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此去經年
她似乎明白失去鬥誌就是麵臨死亡的征兆,不論你曾如何傲視天下,若你已經不再是你,那麽末了時也總會於罐裏悲涼的死去。
也許從頭至尾,這個仿佛用眼神即能使人為他折服的男人,從未想過要牽扯到這場硝煙中來,然而他最後也是最先做了妥協的那一個,是她自己看不清楚事實就擺在眼前,她不知進退,一步步將自己逼到了那個猶如死屍一般僵硬的宮殿裏,是她加劇了這一場悲劇的上演,若說赫連祁是主謀,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個幫凶呢?
她原本來是為了救人於水火中,無意聽到司徒太後和赫連禎的預謀。她不能坐視不理,雖然不知道他是為了什麽而來,遇到他卻也著實是個意外。意外便是不需要籌劃亦不需要考慮之後的,也許這一次碰上了,下一次也就碰不到。她想救人便救人,也不會再受到他絲毫幹擾。想著,司徒珍又重新返身回了沁園的路,勒緊的絹帕遮去了她的麵目,也許…也是怕被別人看見他如今的樣子才會戴上鬼麵具的吧。
其實,事到如今在司徒珍心裏,他已無需借麵具遮掩什麽,她早已視他如同行屍走肉了。
……
好一個宮廷盛宴,竟是無聊到了這種地步。赫連祉這個人精,別人給他敬酒,他都隻是作個樣子,一杯杯喝下去的樣子逼真極了,卻看他胸前濕淋淋一片,身後也滿是酒水灑落的痕跡。眼看著旁人都開始昏沉,他卻隻坐在一邊時不時跟秦聽韻說幾句,逗她笑笑,或者吃些點心用來做填補。
就在每個人都怡然自得的時候,被秦聽韻遺忘了多時的秦靈音卻不期而至,她身後還跟著悠閑的那位永安王爺赫連禎。
“長樂王爺千歲,不知小女可否坐在自家長姐身邊?”
赫連祉本想假裝看不見他們二人,卻沒料到這秦靈音卻是先主動湊了上前。赫連祉借放下酒杯時的間隙,悄悄看了秦聽韻一眼,秦聽韻拋給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他才點頭。
“你不是該和聽韻一道來的麽?怎麽姍姍來遲了?”
“王爺心善卻知問問小女,小女今日也不知是觸了什麽黴頭,原本是和長姐一起出來的,不想那馬車卻不怎麽幹淨,弄髒了我的一身衣裳,隻得回去再換,這才耽誤了許久。我想著遲了亦是罪,身著不潔之裳亦是罪,倒不如換好了再來呢。”
她倒似全然忘記了先前的言行,忘記了不久前如何對待秦聽韻,忘記了是如何凶相畢露,竟在知情人麵前也肯做出這一場好戲來看。
赫連祉才聽過秦聽韻細說了原委,知道秦靈音的所為,所以心中甚是厭惡,不願正言瞧她,哪管她是多美,多驚豔,也不過隻一副皮囊好看罷了。
“喲,老四,多日不見怎麽?你還活著呢?”
敢在眾目睽睽下如此出言不遜的,那就隻有赫連禎了。他手中執一把清風扇,隨意玩弄於鼓掌中,見他來到麵前時那股不言而喻的威脅感已然迅速增多。
“三皇兄見笑了,凡是也得有個長幼尊卑不是?你是長我是幼,皇兄還安然無恙,我又怎麽敢出岔子讓皇兄你難堪呢?”
這皇室的兩兄弟一來,笑容中便是隱約閃動者戰火的苗頭。在場的人中,最有分量的也非他二人莫屬,自然兩位主角一來到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和腳步。
“你?哼,我還道平日裏喜歡吃素的老四,今日如何轉了性子,身邊竟攜帶上了歌妓入於此處。不過……若是你的話,我也並沒有猜錯,你不是最喜歡同我們老四撫琴合音同樂的麽?哈哈哈……”
好一個赫連禎,幾句話不離譏諷的主題,現在這火光已是燒倒秦聽韻腳下,起來反抗是死,坐著等亦是死……
赫連祉偷偷從桌下伸出手按住秦聽韻的手,似料到她會輕舉妄動。
“皇兄此言差矣,琴棋書畫本就是女子該學的,她會的秦靈音姑娘也會。你方才說自打遠處看見誤以為我帶了一名歌妓同行,而我身邊有兩位秦家的小姐,卻不知道皇兄適才所指的是哪一位?”見赫連禎要回擊之時,赫連祉立即看向秦靈音微微一笑道:“靈音姑娘莫要見怪,我三皇兄定是同你玩笑,沒藥往心裏去,我先代他向你賠個不是了。”
赫連祉此言一出,已是將話頭引到了秦靈音身上。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禍端結結實實拋回給赫連禎,恐怕赫連禎此刻心內已是怒火攻心。
幾個回合下來,秦聽韻一句話都不必說,赫連祉就似她身邊一座屏障,不好的惡毒的話也好,指桑罵槐蓄意侮辱也罷,都被他的銅牆鐵壁擋了回去。
秦聽韻心內百感交集,除了感動還有些別的什麽在裏頭攢動著。而節節敗退的赫連禎卻並不生氣的樣子,該喝酒該玩笑依然繼續,方才的不快也許對他來說隻是一個序幕罷了。
船隻漂於湖中央才知道沁園裏的湖水竟是如此寬廣,赫連祉碩沁園的湖水,往南流去,能一直通向宮內的禦花園的湖中,若是逆流而上則能能一通往南方,聽說那裏有個極美的山水之鄉。
“你又是糊我的吧?這水哪有逆流而上的?它又不是魚,又不是任何有靈性的動物,去哪裏不都是一樣。”
“你怎知水沒有靈性,我卻說它比人都要聰明些。你看,這裏的湖水清澈見底,一年四季鬥能讓人欣賞到不同的樂趣。這對於京城中的人來說尤其難得,若是有一日厭倦了名利場,無需隱退擇一個好日子來此處看看便可。”
秦聽韻搖搖頭:“然後呢?然後他們便想通了不願意再回去?”
