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與紀曉芙渡口作別後,方至自回到樂山,靈峰坐船正坐得焦躁,一見大山便控製不住洪荒之力,撲進林中不見了蹤影。


  方至也不管它,先往泛舟江上時所見的寺廟裏去,登上山後,才知這座寺廟名叫淩雲寺。他過甘露門而直入王殿,亮出度牒後,自有寺中僧侶前來寒暄,又在其陪同下,一一拜過諸位佛祖,後出殿於山崖邊的青石甬路上眺望,正可在樹木掩映下,隔空望見大佛的佛頭。方至詢問一番,才知這大佛全名即是嘉州淩雲寺大彌勒石像,正歸淩雲寺管轄。


  寺中一長老也為佛頂樓閣破損一事苦惱,聽方至問起,便道:“這大佛頭頂的樓閣,早先在唐朝年間,曾有七層,名為七寶樓閣。後來幾經戰亂,佛閣屢建屢毀,本朝幾十年前曾重新修繕,命名為寶鴻閣,就是如今戒友瞧見的這一座了。可今昔不似往昔,如今朝野不清,民生凋敝,聽各地起義者甚多。本寺香火不盛,無有多餘錢財,幾次向嘉州府衙報請修繕無果,隻得任這樓閣破損了。”


  方至這一路來,觀寺中僧人行止,見其步態虛浮,氣息不勻,便知他們都不曾修煉過武功。那大佛兩側雖有棧道,但隻供登高望佛之用,並不與佛像相連。對淩雲寺僧人來,想修繕這佛像,隻得大花錢財,多請工匠,先修通棧道,再在佛上搭建腳架,慢慢將佛閣修繕起來。方至瞧了眼棧道與佛閣間的距離,心中略作估算,開口道:“貧僧粗通拳腳,身上略有幾分功夫,如今有意將這佛閣破漏處代為修補一下,不知貴寺意下如何?”


  寺中長老聞言不由勸道:“棧道與大佛間足隔著五六丈遠,其下懸崖萬尺,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你萬萬不可逞強啊。”


  方至道:“貧僧曉得,如無把握,焉敢狂言提起。還請長老放心。”


  那長老聞言不由側目,心道,你這和尚嘴上隻有粗淺功夫,原來是謙虛,害我當真。


  但話都到這份上,方至又啥也不求,淩雲寺上下一點損失都無,反而要受他好處,還能有甚法,經寺中主持及長老商議,便答應讓他去修佛閣,順便將他一應食宿都免費包辦了。


  方至虛情假意的推拒一番,欣然答應,美滋滋的在淩雲寺裏住下了。


  第二日清晨,光尚且蒙蒙,方至已準備開始幹活了。他往淩雲寺裏找了兩捆麻繩,左右肩上一掛,拔步走到昨日望見大佛佛頭的臨崖甬路上,上下左右一瞧,挑出一棵粗壯挺拔的老鬆樹,將繩索一頭繞緊在樹幹上。綁好之後,他一手挎著數圈繩身,另一手持著打了結扣的繩頭,腳踏崖緣,瞧準佛頂樓閣上的飛翹簷角,手上驟然發力,將那繩索一崩一繞,直拋出去。隻見軟綿綿一條繩索抻的筆直,如長蛇般飛彈而出,繩頭打的鎖扣不偏不倚的落到了七八丈外的簷角上。


  方至握住繩索一拉,將那鎖扣拉緊,旋即提起另一捆麻繩,飛身踏上了那條空懸萬丈的細索。山風鼓蕩間,細繩搖晃不定,方至視若無睹,氣定神閑的運起輕功,麻鞋在繩上輕輕一點,人便飛出二三丈遠。高山落崖之中,他衣袂翻飛,踏繩飛渡,縱有遊人江上眺望,怕也隻疑是隻白羽飛鳥。如此足點數次,他飄飄然落在佛閣簷角之上,又如法炮製,將棧道與樓閣以繩索接上。


  事罷,方至先研究了一番這閣頂的構造,心裏大概有數後,便將完好瓦片收攏好,把斷裂的椽條卸下一根,又返回寺中借出刀斧,往山林中挑了一棵碗口粗細的樹伐倒,將枝葉樹皮一一削刨妥當,這才把它扛到崖頭,飛身踏上繩索。要知那料理好的樹幹足有六七米長,他負在肩上,人還在樹影裏,先有三四米的樹幹直直的往山崖外伸出一截來。


  恰當時,紀曉芙登頂棧道,正瞧見了這一幕。她還在納悶,冷不丁便見一道白影倏而鑽出,負著那樹幹從崖頭跳了下來。定睛一看,竟是方至!


  她這一驚非同可,張開嘴竟忘了喚他名字,這刹那間,隻見他腳下淩空一點,整個人非但沒有掉下懸崖去,反而忽的朝前方飛出二三丈遠,往複幾下,眨眼間竟如一隻大鶴般飛上了佛閣。紀曉芙呆住半晌,目不轉睛的看了他片刻,直到方至從簷頭落下,在閣台上站定,將肩上圓木卸下來,她才想到,原來他飛過來了,並沒有掉下崖去。


  如此念頭驟一浮現,她忽然一陣怦怦心跳,如若擂鼓,莫名感到難言的驚悚後怕,又呆了半晌,才轉頭去瞧那大佛後的懸崖。適才她眼光全放在方至身上,竟沒發覺那裏橫著一條繩索,此時見那繩索在風中飄蕩,不由又是一陣害怕,難以想象他如何就此飛過七八丈來。


  而方至此時拍拍肩上的木屑,正準備擬照舊椽條,將圓木削出榫卯接頭,忽而若有所覺,朝右側一望,正瞧見紀曉芙,不由一笑,放聲道:“紀女俠,來得好早!”


