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尋道問路苦
怎麽也想不到居然會在這裏遇上他,並不是湊巧的邂逅卻還是有著難以抹去的緊張,她隻是站在那裏假裝不曾看見他,他就那麽比她的無視更加無視的樣子大搖大擺從他麵前匆匆走了過去……
驟然間這裏仿佛原地下起了一場大雪,於六月飛雪間秦聽韻卻不得有一刻鬆動展現她的脆弱,怕心將墜入斷壁下時卻無人來接,怕瞎了雙目盲目跌撞時還渾然不知。就這麽一路磕著碰著也許一切都會過去的。
沒有什麽人,沒有什麽事是無可取締的。生存原本就是以變為基本,除非你不活。而秦聽韻卻想活,因為她沒有辦法提前認知到所謂地獄的真實模樣,所以萬一那裏還好不過地上怎麽辦?
“這一匹布我都要了,替我包起來吧!”
秦聽韻伸手指向那布料時,手不自覺的有些發抖,很快就又被她收回到雲袖間,生怕被人看見。就算是剛才遇到齊二從眼前那麽漠然的走過去的時候,秦聽韻的表情早就已經將她所謂的自尊當著其他人的麵前被咀嚼的索然無味了。
可是這匹她不曾看過一眼的布還是被她買了下來,秦聽韻固執的說服自己,來到人家店裏好歹也是要買些東西的不是麽?空著手來空著手去這樣不太好。
然後她側身吩咐環薑,“去替我請了福伯過來一趟,就說我有要事相告!”環薑遲疑著口中要說的話還是沒有說出來,適才見到齊二才從外頭回到別居的,現下入內怕是要驚動了不該驚動的人呢,如此顧慮,腳步卻沒有執拗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停留,向著院內直直走去找福伯去了。
環薑請到福伯前來的時候,耗費的時間也不過是秦聽韻在屋裏頭喝了幾口茶的時間罷了,快則快矣,她卻覺得自己稍欠妥貼,她叫別人過來自己還不曾想過如何開口。
“你先下去外頭侯著吧!”秦聽韻支開了環薑,環薑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裏更是潮水起伏般難以安寧……秦聽韻從未如此對待過她,不管是多大的秘密,能說的不能說的環薑都是第一個知道的,而今日她卻要將自己支走了背著她商談事宜麽?
秦聽韻急著清場,絲毫來不及顧及到環薑此刻的情緒,不一會兒環薑低著頭悻悻離去後,秦聽韻才請福伯入座。
“老朽是仆從,姑娘是主子的恩人亦是我的恩人,我不敢有半分逾越,還是站著說話的好,氣順了腦子自然也清醒些。”
“福伯,我如今還尊稱您一聲福伯,可我卻不知道自己如此稱呼你,究竟是對你的尊重還是怠慢了你……此番再去請你前來,不過是因為我深感自己之前的沒規沒矩已叫我在你和你家主人麵前顏麵盡失了。
我這個人總是心眼太多手又短了些,常常是三心二意散漫隨性的,今兒想著玩什麽說不定明日就又換了心思,所以思量再三想著將此處的綢莊正經八百的徹底轉讓到你們主子手中去,也省得我成日沒完沒了跑來此處查帳了不是?我們也是相熟的,大概不必說與齊公子他知道這事就能成,店裏的地契我不曾帶在身上,同帳本一起放置在齊公子書房中,你看看什麽時候自己改了也就算成了,我也不必將心思用在用不到的地方,你們也得了個安身立命之地,豈不兩全其美?”
囉囉唆唆說了這麽多,秦聽韻自己越說越糊塗起來。也許心裏想的太多,到了突然間準備開口的時候往往就陷入了不安中也是常有的事。
所幸她也將話說盡了,說的勉強算得落落大方,好歹不曾給自己丟了麵子。福伯沉重的臉色令她陷入了局促不安,生怕剛才的話哪裏說的不好,或是意思不對讓福伯誤會了她。
“秦姑娘這是要與我們主仆斷絕來往,從此劃清界線了麽?”
福伯冷不防的問她,沒有聽錯吧!福伯的聲音居然有些顫抖……
這個問題並不是一句是或否可以回答的了得,綢莊買來的那一日秦聽韻就將地契一並放在了齊二房裏,這是為了叫他安心,告訴他,如此一來就隻有她會被他所害的可能,而她傷不了他分毫,齊二難以信任別人她也隻好如此換得些許信任,這恰恰也成了他們關係的最好寫照。就像那可有可無的地契一樣,這綢莊雖是說尚且歸屬於秦聽韻,每一日悉心經營的卻是齊二他自己,她的角色不過是個引路人罷了。
“福伯隻怕是誤會了晚輩的意思,我之不過是嫌自己懶散不願意背負許多名聲罷了,如今我家中的那位不日就要出嫁去了,我便舍去了後顧之憂,以後的日子多的是任我自在的地方,這裏……”秦聽韻說著說著,突然啞住嗓子留戀得看了一眼四周,繼續說道,“這裏不過是我一時興起才會買來的店麵,原本就是為你家公子預備的,我想交給你門總比廢在我手上的好。這份心意就請你代為收下吧!”
