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心之所限
出發前一日,相府中安靜的有些異樣,大家都是四平八穩坐著自己份內的事,直到傍晚用膳時,丞相象征性的聚集了全家人。
秦聽韻早有所準備,這次大概有對半的可能要去參加遊湖,即便是一半也代表有機會,所以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打從上次在綢莊見過秦靈音之後就再無其他會麵的機會,雖然回府,也不是能倒出遊逛的身份,自然見不到她。有些日子沒見,她憔悴了許多,原本清瘦的臉上現已稍稍下限露出漩渦轉的弧度來,天何其不公,她縱使是憔悴了,卻還能美的另有其韻味。
所謂天生麗質難自棄大概就是如此,秦聽韻卻隻是簡單欣賞並不嫉妒她,不知道秦靈音那種恨人入骨的本事是從何處得來的。
入於大堂內,兩邊已是齊刷刷站滿了男女老少,秦聽韻認出斜對麵坐著的一身黑衣示人的正是佟姨娘,她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容顏還未盡老去,隻是看她臉上的氣色竟還不如位於她上頭的老夫人好。
秦老夫人上山祈福,誰知這期間相府卻出了不少的事,當然負責當家的平夫人難辭其咎,在老夫人麵前連丞相都要低頭回話,更何況她一個小小的妾侍夫人。
難怪這幾日,即使知道秦聽韻回來她們還不做任何舉動,原來是老夫人在這裏不敢造次的緣故。正想著老夫人已經當這沉默的一幹人麵前叫她道:“我的好韻兒,來到我這裏來就!”每每聽到老人家這樣慈眉善目的喊她,她心裏還是難不起一絲波瀾的,即使明知道老夫人對秦聽韻的百般照顧是為了還當年的舊債,但出發點最後的受益人都還是秦聽韻不是麽?於相府裏,誰為什麽對你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會對你好,在關鍵的時候義無反顧站在你這邊。
丞相姍姍來遲,來的時候看見秦聽韻已經坐到老夫人身邊,臉上立刻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這笑容恐怕看在旁人眼裏,就成了錐心刺骨的毒針了。
“今日召集你們過來,是為了明日朝廷舉辦的遊湖賞花會,朝上二品以上的官員家裏的千金都有被邀請,當然我們丞相府亦是如此。我們不去論及什麽嫡出庶出的身份,你們一樣都是我的女兒,你們有誰自願去的,我就將帖子呈上去。
丞相這是何故?莫非是怕秦聽韻當著那麽多官宦小姐以及王公貴族的麵前給他丟臉,所以才要發問。
“老爺,妾身覺得盈眉和靈音都是想去的,隻是盈眉年紀尚小,不懂的人情世故,妾身實在擔心到時候那麽多人盈眉亂了陣腳可是不好。靈音自是不必說的,她與各個王爺都有交情,那樣的場合定能坐到大方端莊不失我們相府的顏麵……”
老夫人看上去已經十分不悅她如此喧賓奪主的發言,平夫人還未說完就已經被打斷了要說的話,氣也氣不得隻好將牙打碎了往肚子裏咽。
“盈眉,靈音想去,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你是她們二人腹中的蛔蟲不成?那我的韻兒你又為何故意不提起?朝廷到邀請函裏分明說了要嫡長女方可以參加,丞相如此問不過是給某些人麵子罷了,不要太拿自己當回事,不然到了隻怕不知道該將自己的一張老臉擱在何處,那可就成了笑話。”老夫人冷嘲熱諷堵的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秦靈音果然救母心切。
三兩下就已翩然至於老夫人麵前,頗有一股子正義凜然的感覺撲麵而來,“老祖母息怒,我娘親她實在不是有心要略去長姐不說的。娘從小教導我,做人最重要的既是本份和知足,我生於名門望族,又有雙親悉心照拂長大,我今日所會的無不是相府賜予我的,靈音自知是庶出,卻從未覺我們秦家對待嫡庶有何區別。我會如此皆是娘親尊尊教誨所致,還望祖母莫要因為這一使的口誤而氣急傷身。”
見她三言兩語下,老夫人的怒氣已然消去了大半,看來平夫人今日能夠安然無恙的坐在這裏,還要多虧了她命好,平夫人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事便是生下了秦靈音這樣能說會道的好女兒!
