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7章 非人道
“醒了沒有?”夏乾臉色鐵青地站在小木屋門外,語氣裏已是耐心散盡,“人都躺那裏幾天了?你們這一群太醫,連個病因都沒有斷出來?”
幾個太醫們麵麵相覷,青一色地跪在雪地裏,半句話也不說。
入冬後的大夏,下起了好一場大雪,接連三日,雪花已經堆起三寸厚了。
“陛下。”夏乾身後的侍衛提醒道,“您也已經三日沒有早朝了,老呆在這裏也不……”
夏乾冰冷的眼神讓侍衛停住了接下來的話。
“他現在怎麽樣?”夏乾負手在後,緊咬牙關,“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治療?”
幾個太醫把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整張臉都埋進雪裏。
“說話!”夏乾喝斥了一聲。
“……”得到的結果仍是沉默。
夏乾抬腳,用力地往前踢去。跪在他麵前的鍾太醫,已是年過六旬……夏乾終於沒把腿踹到鍾太醫身上,隻朝太醫們踢去好多積在地板上雪……
終於有個太醫顫顫巍巍地開口了,“陛下……那小公子現在隻有一口氣了,若能吞咽還好,可若喂不進去湯藥,這……這沒法治療啊。”
夏乾扭頭,看了一眼立在屋簷下的魚傾歌。
魚傾歌抹了一把眼淚,朝夏乾走去。
夏乾和太醫們的對話,魚傾歌都聽著。
等魚傾歌走近了,夏乾方問,“這幾天都是你喂的藥?”
苦笑著點頭,魚傾歌仰頭歎息,“公子喝不進去,一點都下不去。”
“喂不進去就灌!”夏乾皺著眉頭,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灌不進去就填。”
“沒用的,我都試過了。”魚傾歌眼睛裏的靈動,已經全都暗淡了,她的雙眸已成了一灘死水,“好不容易喂進去一些,也全都吐了……這幾天,公子已是滴水未進。”
夏乾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他想起夏櫻……想起她流著眼淚,為了他的江山,棄了至愛,失了魂……
夏乾也想了母妃,她笑著喝掉自己親手端去的毒藥,無怨無悔,臨終遺言隻有他們兄妹的名字,“乾兒,小櫻……”
夏乾打了個哆嗦,如果那人死了,夏乾真不知道如何跟夏櫻交待。
“陛下,這都三天了,別說有病,就是沒病之人……這麽幾天,滴水未進,餓,也得餓死。”又一個太醫低聲。
夏乾險些站不穩,還好身後的侍衛撐了他一下。
“不!”魚傾歌激動起來,拳頭篡的緊緊的,她乞求地望著夏乾,跪下身子無力地抓夏乾的衣袍,“公子不會死的,她能救他……她一定能救他!她在哪?她在哪?把她帶到公子身邊,我求求你。”
一直以來,她以各種手段阻止他們相見,如今,讓他們重逢卻成了魚傾歌唯一的心願。
上天……真會作弄人。
***
石室裏一遍遍地回蕩著百裏鳳燁的低吼聲。
合墓之毒,已經把他逼得不成樣子了,他的頭發散了,身上的紅裝也被自己扯得淩亂不堪。那雙溫柔而狡黠的鳳眸也已經混沌了。
夏櫻一遍遍地叫著百裏鳳燁的名字,可是……他似乎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在僅存的信念裏,百裏鳳燁不讓自己有任何逾越的舉動。
可他此刻,卻已全然不知在堅持什麽。
夏櫻目睹了人是如何變成野獸的。
事實上,夏櫻也瘋了……她無能為力。
她不知道要如何幫他解毒!而且……她已經失去了靠近百裏鳳燁的勇氣!
心髒處火燒一樣的疼。
夏櫻咬著牙關,嘴巴裏已經全是血腥味了。
就在這裏,夏櫻知道了絕望的滋味!
當沐煜離開,當找不到他的消息,甚至無數次地聽說沐煜已經死了!夏櫻也未曾絕望過。
她始終對重逢心懷希望。
可此時……手握龍淵,望著每一寸肌膚都在滲血的百裏鳳燁,夏櫻飽嚐了絕望。
“百裏鳳燁。”夏櫻又喚了他一次。
那個縮在角落裏的身影,兀自低吼,仍舊對她的呼喚沒有一絲反應。
從百裏鳳燁迷失,並且散失了應有的交流能力之後,夏櫻也已經喪失了對時間的認知……
在這昏暗的石室裏,她好像已經呆了數百年的時光!
漫長!死寂而絕望!
百裏鳳燁,他會死的!
夏櫻的喉頭動了動,她以為可以逼秦紫幽現身,可在一瞬一臾地僵持中,夏櫻已經失去了信心。
秦紫幽不會出現了!她把自己當成了沒有心的死物,一切都是這盤賭局中的彩頭。
她把自己的情感剔除的一絲不餘,她是布局者,也是旁觀者!
秦紫幽把自己逼成絕對冷靜,一直理智的‘活著的死物’。
這一次的賭局,她也把自己的後路也封死了……
“秦紫幽,你把解藥給我。”夏櫻開口,無助地打量著這間石室。
她說話的聲音也已經變成了沒有節奏的,甚至沒有意義的音符。
絕望,讓夏櫻說不出連貫的話語。
合墓之毒,沒有解藥!
若不行陰陽之事,那中毒之人,隻有暴血而亡。
解藥,不過是一個女人!
或者,她自己!
夏櫻的麵容漸漸扭曲!
