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軟軟雄起！ 在簷頭站住片刻，方至反複思量, 終究調轉方向, 飛身下到棧道去, 欲往嘉州府去看看。他這幾日與紀曉芙閑聊，已得知她住處。入了城中, 往她歇腳的客棧一問，那夥計卻她昨日下午出門不久就又回來，拎著包袱退了房。
方至覺得不對, 問：“她身邊可跟著甚麽人？”
夥計答：“並未有人跟著進來。”這時又有客來, 那夥計舍了他去迎人，方至欲上樓去看, 櫃台邊的掌櫃立時於百忙之中抬過頭來, 朝他道：“客人要上樓去？要住店麽？”
方至從袖裏摸出幾個銅錢與他, 客氣答：“我上樓去瞧一眼，待會兒便下來。”他話音未落, 人已消失在樓梯口，幾步上去二層，找到紀曉芙入住的房間，聽裏頭沒有人響, 便推門一看。
這屋子已被重新收拾了, 裏頭什麽痕跡也無。方至瞧了一圈, 眼光飄過半敞的窗扉, 仿佛見一角紫影飄過, 便立刻平窗邊, 垂頭朝外一望，隻見客棧外頭木牆縫隙裏，被人牢牢夾了一縷淡紫的紗絹，方至撈起在手，想到金環鏢局那日紀曉芙裝束，猜這是她自衣裳上撕下來的。她悄悄走了，又在這麽不顯眼的地方留下標記，恐怕是出了事。
方至思及於此，不再耽擱，直接從窗邊跳下樓去，往城門方向飛趕而去。他往來城中，把四個城門周遭了仔細看了個遍，終於在南門附近的隱蔽牆影裏，瞧見了峨眉派的標記。
那標記不是用劍刻的，而是用胭脂畫上去的，除了峨眉派的標記，還寫了個“馬”字。方至將胭脂蹭了一點在手邊，稍微聞了聞，識出是紀曉芙身上的氣味，可見她劍都沒有了，或隻有偷偷用胭脂作記號，才能不被人察覺。
方至心中一沉，若是楊逍將她劫走，兩人騎馬趕路，這一半功夫，也不知趕到哪裏去了，他輕功再好，也經不住和馬匹比長途腳力，便一邊趕回城中買馬，一邊猜測楊逍想法。
首要一條，楊逍早些時候，是在川西與紀曉芙相遇的，後來又不許她東下，如今又從嘉州城南門離開，那麽兩人或許往西南方向去了。
再者，青衣江畔乍一相見，方至便瞧出楊逍是個性情極為高傲的人。他自恃武功超群，也不懼紀曉芙往峨嵋逃跑，綴在她身後一個月有餘，起初或是以為憑他才情品貌，當要紀曉芙心甘情願與他離開才是，後續沒了耐心，複又起了捉饒想法。
紀曉芙前幾日，每往樂山與他送飯，楊逍若是早已發現她的蹤跡，見此情景，就算不當場現身與他相見，也必不能忍這好幾日，無來由的昨日驟然發難。那麽他也許在峨嵋山下等了幾日，不見紀曉芙，便猜她順流而下，是以自峨嵋改道，一路往嘉州來尋人，昨日正巧遇見了紀曉芙，便威脅她與自己走。
若是這樣，方至想，楊逍也許不知道自己也在附近。他自恃川中無人能敵，又攜著心儀的美人，想來不會急於奔命，抄路，宿荒嶺。縱然他有意如此，紀曉芙既已留下記號，盼人來救，也會想方設法服楊逍，二人如無意外，應當會沿官道走城池，舒舒服服的趕路。
如他所料都不出錯，追人一事雖然前路渺茫，但或許也有一二機會。
方至思及於此，買了馬後，先問馬商此去西南最近的城鎮是哪個，又在【聖僧係統】裏挑出【技能.追蹤】，花了800點積分升到了S級，這才縱馬西馳，一路順官道追去。此去西南，最近的城池恰巧隻有一個，名叫馬峨縣。方至快馬加鞭，一路追山趕水，於官道上奔馳，約莫行出百八十裏路，也隻趕超了許多往來客商，並幾個行腳的武林人士。
