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嫂子
白天黑夜馬不停蹄,接連五天,司白終於到了玉沉境內。
拉停了馬,司白站在九韻山腳之下,心裏很不是滋味。
連日趕路,司白看起來有些憔悴,就連他身上的桃花錦衣也沾染了塵土。
桃花公子頭一次如此狼狽,飄逸的黑發也結了坨。
華褚今年遭遇天災,以至於一路上都是流民,曾經美麗的風景也在連月的大雨中毀了一半。
踏在玉沉的國土上……司白看見了滿山的綠樹。
即便在秋天,可不知名的山花,仍然開了漫山遍野。
司白身邊的馬掙開韁繩,它衝著遍野的綠色跑去,撒歡般地奔跑著,棕紅色的鬃毛迎風招展,馬兒時不時地立起前蹄,偶又回首去瞧司白。
看馬兒瘋跑的樣子,司白的心也跟著輕鬆了不少。
這匹棕色的馬非常興奮,左右等不到司白追來,它便自己消失了在了綠林中。
看著漫山秋花,司白大概能知道菀清和景瀾,為何一生都在追求的山水自然了。
這匹棕馬隻跟了司白三天,卻是這一路上跟著司白時間最長的馬了……最後一站本應該換坐騎的,但司白仍為了它多歇了一個時辰。
踏上九韻山,隻要翻過去……便能見到父親。
身上的東西,能丟的全丟了,現在司白手上隻剩下菀清親手做的兩袋點心了。
山路鬆軟,樹林間還不時地有幾隻小動物,睜著滴溜溜地大眼睛打量著他,其中有幾隻膽大的鬆鼠,似乎想在司白的頭發裏找尋食物。
司白的腳步放慢了一些,九韻山乃國山。平常老百姓不敢接近,以至於草木茂密……
一路走,一路便能摘到些甘甜的野果。
走至林深之處,司白聽見青溪潺潺,幾步走去,正巧瞧見那匹馬在飲水,馬兒顯然也看見了司白,衝著他一聲長嘯。
司白走近青溪,將馬脖子上的韁繩解下來丟掉,“小家夥,你可真有靈性!”
那馬一聽,開心的直甩尾巴,直用長長地馬臉去蹭司白。
把司白弄的又癢又笑,這五天的趕路裏,這是司白頭一次笑的這麽高興,“給你取個名字吧。”司白逆毛將馬臉上的毛弄亂,“叫你阿醜吧!”
話音一落,司白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被一匹馬踢進青溪之中,而且,這馬倒過身子,直用後蹄朝司白踢水。
它顯然對阿醜這個名字很不滿意。
“行行行!”司白站在水裏,用袖子去擋馬踢來的水澗,“不叫阿醜!”
馬兒這才消停下來,停住了後踢。
司白也不惱,反而越發喜歡這匹野性子的馬兒。
已經在溪水之中泡著了,司白幹脆解了發冠,就著溪水將自己打整的幹淨一些。
身上的錦衣多日沒換,進水便蕩出一圈黃色的髒水……
那馬在岸上等了司白一會,見他沒上來,自己也下到了溪裏……水不深,剛好能淹沒馬腿。
一人一馬在溪裏邊洗澡,邊喝水……司白也沒那麽多講究了,甚覺得這洗澡水還挺甘甜的,比很多時候的茶水還要好喝。
等打整好自己後,司白穿著濕衣上岸。
陽光很暖,風也很軟。
青溪潺潺,樹影水荇。
吃掉最後一塊菀清為他準備的幹糧,司白繼續朝著山上走去。
沒走多久,司白突然停下了腳步……
眼麵前飄來幾片花瓣,司白伸手接過……竟是幾片桃花。
這都入秋了,哪裏還有桃花。
繼續往山上走去,成片成片的桃樹映入司白的眼睛。
司白放慢腳步,突然想起,尚在東平時,淺安望著自己深情而堅定地說道——
——你為月華種了四季長盛,花開不敗的桃樹,那……安這次離開,也為你種漫山桃花,十裏桃林……安等你!
看得出來,所有的桃樹都是新栽的,桃幹都不粗,很多還隻是小苗。
成片成片的桃林裏,偶然有一兩棵在秋天開花的桃樹也不足為奇。
司白不過一年沒有回玉沉,想不到……這九韻山竟然變成了這樣,這一刻,司白的心口有些東西在微微浮動。
繼續往前走著,司白竟發現了一棵結滿桃子的果樹。
摘下一顆桃子,鼻尖處是蜜桃的香味,司白隨意地在身上擦了擦,便一口咬下去。
又軟又水,口腔裏全是芬芳。
將整個桃子吃完,剩下的桃核,隨心丟在了泥土裏,或者……明年,這棵桃核也會長成一棵小苗吧。
馬蹄聲響起,司白回首。
淺安一襲白衣,正遠遠地望著他,手中的木桶應聲落地,清水全都漸了出來,木桶順著短坡一路往下滾,正好停在司白腳邊。
淺安一步步朝他走去,走的很慢,直到司白麵前,她方才笑起。眉眼彎彎,隻道,“許久不見。”
司白半張著口,將木桶搶起,半天才回道,“許久不見。”
那馬兒似乎很喜歡淺安的樣子,圍著淺安直轉圈,脖背上的鬃毛透著紅色,它甚至朝淺安打了個響鼻,“好俊的馬。”
“它很喜歡你。”司白道。
“是麽?”淺安撫摸著馬背,“我能騎一下麽?”