她也終於知道秦紫幽的那個賭局了,她把所有人都算計了進去,包括秦紫幽自己,也都隻是這盤棋局裏的一顆棋子。
一盤死局。
一顆顆死棋!
沒有退路,無法抽身!
所人有,都要粉身碎骨,挫骨揚灰。
從秦紫幽決定布局的那一日起,便隻有唯一的一條路——或死!或毀!
而她相信,夏櫻……不會讓百裏鳳燁去死。
從加入憶冰樓起,從她學會算計人心起,秦紫幽總是對的!
這一次,也一樣!
夏櫻仰頭苦笑,她終於朝百裏鳳燁走去……
一步、一殤!
不是作為一個女人,而是一作為一粒解藥,夏櫻緩緩靠近百裏鳳燁。
那人已經喪失了一切理性,那雙鳳眸裏,早已不見清明,可夏櫻不明白……為什麽,他還是可以把自己控製在角落裏,決不逾越雷池半步。
夏櫻放下龍淵,緊了緊衣服……
身上早已經沒了外袍,她的玄衫,在百裏鳳燁還自清明之時,便已經撕得粉碎。
裹著單薄的、白色的、幹淨的裏衣,夏櫻的心在狠狠地滴血。
以這樣的方式讓百裏鳳燁活下去,對她和百裏鳳燁都是一種褻瀆。
可……又能怎樣?
總比死了好!
他們都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夏櫻朝百裏鳳燁展開雙臂,他的身子滾燙,如同赤色的岩漿。
僅存著獸性的百裏鳳燁,立刻貪婪地回抱住那份柔軟。
夏櫻在滾熱的獸息中,害怕地顫抖,可她並沒有推開百裏鳳燁。
獸息在夏櫻身上四處遊走,她封閉著自己,緊握著雙拳,僵硬地如同化石……
可百裏鳳燁的體溫,一直試圖將她融化。
幹涸的眼淚噴湧而出!
夏櫻咬著下唇抽泣起來,習慣性地握住了脖子上的葫蘆掛墜。
“櫻!”
夏櫻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櫻!”
沐煜,他在叫她!
那個聲音那麽真實,就在夏櫻耳邊,那麽近。
夏櫻仰頭嚎叫,想到沐煜,想到少年溫柔的微笑,還有那一身清冷的銀袍,夏櫻突然湧起一股深深地挫敗感……她啊,連一粒解藥也不當不好。
指縫裏突然閃出淡淡地七色光澤。
夏櫻喜極而泣,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是了!這裏麵的東西或許可以解毒!
這是妖魂給她的,來自於一個名叫墨宜的陌生人給的禮物,她親眼見過這玉葫蘆裏的液體將林阮思的傷口治好!
也許……它也可以解了合墓之毒!
想到這裏,夏櫻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墜子,揭開蓋子,將裏麵的液體給百裏鳳燁灌去。
隨著那玉葫蘆一點點空了下去,夏櫻靈魂深處,也有了某種殘缺……
這些日子,這個掛墜已經溶入了夏櫻的生命,成了夏櫻的一部分,說不上為什麽,每當握住這玉葫蘆,夏櫻便感覺到異常的安心和熟悉。
百裏鳳燁咳嗽了兩聲,身上的傷口奇跡的愈合了。
一雙鳳眸大睜,死寂而絕望,“阿櫻。”
百裏鳳燁一開口,夏櫻委屈地低頭垂淚,又喜又悲,一時間,竟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來。
好半天,百裏鳳燁方才看清了眼前一切,自己和夏櫻,早已經衣冠不、整。
他的手,仍舊覆在她的小腹之上。
莫非……秦紫幽已然得逞?
百裏鳳燁猛地縮回雙手,鳳眸裏,全無一絲生機,“阿櫻,鳳……鳳燁……”
心下一急,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百裏鳳燁想給夏櫻找避體的衣服,可入目的……全是撕成條的碎布,全然找不到一塊完整的麻。
“並沒有!”夏櫻哽咽了好幾次,終於能開口講話了。
百裏鳳燁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夏櫻朝著百裏鳳燁揚了揚手上的玉葫蘆,那裏麵,已然空了,“我想……是這個解了毒。”
百裏鳳燁眉頭一皺,眸子裏閃過一抹濃烈地屈辱之色。
夏櫻沒再繼續說下去,他不知道百裏鳳燁和墨宜之間有什麽樣的恩怨。
每次看到那個玉葫蘆,百裏鳳燁眼神裏閃爍的光澤,總讓夏櫻欲言又止,不敢多問。
“即便出不去,我們也得想法子弄出些聲音來……百裏鳳燁,我想,月華姐一定還在尋找我們。”夏櫻已經絕了劈開斷龍石的念頭,如今,百裏鳳燁暫解危機,夏櫻隻好把希望放在月華身上。
“若能出去,百裏鳳燁……我一定親手殺了秦紫幽!”夏櫻咬牙切齒。
“不對!”百裏鳳燁的嗓音突然變了一個調,急切地高喊道,“阿櫻,鳳燁不對勁,你……走遠些!快!”
夏櫻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裏。
就在剛才……她以為撥雲見日,柳暗花明!
可一切——卻突然轉向了一個更壞的開端!
那個隻餘獸性的百裏鳳燁,好不容易恢複了清明,現在,又墮入了另一個非人的阿修羅道。
夏櫻又一次看到……百裏鳳燁的鳳眸染上了深紅的血色。
冶魔血脈!
夏櫻曾經在百裏鳳燁身上也見過好幾次,可這回和之前幾次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