稍微向下一看,望到的卻不是自己胸口,而是一片茵茵的綠草,和自己破洞褲子下的腳脖。
他慢慢抬起頭,順著草地的縫隙,不解地望向薑陽。
少年麵色蒼白,嘴唇顫抖著,嘴裏一直低聲重複著聽不清楚的話語。
“對不起,對不起——”
薑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手中的劍沾著一抹鮮紅的血液,他的手在抖,身軀在打顫,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
於雙的頭顱像一隻離了水的魚,滑稽地抽搐著。
他睜著眼睛,看到了薑陽,看見了他手中染了鮮血的長劍。於雙很想問一句為什麽,但是卻隻能勉強發出像是拉風箱一樣的聲音,尷尬地回蕩在樹林的陰森深處。
他還記得和薑陽第一次見麵的場景,那是兩家鄰居的時候,記得兩人小時候一起在白雲山上玩耍的時間,記得那個仙風道骨的老道士來到他們的麵前,記得薑陽驚喜的神情。
然後他又想到了老張,想到了編籮筐的張嬸,他似乎想到了很多人,又好像什麽都沒想。靜靜地,靜靜地,沉眠在了大海旁的土壤。
薑陽扔下劍,像是虛脫了一樣,重重倒在了地上,他望著已經眼眶失去神采的於雙,身上全是冷汗。
白雲山中,大殿。
“你說山下的村民發明出了一種新的製鹽方法?”
“五天便可成鹽,質量還比原來的高……這可不行啊。”
“你怎麽處理的?哦,殺了。”
“處理的不錯。”
“你說那是你兒時玩伴,現在心裏很難受?”
“薑陽,你在開玩笑嗎?普通人的命算什麽命,我們可是仙人,殺便殺了。”
“現在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周邊幾個村子嗎,啊,不好,不好,不好。”
“宗主,您來定奪吧。”
……
薑陽坐著,空洞的眼睛,一張椅子上,在那空曠的大廳裏。
隻有一個少年,一縷陽光,一盆水,一條抹布,一柄被抹擦了幾十遍的長劍。
上麵卻依舊殘留著淡淡的血味。
薑陽,十四歲。
二境修為,術沒什麽大用,隻是可以加速食鹽的結晶化過程。
有他的參與,便能將原本耗時半個月的製鹽過程提前到一周左右,並且出產的鹽雜質極少,品質是市場上最頂尖的一批,可以專門銷往京城,或供給皇宮。
銅中鹽業本來並不出彩,隻是普普通通,能讓周圍的居民混口飯吃罷了。
直到有一天,一個名叫白海峰的老人找到了知縣。
他是白雲門的宗主,說願意談一筆交易,能讓知縣賺到他這輩子都遠遠花不完的錢。
銅中的鹽田維持正常生產,但暗中則由白雲門來掌控,薑陽的術可以讓出產的食鹽極為高效並質量頂尖,在大楚食鹽的市場上便能以低價多銷的策略擊敗眾多同行,別人根本就沒有能同他們競爭的能力,靠著薑陽,白雲門可以賺取極為豐厚的利潤。
隻是要做的人不知鬼不覺,不讓朝廷和山海樓發現,畢竟這是官家的東西。
二八分成,知縣每年從中抽走兩分,但盡管如此,那也是上百兩的黃金。
銅中的鹽業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
白雲門決不允許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出一個新東西,一種新的製鹽技法,一個能威脅到它們宗門壯大、這一條命脈的東西。
張監工提著瓶酒,手裏拎著二兩醬肉,哼著曲,走在山間的小道上。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知縣在聽他敘述完之後臉色有些奇怪,青一陣白一陣,又像是欣喜,卻又像是擔憂。
但那也不是他想要擔心的事情了,他相信知縣大人會層層上報,如今的張監工隻想快點回到家,喝兩盅酒,慶祝一番,再讓於雙那小子趕緊上床睡覺,自己看看自家婆娘,總覺得莫名好看。
說到於雙,自己和他爹是沙場上托命的戰友,沒想到一浪更比一浪強,這小子厲害得很,還搞出了個這樣的東西來。
想到這裏,張監工傻樂了兩聲,腳踩在枯葉上的聲音有規律的跳動著,哢嚓哢嚓,回響在晚夏的黑夜裏。
哢嚓,哢嚓,咚。
他的頭顱應聲落地。
兩道人影浮現在黑夜中。
“解決了,下一戶。”
第一天,三河村的人便皆被屠了個一幹二淨。
緊接著是他們的親朋好友,任何可能有關係的人,興許是秉著寧肯錯殺不肯放過的原則,銅中鎮周圍,三河村,鹿穀村,白花村共三處地點,二百一十五人,被盡數抹殺。
村裏保持著原樣,白雲門的弟子會打掃,會繼續耕田,會繼續用灶台做飯。
有一半屍體陸續喂了宗門裏飼養的一頭人麵。
另一半,他們的屍體埋在白雲門後山的鹽池下方,足足有二十米深的巨坑。
白雲門當然敢這麽做,畢竟按照常理而言,遇到這種情況,山海樓基本都會將任務分配給離事發地最近的宗門。
也就是他們。
一旦那樣,便萬無一失。
銅中依舊是銅中,白雲門依舊是白雲門。
黃金依舊是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