  紀曉芙還未答話,便見他飛身踏上佛閣與棧道上的繩索,兩三步間飄飄落到了她麵前。這下又讓她一陣懸心,口中不由自主道:“你這是甚麽輕功,在這萬丈懸崖上行走,也太怕人了。”


  方至聞言心中一陣暗爽,辣雞輕功練了快十年,終於在人前完美的裝了一次逼!

  不過這算甚麽,還有更厲害的呢!


  但他隻能暗爽,出來便嫌不美,正要哪裏哪裏的謙虛一番,卻見紀曉芙臉上隱隱驚怕不似作偽,但與他方一對視,卻像驚醒般,忽而垂下頭去,兩手在紗袖中輕輕絞起了腰間的豆綠絲蹋

  方至望著她,不由語塞片刻。最終改口道:“這輕功叫一線穿,又叫一葦渡江。練成之後,隻花片葉,稍有借力,便能飛行不墮,是少林寺的一樣絕技。我早六七年前,便已開始練習在繩索上行走了……所以隻瞧著驚險,我早已習慣了……你……紀女俠不必替貧僧擔憂。”


  ……好尷尬啊臥槽!

  方教主心裏一陣叫苦。他當年畢竟絕代江湖,迷妹無數,老司機穩得一匹,今日見到紀曉芙神情舉止,思及前日舟中江畔種種,不由有點摸不準,隱隱約約感覺紀曉芙對自己不太一般……可他畢竟也不是當年那個長發飄飄的自己了,光頭鋥亮一顆,心中其實頗有一咪咪的自卑,一直覺得很難看……不由又懷疑自己多心了。


  紀曉芙聞言“嗯”了一聲,轉而問:“昨日在江畔與那個姓楊的交手時,你用的指法……”


  方至一陣阿彌陀佛,立刻順勢轉移話題:“那叫三陰指,也是少林絕技。貧僧練得不太到家,勉強對敵也夠使喚。”


  尬聊了這一回合,紀曉芙的好奇心漸起,又能抬頭看他:“那你練得好的是甚麽功夫?”


  方至自覺一切功夫他都練得很好,可適才已然謙虛三陰指學的一般了,再一口氣念個七八種武功出來,未免顯得很不要臉,於是他想了想,隻言簡意賅道:“貧僧的般若掌還不錯。”


  紀曉芙更好奇了,又道:“那日在金環鏢局,有人就你使的是般若掌。那掌法好生奇特,打不碎缸,卻能將缸裏的水震得沸騰不止。”


  方至微微一笑,稍微解釋道:“般若掌的掌法宗意有八字,由我入空,人我皆空。缸不破,是因為我用得那一式掌法,正空掉了他千斤之力。力未消失,隻是無處釋放,是以缸中水罰”


  紀曉芙聽他講解,遙想那日院中一掌,不由心生向往,半晌未語。


  方至見尷尬差不多消失了,有心與她保持點距離,就勸道:“這裏不好行走,又都是些粗活,貧僧是個糙和尚,幹這些正合適;紀女俠千金貴體,實不宜做這些苦力,不若在樂山周遭遊賞風光,靜待與同門相會便是了。”


  紀曉芙聽他自己是“糙和殺,不禁想笑,又立時忍住,柔聲和氣道:“為佛祖盡心,哪有粗活細活之分。我輕功不濟,本也幫不上你許多。不如往山中砍砍樹罷。”


  方至搖頭婉拒道:“不可不可。我一人做這些事盡夠了,不累的。何苦再勞動你呢。”


  紀曉芙見他心意已決,回頭便走了。


  方教主一懵,望她嫋娜背影,不由心忖道,是我拒絕太過,惹她生氣了麽?


  他被迷妹千寵萬愛的捧慣了,很少有這種一言不合就被棄之不鼓經曆,尋思片刻也沒甚頭緒,幹脆也不想了,飛回佛閣去搞建築。


  及至中午,他終於仰仗聰明才智,將一根椽條安上了閣頂,心中頗為得意,正巧肚餓了,便準備收拾工具,回寺裏去吃飯。但甫一跳下簷頂,就瞧見打九曲棧道上,遠遠來了一抹人影。那人黃衫翠裙,仿佛是紀曉芙。


  方至瞧見她,腳下不由停住了。等了片刻,那人攀到棧道盡頭,正是紀曉芙。她提著食盒,衣帶當風而立,向方至莞爾一笑。


  方至隻好又過繩索去,與她相見。他剛落到棧道邊上,就聞到一陣香氣撲鼻,卻是紀曉芙掀開食盒蓋子,露出裏頭的三道素菜,一海碗米飯來。她道:“和尚既然任勞任怨的做粗活,那女子就動動腿腳,管和尚幾頓飽飯罷。”


  方至張張口,想寺裏管飯,可見她往來嘉州府如此遠,專為送飯給他,這句話便無論如何不出口了。要他自上了少林,一十八年來粗茶淡飯,也是許久不曾吃過好味,此時肚裏造反,實在難捱,便最終道:“那就有勞紀女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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