這下可好,見自己的女兒出來替她說話,平夫人順著杆子就往上爬。
“老夫人知道妾身從來都是如此,有口無心的,聽韻是長女自然要事事以她為先,是我人老了糊塗了……”
“哦?那你的意思就是怪我平日裏皆袒護著韻兒,今日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讓你說一說,所以你才有口無信說與我聽的麽?你人老不老那倒不竟然,比你後進來的妾侍臉上的光彩亦沒有你的多,我是你的長輩,我都不敢說什麽老了,你倒是當然不讓了。看來,你女兒說的本份二字你並未參透的全麵。
當年,也是我一手將你扶上今日的位置,你可知若是沒有韻兒她娘親的暗中忍讓,你隻怕早就被趕出府去了。我也是一時糊塗,竟聽信你的混話,真以為你能為我們老秦家帶來一個男丁。結果呢?卻還不如後來的……
這倒是人一老就容易後悔啊,我如今看看你,這麽多年過去了仍舊不能有一絲長進,怨不得你始終屈於側室之位,哎。”老夫人說著說著就長歎了一口氣,在場的人無不麵麵相覷。除了佟姨娘似是神遊在外,隻在老夫人提到什麽生男丁這句時,眼睛才有了神,不過一會兒卻又立刻暗淡了下去。
雖然當著一家老小都在的時候,老夫人這樣說平夫人,讓平夫人有些尷尬,可是丞相都不敢上前勸說,更何況其他小輩呢。要說平夫人也辜負了秦靈音的一場好戲,原本以為她們母女向來配合都是天衣無縫,卻不想,一山還比一山高,她平夫人上頭是沒了其他比她位份更大的人,但是老夫人在相府一日,她就一日不能翻身。
“好了,依我之見,韻兒還是要去的。你們可以當她不存在,我可不能!外頭誰不知道丞相府中的長小姐得了病,這次倘若換了庶出的去,難恐不被人當作話柄,日後他這個做丞相又要怎麽在朝廷中立足……”
“母親,您看這樣如何?韻兒是務必要去的,兒子可以向皇上陳情求他多添一個名額,叫靈音一同陪著前去。這兩姐妹互相照應,好歹也不會出什麽差錯。”
丞相做為最後的總結者,隻一句話就化解了所有的問題。老夫人看上去也似乎肯定了這個提議,秦聽韻倒是無所謂,心裏就是有一絲想笑的莫名衝動。
不知是故意還是偶然,秦聽韻的危險一一都聚齊在了明日的盛會上,卻不知道她明日這時還能否和此時一般若無其事的心做他想。
秦盈眉不能去遊湖會亦屬常事,若是說秦靈音不滿於嫡庶之分,讓她不能為所欲為的話,那是因為她至少還有資格說不公平這三個字,因她在秦聽韻未得怪病之前,就足夠與秦聽韻相提並論,現在有機會定不會放過。
而秦盈眉確實不同的,她慣於用和她娘親那樣的方式與人相處,說的好聽些叫隨和,說的難聽些那就是隨波逐流。此前以為自己與秦靈音同是庶出,所以跟在她後頭有樣學樣,越到後麵越發現自己能力實在有限,不過幾個回合就已經捉襟見肘了。
所以第一個敢抱怨命運不公平的人,是因為身上真的有些別人所不能及之處,那可以說是真的有資格抱怨的。但是後來跟著抱怨的,不過是趨炎附勢的蟲子罷了,自己碌碌無為以為能照著身份相近的人,走出一樣的路來,卻不知身份固然相同,但腦中的思想不同,性格不同,最後的結局又怎麽會一樣呢?
夜深了,一屋子人各處散去,秦聽韻扶著老夫人一路朝著她的房內走去。身邊的老夫人,一直念叨著自己在山上寺廟的所見所聞,卻大多都是自說自話,想是以為說了秦聽韻也未必聽得明白。在轉角處,秦聽韻瞥見那對氣急敗壞的母女,二人不知在暗處說著什麽,隻看見秦靈音以少有的唯唯諾諾的姿態地低頭被自己方才刻意袒護的娘親責罵。
雖然隻是看了幾眼就走遠了,心裏卻替秦靈音覺得惋惜,人常說人生在世有兩件事不能選,一是父母,二是出生的環境。
秦聽韻不這麽以為,至少關於父母不能選之說,不能選擇,難道就坐以待斃,好的更好壞的則更壞?人都是相互影響著的,她倒是不信平夫人從沒有想過做一個好母親,那是人的天性,人人都會有她又豈能沒有?原不過是秦靈音的出現也沒能將平夫人轉好罷了。
“唉,可惜了可惜……這麽好的孩子,若是有個會教她的娘,替她做個人前的榜樣該多好,白白辜負了那一身的聰明伶俐……”
老夫人也不過隻是暫時停下腳步朝著平夫人那裏看了一眼,語氣中盡是惋惜之情,殊不知聰明人才會被聰明誤,秦靈音若不是聰慧過人,又怎麽會提早感知到到如此多的偏見?不由得想起那日無意中看見秦靈音在佛堂大鬧的情景,隻怕心中壓抑了再多的委屈,也隻有那時才是她想釋放的時候吧。
很多時候秦聽韻會糊塗,不明白到底是秦靈音自己介意長女不長女之說,還是平夫人在背後搗鬼唆使的,如今想來有因才有果,秦靈音自小跟在平夫人那樣一個滿腔怨氣,自以為別人都欠她的娘親身邊,自然耳濡目染受到不少影響。
而這對母女之間相互的作用,不斷加深之後,那股子委屈就徹底變樣成了仇恨,也成了害人性命的理直氣壯之由。放眼一整個相府之內,除了死去的秦聽韻的親娘之外,誰能不能從這些累極多年的爭端出抽身而出。隻有她早早離開了,世人以為她無福享受丞相夫人的生活,隻是憑白占了個名號,卻不知她才是最孑然一身,先行所有人遠離了災難的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