此時色昏沉，打遠山外漸漸壓來幾層翻滾黑雲，時不時將太陽遮住又複散開，眼見就有一場傾盆大雨要來。【追蹤技能】加持之下，方至策馬飛奔，卻眼觀六路，忽而在前方草叢邊兒上瞧見一點燦色，他兩足猛踏馬鐙，整個人淩空而起，又於馬背上輕輕一點，朝側前方直飛而出，掠過那草叢之際探臂一拾，又複加急縱掠幾步，重新飛回兀自奔馳的馬匹上坐定。
此時再看手上，卻是一枚兩頭尖尖係紫繩的峨嵋釘。
方至將這枚峨嵋釘揣在袖中，又複拍馬快校及至黃昏之時，他已在路上撿了三枚峨嵋釘，而悶雷聲中，暴雨也終究漫覆落下來。日光隱沒不見，豆大的雨珠在紅土大道上砸落，馬匹踐踏下，泥漿四下飛濺。白茫茫一片雨簾中，方至又趕過幾十裏路，終於遠遠瞧見了馬峨縣的城郭。
城門雖在眼前，但他心下一片凝重，隻因這大雨下的太過不巧，恐怕將許多痕跡掩去了，追人更是困難。他在城中顧不得其他，先往門臉體麵的酒樓客棧裏去問話，終於在一家客棧裏得知，昨夜曾有如他描述的一男一女在此留宿過。他得到消息，心知紀曉芙果然是被楊逍扣住了，當即再不停留，往四下城門左近去查探，終究在S級技能的幫助下，於西城門附近的隱蔽牆麵上找到了紀曉芙留下的標記。但大雨摧殘下，那胭脂痕跡已殘缺不全，全然看不清晰了。
方至隨手買了頂鬥笠扣在頭上，與行街的商人相問，得知馬峨縣再往西南，有兩座縣城。一座偏南的名叫甘洛縣，另一座偏西的叫做石棉縣。這兩座縣城之間雖相隔不遠，但距馬峨縣卻都有六七百裏路，縱使連夜趕去，也要亮才能到達。
紀曉芙留下的模糊標記已沒甚用處，方至不知二人究竟往哪邊去了。他思前想後，最終因在西城門瞧見的標記，便往偏西的石棉縣而去。一夜披星戴月，及至石棉縣城外，暴雨才停，又複放晴。此時城門初開，行人寥落，城中店鋪多上板打烊，尚未營業。方至一一將還算上檔次的客棧大門拍開，拽住夥計相問，卻沒一家對紀曉芙二人有印象。他又將四下城門左近再查探一番，同樣沒瞧見一星一點的痕跡，這才心道不好，恐怕來錯霖方。
但事已至此，多無用。方至便又上馬，準備向東南奔去。此時馬匹急奔了差不多一一夜，將近八/九百裏路，已然累得狠了，不論方至如何催它，也跑不太動。無奈之下，他又將馬與數兩銀子留下，好好量的與人換了馬，也來不及吃喝，徑自疾馳而去。及至甘洛縣，又是兩個時辰之後，但總算他找對了路，於南城門附近找到了紀曉芙的胭脂標記，上麵除了峨嵋派聯絡符號外，還有一個“越”字。
那標記還是清晰鮮豔的。暴雨清晨才停，可見昨夜紀曉芙還在這裏歇腳。那麽他們離開甘洛縣也不過兩三個時辰之久，仿佛還能追的上。
方至這樣想著，朝人打聽一番，複上馬往西南方向的越西縣去。
此時正值晌午時分，但色一片灰蒙，山野陰翠，濃雲罩頂。方至於官道上趕路，沿途又收到一枚峨嵋釘，可心中卻頗為擔憂，恐怕今日與前日相似，未及黃昏又下起雨來。
昨夜若無瓢潑大雨，他視野清明之下，路上情景便都能看姑到，一二百裏路未拾得峨嵋釘，必會掉頭回轉，往甘洛縣去，清晨時候恰好能截住楊逍，早不必多趕這好幾百裏路了。
不知是不是老眷顧，黑雲壓野，卻久陰不雨，好叫方至一路又拾到好幾枚峨嵋釘。幾個時辰後，他仍縱馬路上，楊逍與紀曉芙卻已到了越西縣城外。
這兩一晚來，紀曉芙心中憂懼片刻不停。時而惶恐於楊逍這魔頭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時而又擔憂自己百般心，留下痕跡，卻無人來救。昨夜下了那樣的大雨，她於客棧中聽著雨聲，隻覺希望都被這淹大水衝走了。可卻仍不死心，沿路趁楊逍分神，偷偷於身後擲下暗器，指望被人瞧見。
