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歸零·第27章
快節奏的心跳掩蓋了李牧川緊促的呼吸聲,他一路借著小胡同逃跑,沒有停留。此時夜已經深了,路上沒有什麽人,可他並不敢耽擱,因為他知道過不了多久,徐灝的死就會引來警察,現在他仍舊是背負人命的在逃犯,被抓的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幾分鍾後,遠傳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警笛聲,隨著可以見到遠邊能夠看到藍紅交替閃爍的燈光。警察來了。
李牧川加快了腳步。
惋惜之情在心頭久久不能散去,李牧川悔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到達興達大廈,也許再快那麽一點,就能阻止徐灝的死。
他怎麽就這麽執拗呢!
李牧川不禁想起之前,徐灝找到自己的畫麵
山西某處私人煤窯,地處郊區,交通僅有幾條土道可走,還需拐過幾道彎,如果不是熟人帶路,外人很難找到這裏。正因為這樣的隱秘環境優勢,私人煤窯才敢頂風作案,在國家政府大力打擊之下,依舊偷偷摸摸搞著煤礦生意。
這裏做著見不得人的生意,也住著見不得人的人。
除了一些出賣苦力周圍的老農民之外,像這種三不管的地方還有一些“黑戶”,是一些沒有辦法做正常工作的人,有的是沒有身份證,有的是有前科,有的則是躲事。
像這些人的來曆,老板向來不過問,人家出力,自己出錢,錢力兩清,再無瓜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板是個聰明人,自然明白像自己這樣的非法煤窯,能有幾個幹淨的人來啊,來的都是這些“身份”不幹淨的人,與自己無關,何必去惹這身騷呢。
煤窯的工作環境並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很簡陋,好像一下秒就會坍塌。不過這裏的人似乎並不在意,畢竟與餓著活相比,死亡並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豔陽高照,灰土揚長,幾個灰頭土臉的男人正在晃著身子向井下走去。煤窯三班倒,人可以休息,但機器不可以休息,24小時全速開采,老板是在搶時間,與執法部門搶時間,在他們查處之前,挖出更多的煤礦。
遠處走來一個瘸腿的老頭,一拐一扭地走過來,招呼著其中一個正準備下井的人。
“哎,我說,臭小子,等會,等會我。”話還沒說兩句,老頭就喘著粗氣,自己腿腳不利索,緊走了兩步,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隊伍中的一個人站住身子,回頭看這老頭。這人臉上盡是黑乎乎的煤渣,隻有眼睛和張開嘴露出的牙齒,能讓人看出這是一張臉。已經裂開的頭盔蓋住他的頭,也隻能在心理上給他一些安全。
“呐,有個人讓我把這個給你。”老頭遞給那人一張疊好的小紙條。
打開紙條上麵寫著李牧川。
空氣似乎靜止了,一陣恍惚,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信息,定了定神,那人急忙問那人現在在哪裏。
老頭搖了搖頭,說那人什麽都沒說,隻讓我給你張紙條,之後就走了。
那人很失望,不知寫紙條的人什麽用意。無意之間翻轉紙條的背麵,還有這一行字今晚八點,公路樹林。
煤窯附近挨著一條公路,是去煤窯唯一的公路,旁邊有一簇小樹林。
那人擦了一下黝黑臉上留下的汗水,擦掉了一些煤灰,露出皮膚本來的顏色。
抬起頭,看著天空。他究竟要幹什麽?
他怎麽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人就是紙條上名字的主人,李牧川。
是警察?不,如果是警察的話,此刻自己早已經被銬上手銬了,不會賣關子的。可不是警察又是誰呢?
