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修
第1章
巳時中,定國公府早已豔陽高照,袁若鸞才將梳洗過,來窗下試妝。
鏡中的袁若鸞,然嫩臉修蛾,未曾施朱描翠。丹鳳雙眸盈了一汪秋水,顧盼生輝,美人無語,眉眼間先生出一段嬌媚。
袁若鸞在瓷白的圓盒裏挑了些桃紅的口脂,抹在淡粉的唇上,她輕輕一抿,豐唇宛如紅桃蕊。
她往鏡裏一瞧,滿意一笑,縱然生麗質,誰能棄薄妝?
丫鬟玉閣挑了件明豔的石榴裙,走到袁若鸞跟前,笑吟吟道:“姑娘,穿這件,顏色好。”
袁若鸞起身去試,有些憂心:“誰知才兩年多的時間沒光顧,金縷閣的裁縫胡娘子就離京不幹了,也不知道新裁縫手藝如何。”
兩年多以前,袁若鸞的祖母去世,袁若鸞替祖母守孝三年期間,未曾穿過華麗張揚的衣裳,今兒這件石榴裙,還是前些日剛出了孝,命裁縫新做的。
其實按製,祖父母去世,孫女隻需守孝一年。但袁若鸞父親戰死沙場,母親早年病逝,她與弟弟袁若蓬自幼在祖父母膝下長大,與祖父母感情深厚,姐弟二人,便以替父母守孝之製,為祖母守孝二十七個月。
袁若鸞換上新衣,玉閣一麵替她係帶,一麵笑道:“姑娘這兩年抽條兒,原先穿素色衣服不顯,今兒穿了這件,方才瞧出身段來。”
主仆二人正著,院子裏有其他丫鬟巧笑,丫鬟銀閣笑聲盈盈,挑了簾子進來,滿麵生春,欲言又止,半晌才憋出一句饒有深意的話:“姑娘,國公爺請您去書房話。”
袁若鸞見銀閣表情不對勁兒,秀眉一揚,問道:“祖父今日不去衙門麽?”
定國公袁晉功年近五十,除了有些不礙事的舊疾,身體尚算健朗,退卻沙場之後,在都督府衙門任職多年。
銀閣笑容滿麵,無奈:“這都什麽時辰了,國公爺早去衙門裏點過卯,這都回家喝下一盞茶了,正等姑娘過去話呢。”
袁若鸞越發奇怪,袁晉功往日得閑,不是去衛所便是尋個場地練功,亦或關在書房研究兵法書籍,鮮少召她去書房話。袁若鸞抓了銀閣的辮子,佯裝凶巴巴地逼問:“快,祖父找我何事,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風聲?”
銀閣掩麵而笑,指了指擱在床頭的話本《秀舉子巧遇俏佳人》,裏麵講的是蘇州才子趙若軒與貌美千金的愛情故事,這趙若軒雖是貧家舉子,卻精通詩文,寫得一手令人稱讚的好文章,模樣清秀,體貼又專情,為了娶到心上人,能在雪地裏跪求準嶽父三三夜。他已在昨夜,成為了卷霜院主仆心中最佳男主,並一舉奪下袁若鸞的芳心。
袁若鸞看著話本呆呆地眨了眨眼,莫非祖父這是要替她定親?
啊啊啊,那可不行!
祖父平日裏中意的子弟都是五大三粗的營衛漢子,個個的都不精致講究,一身的臭男人味兒,要是嫁給這樣的人,她怕是新婚頭就要被熏得垂直倒地。
袁若鸞扭頭看向鏡子,嘖嘖,真是人美如玉,隻有趙若軒才配得上!整好衣衫,袁若鸞急急忙忙領著丫鬟去了袁晉功的書房。
丫鬟在外麵恭候,袁若鸞風風火火地一腳跨進書房,另一隻腳還沒進去,聲音先傳進了書房:“祖父,您是不是要替我定親了?”
袁晉功不防孫女來得這樣快,又提前知道了他要的事,便擱下手裏的兵法古籍,笑容滿麵地站起來,他身材挺拔魁梧,雖老而不衰,穩步走去書房另一邊的廳,緩緩坐下,似有長談的意思。
袁若鸞連忙追過去,給袁晉功捏肩捶背,做伏低,撒著嬌:“祖父,除非有人能比得上趙若軒,否則孫女堅決不嫁。”
袁晉功一愣,趙若軒是何許人也?他端著茶杯滿臉疑惑,“這趙若軒是順德府寧安伯趙先享的嫡長子?還是兵部左侍郎趙文忠的嫡子?我為何未曾聽過此人?”
袁若鸞兩手叉腰,氣勢頗盛:“沒聽過就對了,反正您隻要知道此人文采斐然,乃是千裏之駒、棟梁之才,又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夠了。世間女子,當嫁趙若軒!哼,比不上趙若軒的,孫女堅決不嫁——尤其是相貌比不上的!”