赫連祉亦是搖頭作答:“非也非也,他們……他們會發現原來自己早已習慣了名利場上廝殺的生活,這一時的安寧換不來一世的榮耀,所以他們就會想通了重新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好個赫連祉,他一本正經的說著,秦聽韻聽得入神倒也真覺得就是那麽回事,連那死氣沉沉的湖水,一時間也跟著變的順眼起來。
“可是我知道,那條逆流的路如今還尚未開鑿,連計劃的路線都不曾有,就算是有,誰又會去呢?”
“不然,道路雖不通心卻是通的。想逆流而上又有何難?自己造出一條不就好了。這湖水其實並非多有靈性,看的人不同自然也就有了它不同的樣子。你是什麽人就會看到什麽樣的景,你我二人雖此刻乘舟前往皇宮,可是心裏卻明白得很,這裏原本有一條路可以直通南方甚至是天際,這便足夠了。”
秦聽韻對他會心一笑,抬眼望了望滿湖的夏日風光,不知道齊二他,此刻卻在何處,而他此前可曾知道自己曾有機會開辟出秦聽韻心中那條通向遠處的路。
其實知道與否又如何?那些跟著大流而去的船客中,不會有秦聽韻的身影,它知道這些就是足夠的。
“你現在想著什麽呢?”
“我想……哎喲我的左眼皮突然跳的好生厲害。”
“你怕是要發一筆橫財了,來容我看看沾沾喜氣!”
赫連祉說著溫柔的靠前幫秦聽韻查看她眼中是否入了沙塵,秦聽韻眯著眼睛還不忘反駁,“你盡胡說!我怎麽聽人說左眼皮跳的厲害可是大凶的兆頭?”
“胡說的豈是我?同為聽來的,我聽來的卻是左眼跳的是財,而你的缺成了災,可見傳言之不實,也隻有你會傻傻的信了。”
……秦聽韻心心念念卻不敢提及的齊二,此刻正在離他們不遠湖邊的大漁船上橫躺著曬太陽,他沒有離開沁園,反而裝扮成了侍衛的樣子混在裏頭。他其實早已知曉人皮麵具的做法,卻並未告訴秦聽韻,隻因背後的事若是她多知道一些就越是危險了些。
他固然不怕以身試險,但是對於秦聽韻,寧可將幫她答疑解惑的權利讓給別人了去,也不肯讓她陷入危險。
那些王爺小姐的,已經乘船慢慢朝著遠處而去。齊二裝扮成隨漁舟潛行保護他們安全的侍衛,這隻小船上還有另兩個侍衛,但彼此卻都心照不宣的沉默著。
齊二努力搜尋著秦聽韻的身影,他戴上人皮麵具一是為了躲避再次遇到司徒珍的風險,二來也想看看她如今在做些什麽。
好容易見到秦聽韻,她卻不是一人出來的,她身邊還陪著如影隨形的赫連祉。後來齊二看的眼睛都有些模糊了,記不清楚他是否看到了他們站在甲板上,彼此靠的越來越近……直到人影已經重新消失在了眼前,齊二才回過神來。眼裏藏著不能名狀的情緒,不一會兒卻又好似個沒事兒人似的繼續側身躺在漁船上曬太陽,那太陽真暖,暖的簡直讓人眼紅。
饒是側躺著時,他的心也因為剛才的那一幕劇烈顫抖著,久久難以平息。
而後他又開始自問,問自己憑什麽難受,這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麽?看著秦聽韻一步步走向他人懷中,最後自己這段情也會成為永遠的秘密,這些不正是齊二當初的設想麽?
怎的,最後成了真的,他卻絲毫感覺不到欣喜倒是覺出幾許悲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