不過這個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總之是一件麻煩事清,對方想做什麽,隻有去了才能知道。李牧川下定主意,今晚看來是要走一趟了。
夜間公路上隻有幾輛亮著車燈奔馳而過的汽車,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夜安靜得適合殺人。空蕩的夜會將所有的哀怨吸收,不給世間的人聽到。
樹葉被夜間的風吹得沙沙作響,在安靜的夜中,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夜黑風高,是個殺人夜。
李牧川並沒有走大道,而是順著樹林的邊緣,通過樹幹的陰影遮住自己的身影。多年來的逃避生涯,讓李牧川對於外界的事物格外警覺,一點風吹草動都會被他察覺。
樹林間被月色打散成為一明一暗的聚集,如同黑白琴鍵,不過此刻李牧川並沒有欣賞音樂的雅興,神經緊繃的他時刻注意著樹林間的動靜。
安靜,沒有一點聲音,隻有夜間的蟲鳴,還有風聲在耳邊作祟。
李牧川躲在一棵樹後,探出腦袋觀察著周圍是否有動靜。
“你來了,李牧川。”
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從樹林間傳來,李牧川沒能分辨出聲音到底在哪個位置。不過,那個人算是出現了。
李牧川並沒有立即現身,也沒有答話。
樹林間又響起了男人的聲音,“我知道你會來,我也知道你是誰,你做了什麽。”
確實是件麻煩事,通過這番話判斷,對方顯然是知道李牧川的過往,和之前他判斷的差不多,唯一還不明白的就是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你是誰,找我做什麽?”李牧川壓低了聲音,盡量讓對方難以察覺自己聲音的位置。
“我是誰?我是徐灝。”
對麵的聲音在此傳來,隨著一股夜風穿梭在樹林之間。
聽到“徐灝”二字,李牧川從躲避的樹後迅速的向後麵跑去,沒有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時間。
徐灝也立馬追了上去。
黑夜之下,一個身影在前,一個在後,全力奔跑,林間的小道布滿了他們的腳印。
從小道到田地,李牧川改變逃跑的方向,想借此甩掉徐灝的追趕。成熟的玉米地,已經一人多高,是個絕佳的躲避場景。
玉米地中,李牧川慢慢踱著步子,減小發出的聲音,料想此刻徐灝定是沒法判斷自己究竟在東南西北何處。
視線受阻的時刻,聽力變得尤為重要,李牧川豎起耳朵,一邊躲避向前,一邊去聽是不是有對方的腳步聲。
踩到掉落的玉米杆,撥弄枝葉都會發出細微的聲音。
仍舊是安靜,李牧川心想徐灝應該離自己很遠,沒在身旁。
正當他放鬆一些警惕的時候,沒有觀察到自己背後藏著一雙狩獵的眼睛,正在緊盯著自己。
一秒之後,從玉米杆之間竄出,直撲獵物,不給對方一絲反應的時間,將李牧川一個抱摔放到地麵,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上去,讓他動彈不得。
李牧川被突如其來的突襲嚇了一跳,還未來得及反應,已經摔倒在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掙紮,去反抗,企圖掙脫徐灝的控製。
安靜的夜被兩個扭打在一起的人破壞,被遮蓋的身影在玉米地中不停的翻滾,猶如兩條困鬥的蛇。
兩個人都不願舍下最後一絲力氣,用盡全力。
“等等,李牧川!”徐灝費力的擠出幾個字,可李牧川並沒有因為他的勸阻而停下手,他知道,停手隻會將審判權交給對方。
一個翻身,用身體的重重量將徐灝壓在身下,稍占上風的李牧川心中安穩一些,一拳下去,身下的徐灝便沒了知覺。
見徐灝沒有了反應,李牧川起身離開,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他並不想對徐灝怎麽樣,雖然是個不速之客,但是,他心中還是對他有些愧疚。他是徐萱的哥哥,而自己殺害了他的妹妹,徐灝的衝動與種種行為他都能夠理解。
看來這個地方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李牧川心中盤算著下一站該去何方。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一個人影從煤窯的宿舍開門出來,身上隻背了一個簡單的雙肩包,大步地向村路走去。
這人就是李牧川。
昨夜與徐灝廝打將其打暈之後,李牧川連夜又回到宿舍收拾行李,可那時宿舍正處夜班時候,大多數人都沒睡下,唐突離開,肯定會被人注意到。李牧川隻能按捺住性子,在宿舍中的人都已睡下時,悄無聲息的離開。
天色已經蒙蒙亮,李牧川心中覺得不妙,周圍的村民向來喜歡早起務農,這時候天色已經有些亮了,一定要更加小心,別被路上人看到自己,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李牧川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沿著村路小心走著,也不過走了一兩裏路,在道路一旁,看見一個人影向自己走過來。
李牧川不自覺的加快了步伐,頭也低了下去,期望對方不會在意自己。
兩人擦肩而過之際,那人竟衝轉頭衝向他,說了一句話。
“李牧川。”
話如驚天之雷,在李牧川的心頭炸開,他想都沒想就要跑走。
聲音又傳了一個聲音
“你再跑,我現在就報警!”