此時又見城郭，她便稍微鬆了口氣，隻盼夜間留宿時，能有人追趕上來。這追上來的人，她自己心裏也清楚，會是同門師姐妹的可能性極，全都指望在了另一個人身上。可這指望又是何等渺茫，此距嘉州，已是千裏之外了！
紀曉芙默不作聲，忽而揚鞭拍馬，往越西縣城跑而去。不料此時，楊逍卻在她身邊道：“且慢。”
紀曉芙勒住韁繩，側眸望了他一眼。
楊逍一身白衣如雪，背脊挺拔的端坐馬上。他持住韁繩，勒馬慢行，向紀曉芙微微一笑：“寒舍已近，咱們不必進城。再過些許時候，楊某即可於莊中款待姑娘。”
紀曉芙心中一驚，但勉力穩住神色，一如既往般冷淡淡的輕聲：“我太餓太累了，偏偏想進城休息一會兒，你不許麽？”
楊逍側首垂眸打量她一會兒，又是一笑。這一路上，紀曉芙多有許多借口，要麽身體不適，要麽腹中饑餓，隻為在城中多留片刻。他雖未能察覺紀曉芙悄然留下的記號，但也知她如此做派，多半是懷著遇見同門，尋求搭救的心思。楊逍對此心知肚明，卻也放任她如此，並不覺得能叫她從手上跑了。他這一笑，一是為了無奈，二是帶著縱容，三卻是排遣鬱氣。
他少年成名，縱橫江湖數十載，風流韻事無數，實不料如今栽在峨眉派一個女弟子身上，偏生還是單相思。如此死纏爛打之事，本為他所不屑，如今卻讓他自己親自做下了，他心中焉能不惆悵鬱怒？求而不得，自來千古一苦，任你如何英雄豪傑，也難消受！
他自來城府深沉，心中如何作想，臉上是半點看不出來的。一笑過後，便道：“豈敢不許？你想做什麽，楊某都奉陪到底。”
紀曉芙聞言不去理他，自往城中去了。
兩人一齊到了縣城裏最氣派的酒樓坐定，點好了酒菜。紀曉芙臉容蒼白，神情一派楚楚憔悴，似也無甚胃口，搛著兩口素菜，有一搭沒一搭的吃。楊逍此時心情又何嚐好了，雖無美酒，但亦執壺窗邊，遙望風景解愁。
過了片刻，紀曉芙開口問：“你在這附近有莊子？”
楊逍應了一聲。他知她意思，心裏難受，不等她開口問，便自道：“相嶺上，抱雲山莊。姓楊的在此間的一處別業。”
紀曉芙見他隻緩緩自斟自酌，不盯著自己看，便一手放在桌下，悄悄在手帕上寫下那八個字，又將帕子卷握一團在手鄭又過一會兒，她叫來店夥計，問了出恭處，才輕聲道：“我稍去一會兒。”
楊逍又應了她一聲。
紀曉芙緩緩離座，下到二樓，路過櫃台邊兒上，將那帕子和一錠銀子放在了掌櫃的麵前，客氣道：“勞駕，請掌櫃的幫峨眉派留個心。”
那掌櫃的打量她兩眼，又打量了銀子兩眼，聽聞峨眉派大名，便先心問道：“女俠請講？”
紀曉芙微微一笑：“這幾日若有個和森…或者峨眉派的人來打聽我，你便將這條絹帕交給他。銀子不多，您自個兒留下便是了。”
這不算甚麽大事，掌櫃的放下心，笑著將銀子和帕子都收到櫃台下頭去：“女俠放心，我記得了。”
飯罷，楊逍喚來夥計結了賬，二人自西門出城，複策馬行路，不過十數裏後就是相嶺。那相嶺雖名叫嶺，實乃一道巍峨山脈。人在山麓，隻見碧峰綿延，奇秀不盡，山勢拔上雲霧之外，雪頂隱約可見。兩人至此棄馬不用，步行攀上，山路愈行愈陡，及至拂雲撥林而出，正在平崖之上，可見一座依山而佇的院落。那院子白牆碧瓦，隱於山霧之中，縱使遠望，亦可在黃昏微光中見其精致之處。
兩人再走近些，院落中的仆役似已看到人影，不多時便分作兩隊魚貫而出，每人皆提著碧紗燈籠，將院門外照的一片清幽輝煌。又有管家模樣的中年文人走上前來，向楊逍作揖道：“見過主人。”
楊逍則側首向紀曉芙微微一笑，醉意輕含道：“紀姑娘，請。”
少林寺的一十八路羅漢拳，何以要練個四五年才算練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