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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思量

  “不是該更衣了麽?環薑?你又跑出去作甚?難道,還有什麽是忘了拿的。”


  “不是不是,小姐完事就好,那……這就開始先換衣吧,齊公子你先……”


  秦聽韻竟先齊二一步發覺了環薑,把她留住。環薑自然沒有意料到這樣的局麵,一時間說錯了話也不自知。好在對麵二人應該是都清除了,卻自當沒聽見。


  完事?他們之間的事完了麽?隻怕也從未開始過吧,像是在陰暗與燦爛間遞轉的怪圈裏兜轉,每一次相遇皆成了高手間的博弈,而一如一場高手間的相互過招一般,最後總會有那麽一個力不從心的先行敗下陣來,當然,每一次輸的也不盡然都是秦聽韻自己吧。


  聰明人裝糊塗,總比先讓他們猜中其中的玄機要有趣好看的得多了。


  不思量自難忘,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看中鏡中自己還不算破相的麵容,秦聽韻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徹底的了解了這句詞背後的含義。以前學到這裏,小小年紀自然不屑會意這其中的奧意,看它直白了無生氣的躍然於紙上,隻覺得詞人好沒骨氣,拿自己的彼時的心境來折磨一群與她好不相幹的二十一世紀的學生的,更是可惡。


  大概小小年紀,都會經曆那麽一段把情緒推向極端的日子吧。有的人會變的為賦新詞強說愁,有的人也就如秦聽韻這樣自視甚高,骨子裏明明沒有那樣的傲氣,非要裝出目空一切早已看破紅塵三千丈的模樣,做給別人看的,自然就不是真的。在想起來,仿佛除卻那句詞之外,就再也找不出更好的詞語描繪她鏡中的那張臉似的。表麵上毫不在乎,頭一個站出來怕他尷尬,就先於他終止了這次的獨處時光。


  可是表情可以騙人,心卻沒有那個本事,愁緒便從眉間壓下去,再鑽回到心尖,時不時作痛幾下,好提醒她,一切根本沒有過去。


  此時齊二在與她隻有一扇屏風之隔的地方,許是坐著沉思吧。


  “小姐?”環薑一邊替她梳頭,一邊悄聲詢問。


  “這傷口上的藥是那個人給你上的麽?”


  “你怎麽知道?”


  “小姐就是再聰明也不是二郎神呀,腦袋頂上可沒有眼睛,先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受了傷的人,找到了傷口還能擦藥的,那必定是這屋子裏的其他人嘍。”


  “是他也無礙的,我今日多虧了他才能脫險。隻是……隻是也不湊巧,讓他見到了我最不堪最狼狽的模樣,從前好歹還仰仗自己救過他,以為能從他那裏得到些什麽好處,如今可算是真成了白日做夢,想也不會再想。


  算算,至今為止他已是救了我三次了吧,當日若說他還欠我些什麽,早已連本帶利還給我了,我不願再奢望更多,也不想自討苦吃……”


  環薑第一次聽到秦聽韻說出這樣喪氣的話來,一時間著急了,竟也顧不得許多。


  “小姐!你可別再嚇我了,剛將你從閻王爺的鬼門關救回來,怎麽還是這般不清醒!齊公子若非對小姐有意,為何平日不願露臉的他,卻在聽說你的事之後立刻不多問一句話就跟我趕來相府?小姐,你的心思我自然清楚得很,你對他如何我都看在眼裏,隻是你這時突然要放下一切,那就是太不值了,白白花費了如此多的心思……


  我都急的不知該怎麽勸你了,我娘在的時候常說,男人若是見了女人最難看狼狽的模樣,還對她好,那就是心裏有她。隻有真的在意這個人,才會不介意她發生的變化,狼狽也好驕傲也罷,你還是你不曾變過,你也不曾嫌棄過齊公子先前受蠱毒時的模樣,還疑心對他好不是麽?怎的到了你身上卻又糊塗了?”


  “環薑?”秦聽韻的發髻已經梳完了,淩亂的發絲都已經被梳的整齊光亮,以原本該有的姿勢裝點著秦聽韻的小臉。


  環薑放下梳子,剛要回應秦聽韻一聲,她人卻已起身輕輕推開了那扇擋在她和齊二之間的屏風。


  “齊二,若你有朝一日見過我最狼狽的樣子,還會對我好,解救我於危難中或是替我擦藥麽?”


  齊二和環薑一起愣住,根本沒有想到秦聽韻會如此直接將問題拋向他。


  齊二沉默了有一會兒,答道:“會!”


  秦聽韻淡然一笑繼續問道:“那你心中有我麽?”