李牧川停下了腳步,回頭惡狠狠地看向對方。他不必多想就知道這人就是昨夜剛剛見麵的徐灝。
借著愈發亮起來的天色,李牧川看得出來徐灝的額頭青了一塊,應該昨夜自己一拳下去的傑作。此時徐灝正一邊走來,一遍揉著自己的額頭。
兩人再次麵對麵,李牧川不知徐灝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裏始終有塊石頭選在空中。
徐灝先開了口“不用緊張,我不是來抓你或者報警的,我是來求你幫忙的。”
被害者家屬向殺人犯求助,李牧川怎麽也想明白其中的緣由,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兩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擺在李牧川和徐灝的桌前,沒顧得徐灝,李牧川自顧自地拿起筷子就大口朵頤起來,不時發出嗯嗯肯定美食的聲音。見徐灝還沒為動筷子,邊張羅著讓徐灝趕緊吃麵,趁熱才好吃。
一邊吃麵,李牧川一邊說著這家麵館的營生,“這麵館是一位老奶奶開的,兒女都不在身邊,就她一個,在村口開了個麵館,平常也就是我們這些礦工隔三差五來。老奶奶也算照顧我們,每次給我們的分量都特別大。”
徐灝拿起筷子挑起幾根放入嘴中,麵條與湯汁混合的香味瞬間撲入口鼻,加上折騰一晚上,徐灝也真的餓了,也跟著李牧川的樣子,大口吃起來。
長舒一口氣,氣中還帶著麵條的香氣,兩人風卷殘雲,沒幾分鍾就消滅了碗中的麵條,甚至連湯汁也被喝得幹淨。直叫正在忙活的老奶奶笑得合不攏嘴。
喂飽了肚子,徐灝想著該說正事了,便探頭開口“我和你說說那件事情”
話音剛起,徐灝的手就被李牧川按下,示意別再講了。
“這個地方什麽人都有,不是說話的地方。”李牧川左右看了看,小聲說道。
隨後示意徐灝跟著他。
轉了幾道彎之後,兩人麵前是一條開闊的小河,波光粼粼,晨光之下顯得格外漂亮,遠處還有幾隻不知名的鳥在河邊閑走,似乎在抓取魚兒。
李牧川指著這一片河說“這個地平常沒什麽人來,我沒事時候常會坐在這裏你怎麽了?”
話還沒說完,李牧川便察覺到了徐灝的異樣,手拄著額頭,十分痛苦。
徐灝連擺了擺手,隻說是因為水麵的反光一時晃得難受。
兩人便坐在河岸邊上,隻不過一會,徐灝的疼痛感便消失了。
李牧川心生奇怪,還有人對於河水有如此大的抵觸,不過沒過多想,等待著徐灝的開口。
徐灝緩了一會,便向李牧川說起幾年前駭人聽聞的往事,隻見李牧川緊皺著眉頭,許久未鬆。
當從徐灝的口中得知自己不是殺人凶手的那一刻,李牧川的眼中滲出了淚水,在其中打轉。
站起身,無神的看著前方寬闊的河水。
徐灝不知道此刻李牧川的心情如何,與自己失去妹妹時的難受應該差不了多少。
“你想讓我幫你什麽?”李牧川問道。
居高臨下的問話,讓徐灝有些不舒服,他也站起身子,與李牧川同一高度,隨後說到。
“報複方彬。”
李牧川被這個答案嚇了一跳,隨後想想也並非不可理喻,自己的妹妹被他殺害,有強烈的反抗情緒也是正常的。
“為什麽要我幫你?”李牧川問道。
徐灝覺得這個問題十分可笑,反問道“難道你不想報複方彬麽?是他害了你!要不是他!你能成現在這個樣子麽?”