袁晉功哈哈一笑,放了一百個心,他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我看中的人,必是萬裏挑一。不誇張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此子相貌舉世無雙,這世間也僅僅隻有你的容貌般配得上而已。且外麵都傳他學富五車,五歲作詩,七歲作賦,十歲時候做的文章,早已錄入《文府》,成為下考生之模範文章。他不光擅文,亦擅武,連皇上都稱讚過他的騎射之術。文武雙全,你喜什麽,他就擅什麽。如此,可比得上那個趙什麽?”
袁若鸞臉上寫滿了“不信”,這種人怕不是神仙下凡吧!
袁晉功不再提定親的事,而是笑看著袁若鸞,問道:“若鸞,你可還記得幼年時,落水被人救下之事?”
袁若鸞登時來了精神,忙不迭重重地點了個頭,“當然記得!”
五歲時,袁若鸞出遊京郊,因她頑劣,下人也粗疏,落入池塘無人知曉,是路過的郎君救下了她,可惜郎君做好事不留名,袁若鸞至今不知恩人是誰,隻記得她在水中大失方寸,胡亂撲騰,頭上的釵子刮傷了郎君的左肩,如今想來,郎君左肩定留下了疤痕。
“祖父,您有我恩人的音信了?”
袁晉功捋著黑白相間的胡子笑嗬嗬,卻不再往下了。
袁若鸞又驚又喜:“祖父……您是,與我定親的郎君,便是當年救我之人?”
“正是,有信物為證。”袁晉功從懷裏掏出一個絳紫色的錦袋,錦袋裏裝著一枚發舊的鈴鐺,鈴鐺上,刻著“壽”字。
當年袁若鸞頭上所簪之釵,便飾有“福”“壽”二字的鈴鐺,如今她手中隻有一枚“福”字鈴鐺,她本以為“壽”字鈴鐺遺失在水裏,無處可尋,不曾料竟在恩人手中。
袁若鸞捧著鈴鐺,心中思緒萬千,幼年的事,她多半隻剩下些零碎的記憶,僅有這件事,她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年她一直遺憾不能報恩,沒想到竟與恩人有這樣一段緣分。
袁晉功笑打量袁若鸞,問她:“你的救命恩人,乃是鎮北侯嫡次子薛成器,因他兄長殘疾不婚,將來薛成器應能繼承爵位。這樁親事,你可滿意?”
袁若鸞收了鈴鐺,轉了個身,背對袁晉功,語氣有些羞澀:“京中人多愛誇張,個個都傳我大字不識,我不但識得‘大’字,我還識得‘’字。外麵人把他吹得上有地下無,誰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物?我得親眼看看才知道。”
袁晉功笑答:“他明日在皇城東麵的朝陽門巡警,酉時正換巡,一會子你讓你弟弟明日陪你同去。你現在速速回去準備衣裳首飾,若有不足,直接命人去前院找賬房支……”
“謝謝祖父,孫女告退。”
袁晉功話音未落,袁若鸞已經領了帖子一溜煙跑沒影兒了。袁晉功盯著孫女嬌俏的背影,笑得一臉褶子,不待茶涼,他笑容漸漸淡下,又往外吩咐:“去問問卷霜院的丫鬟銀閣,趙若軒是誰?”
銀閣不料被國公爺召見,膽戰心驚地揣著《秀舉子巧遇俏佳人》話本往書房裏來,心翼翼地奉給袁晉功,低頭不語。
袁晉功接了話本,十分疑惑,眉頭都皺起來了,直到看了書名,眉頭皺得就更厲害了。
“……”
這都什麽玩意兒。
次日,酉時之前袁若鸞便出門了。
前院賬房送來置辦衣裳首飾的銀子,袁若鸞分文未動,全收在箱子裏,她找袁若蓬借了件直裰,女扮男裝與袁若蓬一起前去偷看薛成器。
她本就身材高挑,一身銀色的窄袖直裰,頭戴方巾,好一個清雋郎君。
袁若蓬也穿了一套讀書人的衣服,陪同在側,姐弟二人頗似國子監裏走出來的學生。
袁若鸞來的不是很巧,朝陽門前巡警的侍衛們,正在受訓,閑人免近,她就隻能看到一隊著裝統一的侍衛,穿著鎧甲,帶著頭盔,木偶人似的,看不清臉。
終於等到酉時正,袁若鸞坐在茶館靠窗的位置,盯著換巡的侍衛。
每到換巡的時候,周圍的商鋪就變得熱鬧。
“來了來了!”
才將入京歇腳的外地人接了話頭問:“誰來了?”
店二見怪不怪了:“嘿,你不知道,鎮北侯府家的二公子,薛成器來了。每到換巡的時候,多少姑娘在這兒等著看他呐。”
袁若鸞擱下手裏的水杯,朝窗戶外一看,年輕的姑娘還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