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百轉千回
再是忐忑,該麵對的還需要麵對。若這世間,人人都選擇逃避,那日出日落也好,四季變化也罷,豈不是都沒了樂趣可言,活著不就是在學習負責的麽。
黃昏時分,西邊的那一抹斜陽懶散的將剩餘不多的光斑投向各處,有一處正好投在秦聽韻今日所穿的衣裳上,五彩斑斕甚是好看。
本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物件,所以不知不覺中分別就已匆匆而至。才回到長樂王府不過半日就要離開,說是舍不得卻也並非如此。
秦聽韻這些日子裏,雖然多是待在房內,但和齊二那幾次屈指可數的會麵,卻後來者居上的將她的心占了個滿檔。於這時回想起來亦是稍感愧疚,但若要再往細處想,心裏也確實沒有多餘的地方留給赫連祉了。
秦聽韻的愧疚很快便被心裏的惆悵蓋過了風頭,她寧可被不冷不熱的木頭人攪的心神不寧,也不願成為旁人口中的好人。
“小姐,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咱們是即可啟程,還是……”
“即刻動身吧……這些日子在外耽擱了太久,竟沒有做一件像樣的正事。”
秦聽韻邊說邊扯出勉強的笑容,環薑將她的心思看在眼裏,也因之而領悟了一個道理。人不開心的時候,硬逼自己做出的笑容,是比哭還要難看許多的。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朝王府外等候多時的馬車走去。
“你就想如此輕易一走了之麽?!你站住!”
身後突然傳來赫連祉氣喘籲籲的喊聲,秦聽韻眼波流轉不到片刻,就恭恭敬敬的回頭給赫連祉行了個禮,而這個舉動卻讓正在跑向她的硬生生赫連祉愣在了原地。
二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麵對麵站著。夕陽的餘暉順著朝西歸去的方向,已挪到了他們中間的空地上。
時間像是被冰雪凍住,不停不走,即使是四目相對的彼此,也無法看穿隔著皮囊的人心裏到底藏了些什麽。
對人生來說,有些事遲了就是遲了,差一分一毫亦是來晚了。赫連祉此刻心裏有太多的疑問,他不明白怎麽才是與秦聽韻一日未見,就變得生份許多,怎麽她這段時間都在自己身邊,而他卻連秦聽韻因何而哭泣都不得而知了呢。
赫連祉終究是晚了一步,也許是在那一日秦聽韻與齊二前去林中躲藏,而他在市集急著找尋秦聽韻之時,也許是在秦聽韻趁夜偷跑出去,而他分明看見了卻未阻攔之時;可能是在秦聽韻入獄被齊二所救,而他卻隻是偷偷買通刑部官員打點她在牢中的日常。
又或是,他想借別人之手轉贈秦聽韻香囊,卻因自己沒有解釋清楚,反而令秦聽韻誤會以為香囊乃齊二所贈。
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一念之差就已能讓兩人擦肩而過,從此咫尺天涯。或者,一開始赫連祉就是晚來的那個,所以這之後再做許多事,轉而也成了白費力氣。
“你不過回我府中半日而已,這麽急著走麽?”
“這些日子承蒙王爺關心,如今我身子已是大好了,家中又有幼弟的喪禮還未辦完,若在多留下些時日,隻怕驚擾了王爺的清靜不說,還會落得不孝惡毒之罵名……”
“哼……你偏要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同我解釋,同我假惺惺的說些牽強附附會的理由麽?!”赫連祉被莫名的慌亂緊緊包圍著,之所以止步不在往前,是怕自己近一步退一步都會變成錯誤的根源,這也是為什麽在秦聽韻的感情世界裏,他始終晚了一步的緣由。
男女情愛裏,本無先來後到之說,齊二之所以能讓秦聽韻動心,是因為大多數時候齊二都是行動為先,而赫連祉卻幾次猶豫,錯過了時機。
然而正是因為心之所向難以預料,還能進而推動自身命運軌跡的轉變,所以愛情才會變得神秘,吸引著世間的各色男女陷入其中,舉手膜拜。
直到現在,赫連祉還是在猶豫,怕上前一步憑自己卻留不住秦聽韻,怕後退一步,又會讓自己後悔莫及,往往他在如此做想之時,許多事就已然悄悄發生了改變。
秦聽韻也不是沒來由的想要與赫連祉疏遠距離,這段在永安王府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卻又不算太短。她遇到的事足夠複雜,不願再牽扯赫連祉,說明白些,若是齊二真是當年死無全屍的太子殿下赫連祁,那她麵前的不正是齊二的胞弟麽?