耳邊傳來“撲通”跪地的聲音,沒有想到福伯會突然跪在了秦聽韻麵前,他臉上一臉的滄桑,緊收的眉頭握緊的拳頭,似是憤怒又如愧疚。
他曾在年輕時,跟隨著當年的司徒驃騎大將軍戎馬征戰大半生。前半輩子幾乎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晃蕩處又透著安穩,那樣東征西走的時日到滿頭白發時也不敢忘。後來他被司徒家的人委以重任在本該告老還鄉安度晚年的時候去到了太子府中,成了太子的管家。
那時他五十有八,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也都早已過去了大半。原以為做了普通的管家就能安穩的繼續過完接下來的路,他錯了,錯在將人想的太簡單。
宮中的也好,宮外的也罷,欲望就像牛毛一樣細密繁多,多到誰也不認識誰卻還記得對方是什麽身份。可是,奈何司徒將軍對他有恩,這恩情讓他還三生隻怕都還不完。
而彼時的齊二也還不過是個剛出宮,夜裏發夢時還會找他娘親的奶孩子罷了。活到這把歲數,他做的每一件事仔細回想起來之後就能發現,他是個極不擅長做錯的人。
不論是隨軍出征時也好,照顧主人也罷,乃至後來起了齊二,並在那場大難中救出了他,這些哪一樣不是他榮耀的過去,哪怕臨死想起未必會沾沾自喜也足夠他,安心離去化為塵灰了。
可他這一次並不這樣想,福伯有生以來第一次認識到了錯這個字的含義。他居然認為他做錯了,而且錯的離譜,想不出是哪裏做的不對,隻是愧對秦聽韻的感覺此刻如蟲蟻啃咬般難忍難耐。
“福伯!您這是幹什麽!求您快些起來,我實在受不起這禮啊……”
秦聽韻隨即半跪半蹲的躬身要拉福伯起來,福伯的力氣太大,看似不費吹灰之力的一下就甩開了秦聽韻的雙手。
“秦姑娘若是心裏有怨隻管罵我這個沒用的奴才就好,公子他隻有你這麽一個朋友,老朽之前並非有意為難你,實在是有口難言說不得呀。你們都還年輕自然不懂的什麽該什麽不該,唯有身邊的明白人心狠一些卻也是幫你們了卻了日後諸多苦惱,若有令姑娘你不悅之處,老朽隻有叩頭請罪來求你寬心了。”
請罪………
福伯有什麽罪可言,是秦聽韻不聽勸阻莫名將別人拉到她的世界中的,他既非自願前來,走時也不必抱歉。
“您言重了,我身邊的環薑丫頭是個實心眼的人,你知她不是什麽壞人,隻是一時來了氣誤會了福伯和公子,福伯萬萬不必放在心上……”
“唉……隻怪這個造化弄人,偏偏不該遇見的時候遇見了。秦姑娘,容我鬥膽問一句,你可是知道了什麽過去的事,所以今日才會如此這般?”
“我……”
吞吞吐吐也不是她願意的,回答什麽?告訴福伯自己一開始就已經懷疑齊二的身份了麽?還是告訴他,秦聽韻認得赫連祉?說出來就是敗露了自己的行跡,不說是害了別人,說與不說都難取舍,最後倒不如爽快的沉默下去來一個默認,看看福伯會否說出什麽來。
“我說呢,公子一連好幾日的悶悶不樂,隻將自己悶在書房,飯也不吃茶水也不叫準備。我那日進去看時,卻見他於夏日夜裏端個火盆不知燒些什麽……怕惹他越發不痛快,所幸我也沒有多家詢問下去。秦姑娘,我們實在是有難言之隱,並非想著要有意欺瞞姑娘啊!”
是了,誰會將說謊欺騙當作、愛好或者人生誌願來每日循環加以訓練呢?嘴巴是人自己的,心在中央卻總也管不住它說謊話假話,怎麽勸都不聽的最倔強的人體器官非嘴莫屬了。
禍從口出,緣也會因口起,有時它鑄造美夢,有時它卻擅自終結一切叫人哭笑不得。
“可否聽我說一句?”秦聽韻不忍看到福伯沉痛的模樣,狠下心打算說謊話。
“姑娘請說”
“這事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當初救下你們也不是因為知道你們的身份,如今又怎麽會因為這個疏遠彼此關係呢?你可去告訴你家公子,若他真是為此鬱鬱寡歡著就叫他不必如此折騰自己了。我也是猜到這個才會單獨見福伯你的,我想我妹妹嫁到王府去後,我也該考慮一些人生大事了……說這些不怕您笑話,我不願嫁給自己不如意的人,且我似乎也遇到了那一位……日後隻怕難以分神來此處走動了,不過一有時日隻要您不嫌棄,我都會過來探望。”
他的鬱悶不可能是因為秦聽韻吧,隻怕福伯還不知道齊二昨日和一個女子單獨會麵的事,更不可能知道秦聽韻剛好撞見了他們,福伯若要知道了,少不了生齊二的氣,責怪他不該因小失大在外頭拋頭露麵什麽的,卻也不該似此時般處處為他講話。
他不知道,一個人心中有傷還要一樣一樣將傷口剝開撒鹽,再對別人說,其實這樣一點都不疼,不信你看……
這樣的不期而至,承受不了那就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