  “沒有”


  幹淨利落的回答,在問題和答案之間幾乎完美契合,沒有一絲時間的縫隙可以借機穿插。


  這是諷刺麽?問起會不會關心她時都要考慮片刻的人,在回答心中有沒有她時竟能不假思索就立刻就給了她回答,是因為在心裏想過無數遍,所以不需要回答,還是,因為這答案太接近真像乃是他心內所想,所以不必考慮就答的上來?

  “環薑,一男子願意在一女子受難時幫她,並非一定出於愛意。你看,齊二救了我嗎?對我好麽?照顧我了麽?”


  環薑一邊點頭如搗蒜一邊擔心秦聽韻撐不住哭出來。


  “可他是因為對我存有愛意才會如此的麽?”


  環薑不敢作答,撇了一眼齊二,他也不似平時那般雲淡風輕了,反而直勾勾的看向秦聽韻,幾乎不曾眨眼。


  “當然沒有。所以你要記住,我今日這驗證就是事實,事實證明了你的論調太過於片麵,日後可不能想當然的說這種話,免得惹出誤會來。”


  秦聽韻未曾猶豫,還是借自己的口說出了那個殘忍的定論。世上人有千千萬萬種,可齊二偏不是最常碰見的那種,他永遠能充當例外,成為此中典範。


  齊二也終於轉過頭去不再看秦聽韻,他背對著她們,叫環薑辨認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後悔剛才說話太過直白,還是後悔說了假話……


  ……一翻修整後,秦聽韻先行出發上了馬車,齊二則留在最後給秦靈音解穴整理現場。


  馬車緩緩駛出相府那條街,秦聽韻安靜的似是個被扯壞的木偶人,一舉一動都難以連貫。


  頭發扯斷了,總有一日會長出來。那麽心裏的傷口呢?無人問津不去管它,之後呢?會不會也像身體其他地方的傷一樣,等到日子久了也能自動愈合。


  頭發斷了重長出來,大概要三至四月的時間,那麽心裏的這道傷何時會好?她不知,連傷口的深度都不敢測量的人,又怎麽猜測的出複原所要花費的時日呢?

  早就料想到今日這樣的結局,又何必勉強自己故意裝作是意料之外,做出驚訝的神情呢?該來的既然來了,以後就不用再膽戰心驚,不必再輾轉反側了,多好。


  所有不能承受的痛,今日都要不留餘地的一並聚齊了,她不信,如此痛徹心扉的時刻,在她日後的人生中還會有可能再經曆一次。更願意信的是過了今天,就不會再有可以讓她不能自已的事情發生了,如若還有,隻怕今後的秦聽韻也不再似之前那樣脆弱,不堪一擊了。


  馬車前行到長樂王府的途中,剛好經過了那條石板街道,又想起那次深夜探訪齊二時的心境,秦聽韻清楚記得自己心裏忐忑不安極了的感覺,怕要見的那人生他的氣,或是不肯理會她……


  後來他們之間,卻是照著出乎意料的方式繼續發展下的去,那夜裏她在門前站了許久,還沒有想清楚就聽見從門裏傳來一句:

  “我來了!”


  “哦”


  房間內隻點了一盞燈,秦聽韻那個時候竟什麽都不看不見。


  道歉的那幅大義凜然不過是做戲給自己壯膽罷了,明明自己心裏更怪他的不是,卻沒有預兆的先行敗下陣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她記得直到腿都已發麻,他才終於肯將臉稍稍挪遠書本,說出那幾句還不如不說的話來讓她就此心碎一地卻找不到痕跡。


  而後秦聽韻每次用哦代替回答時,都會如圖被陰影纏繞般念及那夜裏齊二的語氣,“哦”。她竟還會不自覺的考慮,如此回答是否會傷及他人,可惜齊二不是她。


  今日聽到齊二說他也會怕,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秦聽韻有一日放下他,就不再回望而畏懼難安呢?


  秦聽韻不怨隻是未能料想,當日猜不出他的情緒,竟然全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情緒,在他心裏那塊遼闊之地上,從未留過給秦聽韻一絲餘地,他又怎麽會因她而冷漠而憤怒呢?隻怪她想的太多,就都成了錯了。


  饒是意料之外的他的出現,亦是帶有些許諷刺的意味, 月下二人獨處的那次,秦聽韻聽完便要走,卻聽齊二幽幽說道:

  齊二突然莫名奇妙的扯到月亮,是,心中無意思量,又覺得好笑隻因古人又怎麽會知道月光不過是舉例地球不遠的球體的折射光芒呢有的隻是荒蕪。也許就連荒蕪都不剩下了。


  如今這句話卻莫名奇妙變作了預言他們二人未來關係的咒語,齊二,如今越似秦聽韻口中那些個成佛成仙的神了,無七情六欲目空一切。原來神給人的感覺竟是如此寒冷,甚至冷過寒冬千倍還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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