話音剛落,那馬竟伏下身子,前肢半跪……一副迎人上身的樣子。
“可有靈性,它能聽懂我的話。”淺安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司白……”她想直接喚他的名字,可最終仍然續上了“公子”二字。
“司白……公子,它叫什麽名字?”
說話間,淺安已經騎上了馬背!
這匹馬身上的韁繩被司白丟了,此刻淺安坐在馬上,也不敢縱馬馳騁。隻好俯身抱住馬脖子,那馬等淺安準備好,便開始小跑起來,開始還能收住速度,後來竟越跑越快……
“停下來!”淺安在馬兒耳邊叫喚,可它似乎是沒聽見一般,跑的越發急了。
司白在後麵看出了不對勁,隻好飛身過去,運足輕功在桃樹間飛馳,橫穿桃林,終於追上了那馬。
“停下來。”淺安的聲音透著焦急。
眼看著那馬要帶著淺安衝向峽穀,司白一咬牙,直接跳了過去。
這一跳,司白正好將淺安從馬背上推開,兩人抱在一起,一同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個圈……
等速度停下來時,司白覆在淺安身上,她滿臉通紅,看著司白的睥中含著露骨的情思,軟風過,一片桃花瓣落在淺安額上。
果真是人麵桃花相映紅。
司白離淺安那麽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心跳的聲音,他知道淺安在等什麽!
可司白和知道自己給不了……什麽都給不了,也給不起!
縱是整片桃林就在司白眼裏,可桃花公子的記憶深處,仍是一襲白衣立於桃花樹下的月華。
他不能負月華,也不願負了自己,隻好一次又一次地讓眼前這姑娘失望。
無視她眸中的情意,無視她載種的整片桃林。
司白將淺安額心的桃花瓣吹開,匆匆從她身上移開。
淺安也從草地上直起身子。
隻見那馬準準地停在了峽穀邊,壓跟沒有衝下去的勢頭,司白甚至懷疑這畜生是不是故意的。
和淺安之間一時無話,司白略有幾分尷尬,咳嗽了幾聲,方道,“這馬還沒有名字,你給它取個名吧。”
那馬從峽穀邊走來,趴在兩人身邊的草地旁,不時地咀嚼著青草。
“它還沒有名字?”淺安看出了司白的不自然,平複好心態,笑道,“這麽野,又沒栓韁繩,不如叫無疆吧。”
馬兒立時從草上站起來,直衝淺安點頭。
司白見這馬點頭的動作,搖著二十四紫骨扇,半帶調侃地笑道,“這家夥成精了,古籍上一直有妖精的傳說,想來非旦不假,還有跡可尋。”
“無疆,無疆。”淺安喚了它兩聲,一匹馬楞是化身成狗,直去舔淺安的臉。
一人一馬笑的很開心,淺安也穿了一身桃花錦衣。
司白站在他們旁邊,風裏是蜜桃的香氣。
“完了,我才想起來!”司白解下包袱,“這是菀清叫我交給你的糕點,大概壓碎了……”
匆匆打開油紙,果然碎了大半。
“抱歉。”司白捧著碎點心,遞給淺安。
淺安接過,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菀清給我的?”
“是的。”司白點點頭,“可惜已經碎了大半,你嚐嚐看。”
“謝謝。”淺安看向司白,一遍一遍地道謝。
咬了一口酥餅,淺安突然僵住了表情。好半天後,眼裏突然起了淚痕,一眨眼睛便掉到了酥烙裏。
“怎……怎麽?”司白被淺安的反應嚇了一跳,“不好吃?也是……已經五天了。”
說話間,沒經淺安允許,司白拿了半片塞到嘴裏。
並沒有什麽怪味,一樣很好吃啊,“淺安……姑娘,是司白之前冒犯你了,實在抱歉。”
“不!”淺安搖了搖頭,擦掉眼淚,“風大,眼裏進了沙子而已,我沒事。”
淺安吃起酥餅……那裏有濃濃的棗味。
棗子,一向有嫂子的偕音。
司白不懂,可淺安知道這糕點的典故,一時感覺五味雜陳,方才掉下淚來。
菀清用這些點心,親口叫了淺安——嫂子!
菀清認可自己,並也沒有嫌棄自己的曾經!淺安按著心口,真心感激生命裏所遇的一切溫暖。
玉沉帝給的金蓮釵。
菀清給的棗泥酥。
盡管相隔千裏,可淺安依然在這家人身上感覺到了溫暖,他們並沒有當她是外人。
望著司白,淺安再次重複,“謝謝。”挑了一塊完整的棗泥酥遞給司白,淺安道,“你也吃點吧……陛下等了你等久。”
司白手上一頓,桃花眼裏暗淡了幾分,“父親還好麽?”
淺安點點頭,“這個幾天,陛下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總提你和菀清小時候的事情。”
司白笑笑,“肯定沒有什麽好事……淨說我們調皮搗蛋吧。”
說話間,司白這才注意到淺安頭上插著一支陳舊而厚重的金蓮釵。
他當然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這金蓮釵是司白母親的遺物,一向是父親珍愛之物……如今他將這金蓮釵交給淺安,其中何意,已是昭然若揭,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