縱使,再不確定自己和齊二於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她也已經無法直麵赫連祉,以及他那份慢慢浮出水麵的感情了。
也許,不久以後,秦聽韻會發覺自己原來也有猜錯的時候,原來齊二說的每一句竟都是實話,他才不是什麽神秘的太子,他隻是他,如此而已。即便時間最終真的給出了這個答案,縱使可能會因為今日的一念之差,反而錯過了赫連祉這個傻瓜,秦聽韻亦不後悔。
這也許對赫連祉來說,實在太不公平,可是情愛裏誰又是智者,聰明到能將前前後後看個透徹?所以又何談什麽公平,她喜歡齊二,不喜歡赫連祉,這件事原本就是以不公平開場的,二人在一開始時,就處於不同的地位,又怎麽能奢望秦聽韻給他們同等好的結局呢?
“環薑,你且去馬車裏候著,我同王爺還有一些話沒說完。”秦聽韻注意到環薑站在一旁的尷尬神色,不願讓她為難,索性打發她先出去了。
諾大的庭院裏,終於隻剩他們二人。
“你早知道今日是我歸家之期,幾日前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麽我問你,你是希望我說不知還是知呢?”
“真怕你會一不小心就說出什麽,長樂王府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類的話來。我沒有什麽希望,也猜不出你會說知或不知,我心裏知道真想那便足矣,你可以編出無數個借口來告訴我爹說我失蹤不能回府,或者被刺客所傷下不了床,隻是就算王爺你偏得過世上所有人,我還是知道你在說謊,所以……你所言所為豈不成了無用功?
想也知道,王爺不會如此,我方才隻不過是做個假設。我秦聽韻自認王爺乃是我所識得的人中,最了解我的,也是我難得的知己。想必王爺定不會如此,叫你我二人逼至這難堪的境地之中,我說的對麽,王爺?”
秦聽韻一直都是如此伶牙俐齒,隻是少見她拿鋒利的一麵對準自己,所以赫連祉一時間竟語塞了。
也許,秦聽韻要的並不是赫連祉能夠在她這一番疑問後,回答出什麽來,她一開始打算說的時候恐怕,就是為了讓赫連祉無話可說,所以才如此尖銳的在話語中提到了赫連祉的所有痛處,一點餘地都未給他留下。
了解?此刻秦聽韻竟然說赫連祉是她認得的眾多人中,最了解她的一個。這話為何聽起來像在諷刺赫連祉不夠了解秦聽韻呢?他想不到的是,秦聽韻會拿自己對她的感情當作堵住他回擊之口的利劍,如若不是赫連祉還掛念秦聽韻,又怎會被那把無形利刃傷得潰不成軍呢?
赫連祉極力試圖掩飾著,那股快要讓自己窒息的情緒,是不是該將它稱作悲涼?他不知道,此刻,他隻知他隱藏多時的那份心思,恐怕永遠不會被秦聽韻所了解了。
也許是皇宮中,見到秦聽韻似從天而降般,落到自己眼前跳著沒人見過的舞蹈之時,赫連祉就已經拱手,將一顆心交付到她身上了。打從一開始,赫連祉要的,就不是與秦聽韻之間成為什麽淡如水的君子之交,而是小人一樣的自私自利,若非喜歡一個人何以會默默守護在其身側?這不正如與人成為小人之交,無利不交麽?
小人可以因利益成為好友,待到他日各自獲取所需再一拍兩散。他喜歡秦聽韻才會這樣不計報酬的待她好,要的利不過就是能獲得那一點來自她的回應。
然而他卻隻顧著守護,竟全然忘記了一件事,感情不同於利益,隨處可見亦是隨時發生,而隻有單方麵付出的感情卻沒有辦法被稱為愛情,最多隻算的上是單相思。利益有時盡,然情愛卻不知何時滅。
“我原本以為是你太傻,不懂我心中所想,才會生出了誤會。原來……傻的人是我,我冒著被撤去親王身份的危險去替你打點牢獄中的一切,我來不及想別人會如何看我,就將你接到樂府,我怕你遭人陷害於你受傷之時,不顧一切將你帶回王府來……
對,本王是堂堂的長樂親王赫連祉,怎麽會屈尊喜歡你這樣一個時而瘋癲時而正常的怪人呢?更不可能會想要將你長留於我府中,造出個避世之處供你居住……”
聽著從赫連祉嘴裏說出來的每一句話時,她的心也在被針紮似的隱隱作痛著。以為她知道的事實不過就是日此而已,但當那份感情真從赫連祉口中傾吐出來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他對自己的心思,竟比自己想的還要深許多。
也許,換作是從前的秦聽韻聽到他這麽說,心中也不過就是愧疚,原不到觸動的地步。隻知經曆了許多事,在秦聽韻自己也無法避免的喜歡上一個人之後,她也能完完全全對赫連祉感同身受起來。
感動於赫連祉的所作所為之後,想法亦隨之跟著發生改變,她此刻看著赫連祉的模樣,卻像是從他受傷不欲言說的隱忍中,依稀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大概每一個人,在遭遇愛不到自己想要愛的人的情況時,都是這個模樣的吧,
這種惺惺相惜,卻並非來源於一見如故,而是來自秦聽韻內心裏對自己那份感情的不甘心。
於是,末了,在彼此都已近乎無話可說的時候,秦聽韻終於朝著赫連祉的方向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