李牧川的內心被徐灝的話說動。本以為自己在得知真相後,會十分激動,可這份激動隻停留了一會,便又到了平靜。
“為什麽要報複他?”李牧川還是不明白徐灝為什麽是要折磨方彬,而不是抓他送到公安局。
徐灝無奈的笑了笑,“我難道不想麽?可我隻有一個不會再說話的人的口述,無憑無據的,怎麽定他的罪。”
這也隨之宣判了李牧川翻案無望的鍾聲,瞥眼看向李牧川,他隻是眉頭稍稍一皺,再無別的表情。
“可我不是警察,我已經做過一次了,不在乎再做第二次!我要用自己的辦法去伸張正義!”
徐灝說得大義凜然,正義?什麽是正義,李牧川心中沒有答案,也許每個人定義的正義都各不相同吧。
“我不能幫你。”李牧川淡淡地說道。
徐灝對於李牧川答案十分意外,在他心中,他早就認定,自己與李牧川能夠結成複仇聯盟,一個是殺妹之仇,一個是陷害之恨,無論從哪個角度,他們兩人都是完美的合作搭檔。
“我做不出來。”李牧川垂下了頭。其實在心底,他仍舊是一個不願說話,不願與人生事端的人。
“這麽多年,你還念著兄弟情呢?別傻了?人家出賣你,你還這樣?你真是個傻子!”徐灝覺得李牧川簡直不可理喻。
李牧川沒有理會徐灝的罵聲,轉身準備離開,留下一句“你要是迫害方彬,我一定會阻止你的!”
瘋了!瘋了!徐灝沒想到躲了這麽多年的李牧川竟然已經瘋了!會為保護陷害自己的人!
徐灝衝著李牧川喊著,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會聽到。
“如果他一直不對你說真相,你還會這樣麽?”
徐灝的話讓李牧川陷入了深思,他的內心其實是不願相信這個事實的,認為方彬一定是有苦衷的。如果方彬如果麵對麵也不說出真相,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會如此的情況。
沒有答話的李牧川離開了河岸,沒有聽見徐灝低聲咒罵的聲音。
執拗的性格,李牧川永遠改不了,任憑別人怎麽三番五次的說,自己認定的事情,就是天王老子來,也奈何不了他。
這一次,李牧川第一次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質疑。
再次見到方彬,他都沒有提到曾經的事情是自己所為,李牧川隻好在內心中告訴自己,再等等。
直到追尋徐灝到了那處矮房,他的一番話把李牧川點醒,他開始認真思考對於方彬的複仇了。
李牧川一直處於兩難的境地,一方麵不想徐灝真的傷害到方彬,所以接近方彬防止徐灝對方彬有什麽動作。另一方麵,又擔心方彬知道背後的人是徐灝,想法設法隱去徐灝的痕跡。
可就在那一夜,他的內心告訴自己,方彬永遠不會向自己坦白一切。
徐灝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傻子瘋子,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呢?
竟然會用自己的生命去製造方彬殺人的證據!
徐萱的死過去了多年,想要翻案,沒有過硬的證據是難上加難的,可況徐灝手上什麽實質性的證據都沒有。
設計讓方彬殺死黑虎之後,拿著李牧川給到的凶器後,徐灝陷入了躊躇之中,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李牧川已經向自己告了別,具體去哪沒有再提。看著手中的磚頭,徐灝下不定決心。
幾番籌劃,徐灝還是漏掉了一個最重要的細節。
殺害黑虎的磚頭確確實實被方彬握住,上麵也肯定有方彬的指紋,可上麵很可能也有李牧川的指紋。如果以此報警舉報方彬殺人,磚頭當作證物,李牧川的身份很可能就會被揪出來。
兩難的徐灝不知該如何決斷,一邊是為妹妹複仇的最後一步,一邊是毫無關係的李牧川。
過了許久,隻聽徐灝哀歎了一聲,將磚頭重重的摔向地麵,磚頭隨之碎成幾塊。
瘋子!瘋子!李牧川心中罵著,卻不敢發出聲音。
體力的消耗也在告訴李牧川,自己離大廈越來越遠,警笛的聲音也漸漸小了,他不知道他能逃多久,也不知道方彬會不會告發自己。當然,他也很好奇,徐灝讓方彬遵守的諾言到底是什麽事情。
逝人已去,好在他完成了自己設定的使命,在他自己眼中,自己完成了自己的願望麽?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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