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梅花斷> 亂聲(二)

亂聲(二)

  戲班主草草過了一遍,又合上本子在胸口猛摟了一下,招呼著眾人道:“來來來,都仔細著點,別下午練起來的時候讓人瞧不上,幾句話打發了出去。這天大的福氣,接不住可怨不著我心眼兒偏。”


  幾個人一起湊上來,伸了老長手要將本子拿回去。戲班主哪肯在撒手,敲打著道:“隻能看一遍,然後選個角兒去就看自己那段兒,依著平日裏的規矩該誰先挑就誰先挑。”


  古往今來這行當多是耍哪個學哪個,其他全憑自己造化,戲班主此番行徑倒也不算刁惡。何況男子說了複雜的影人輪不到這些人參合,如此戲班主還肯將整本給手底下看,已經是稱的上敞亮。


  一番折騰分了工,比劃了兩回,就到了午飯的點。趙家財大氣粗,膳食比戲班子平日裏豐盛數倍,幾人吃了個肚圓,再趕到後廳時,那男子竟已獨自捏了杆子在戲台上耍起來了。


  三月底的天,趙財主捏著把折扇坐椅子上看的搖頭晃腦。聽見動靜,回頭見戲班主幾人進來,扇子在手裏一敲,道:“你們這吃的也夠久啊,還不快點給他唱上,爺擱著看半天啞巴呐。”


  戲班主先揮手招呼幾人衝到幕後去,自己這廂彎了腰跑道趙財主身後賠笑道:“還不是趙爺您家山珍海味,咱以前沒吃過,臨了盤子都給舔了,這才耽誤了些。”


  “得得得,甭跟這,你去去,去給爺盯的牢實些”。趙財主指著那生絹後頭極不耐煩道,戲班主剛抬了腳,他又站起來道:“你等等。”


  戲班主停住,恭敬等著趙財主不敢答話。


  “我說師傅啊”,趙財主緊走兩步趕上來,拉起戲班主的手,把扇子往上一搭,道:“你在我這拿的銀子也不少了,如今這忙,你是無論如何要幫老爺一把。”


  戲班主嚇手一哆嗦,大抵那趙財主以為他要掙脫,瞬間抓的更緊,道:“怎麽著,您這是不願意啊。”


  “願意,我願意,我上哪不願意啊這,我這一把骨頭不值三錢銀,我怎麽幫著我老爺您就……我.……”。戲班主又扯了兩下手,這回是真想掙脫。


  “我就實話說了吧,你給我盯緊了這不知哪來的小子,無論如何得把他東西學全了,我真金白銀就差老婆都讓給他幾個,他還是要走人。說唱完下月那廣陵散收拾家夥,我這回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腦袋我,我上哪再給頭上青天請個美人回來。”


  “是是是……老爺您.……這.……啊”?戲班主不等趙財主將話說全,他說一句就答一句是,且先迎合著。哪隻等聽完了,反倒應不上去了。


  合著就這事兒啊。


  他仍不敢強行將手扯回來,隻狐疑問了句:“這,這青天老爺的戲癮他不至於吧。”


  這問題從老李頭還沒死,他就有此一問了。這青天老爺,他不至於啊。皮影這東西,還不就是圖個樂子。戲瘋子戲瘋子,也沒見誰真瘋了去,。


  “什麽狗屁戲癮,我,哎,你就去給我看著吧,就學昨晚那出‘花月圓’,別給我折騰這沒用的”。趙財主一跺腳,將班主推出好幾步,自個兒坐回椅子上,猛扇風咕噥道:“誰踏馬喊的要聽這一出。”


  昨晚一群人跟在後頭,是誰喊的他還真沒聽清,這狗腦子不知人事兒還瞎參合,白花他一大堆功夫,要了人老命了。


  戲班主站穩了身形,想回身再問兩句,自覺趙財主語氣不善,拍著腦門奔到了幕後頭。


  一眾人瞧他來了,俱是無奈的一攤手。定睛一瞧,那男子抓了七八個影人在手上,看著是笑吟吟的對著他,偏臉上疤痕可怖,那隻瞎眼珠子又滲人,班主隻感覺一個激靈,全身汗毛倒豎。


  這這這,剛才他們進來時,生絹上是有影人在舞動,但還沒看個究竟,似乎男子就停了手,是故也沒瞧出來男子演的是哪一段。


  現瞧他手上拿著的,哪一段且先不管,但他是.……一次耍了七八個影人?

  戲班主透過生絹,往台下趙財主一瞧,還將把扇子扇得隻能讓人瞧出個殘影。熱,這天是開始熱了,熱得他也想去拿把扇子來搖一搖。


  七八個影人一次上手這本事,他得有幾年沒見了?


  不怪幾個夥計齊齊幹愣站著,原以為複雜的用不著操心,說的是聶政的影人輪不到他們碰。再不濟男子一次舞了兩人去,韓傀的也給占了,誰能料到“輪不到”是這這番場麵啊。


  且論“廣陵散”的出場影人是多,但剩下的,真就找個外行提著竿舉著就行,犯不著請整個兒戲班過來。趙財主錢多不心疼,但看男子的樣子,並不像是個顯擺的,戲班主隻覺這理兒他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又是心悸又是疑惑的,半天沒動上手,底下趙財主又站起來吆喝道:“能行不能行,不能行先給爺唱出‘花月圓’來”,說著又對身後一嬌俏丫鬟道:“你,你去給他唱上。”


  丫鬟脆生生答了,碎步跑過來,嬌聲道:“師傅請。”


  男子也不惱,將手中影人挨個收拾好,到箱子裏捧出美人像來,先將杆子上的提線繞到琴上,試了試影人動作,方對著那丫鬟點了頭示意開始。


  “北方有佳人”,難怪昨晚唱詞飄飄渺渺的聽不真切,應是這男子是個啞巴,趙財主令尋了丫鬟作幫腔,卻為了不破壞現場氣氛,將人藏起來了。


  這會日頭正好,看的也真切,男子演出來的東西和昨晚一般無二,不過是少了朱砂酒杯那些障眼法兒,戲班主與一眾人隻能瞧見男子以琴弦作竿,擘托抹挑勾之間帶動著影人翩然起舞,還是那出“花月圓”。


  真是獨具匠心,眾人皆是拜服。原理不難,可真要作起來,既要音律和諧,又要動作配的上,著實難為功夫。


  戲班主瞬間反應過來,趙財主將自己找來,哪是給人打下手,分明就是來偷師的。所以“廣陵散”唱一半,硬生生換了“花月圓”。


  問題是這花樣,看一次能學會個啥啊。提線怎麽綁,音律如何彈,都是人看家的本事。要不是篤定眾人偷不了,這男子敢毫不藏私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眼?

  他有點繃不住臉皮,當下沒細問。簡單一段唱完了,那男子仍是滲人的笑著給班主施了禮,又將箱子抱過來示意眾人先拿影人,好排練“廣陵散”。


  班主一看,這影人精貴程度不遜縣老爺那個,旁人伸手先拎了一張起來,抖開來看,影人臉譜服飾多用的是大紅色。


  在戲譜裏頭,紅色用於勇烈之士,想這個影人演的定是“廣陵散”裏的英雄豪傑。他一提操作竿,擺出個架勢,玩笑般吼了一句:

  “大王嚐聞布衣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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