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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別惹他

  空氣在燃燒。


  灼痛他的心肺。


  【小黎……你……你還……還活著啊……】


  師姐奄奄一息的聲音如一汪清泉,在無邊的炙熱里,將黎從地獄般的噩夢中喚回。


  他還記得,在那個真實的噩夢裡,他走在隊伍末尾,跟隨著師父與師祖、師兄與師姐們,以及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匠工大師,看似義無反顧,實則忐忑不安地走進那座恐怖又宏偉的巨型反魔鍛造爐。


  【晨朝的玄王向王災投誠,他出賣了『傳奇計劃』……】


  【怪物們遲早會找到我們的……】


  【劍湖城失敗了……炸爐……聖日啊,我女兒女婿都在裡面……】


  【嘆息山下的行營失聯了,十幾萬大軍杳無音信,雄峻城的六號爐大概也沒了……】


  同行的還有枷鎖城的矮人王子與鑄造大師,遠古聖樹的古精靈巧匠與咒師,來自三塔的耄耋大師和資深學者,以及無數有名有姓的匠工,有人沉默安靜,也有人交頭接耳。


  【除了我們,還剩幾個爐?】


  【應該不多了……】


  【如果傳奇計劃不能成功……】


  他記得反魔鍛造爐里密密麻麻的咒文和陣式,催眠又詭異。


  他記得人們排好了陣型、位置和輪換順序,井然有序,也氣氛愴然。


  他恐懼地看著竭力維護法陣的法師們一個個在鮮紅的視野里流汗、中暑、昏迷、倒地、燃燒,變成一具具乾屍。


  他記得掌門師祖渾身燃火,卻仍堅毅不搖地揮舞鍛錘,錘錘有力,直至爐中的魔火如有生命般漫溢而出,師祖的人影在火焰中消失,鐵骨成炭,血肉成灰……


  他記得師祖對面,不知姓名的精靈巧匠恍若不覺,渾然忘我地繼續砸錘,直到火焰也將他吞噬。


  他記得師尊在哀慟中上前接替,在那些連高深的調溫魔法和避火符咒、隔熱材料與耐火甲胃都抵擋不住的熊熊爐焰中,毅然揮錘。


  以命鑄兵。


  當然,他最忘不了的,是在越發難耐的高溫中,他,明陽劍廬里序齒最小的弟子,在目睹師尊灰飛煙滅后,徹徹底底嚇破了膽。


  【不行,太熱了,讓我喘口氣,涼一涼,師兄,涼一涼……】


  他失去了理智,將行前的決絕誓言拋諸腦後,在令人窒息的炙熱中臨陣脫逃。


  他。


  他!

  【抱歉,我一會兒就回來,我發誓,只喘口氣……】


  皮膚灼燒的鑽心痛苦讓他撲上鎖死的大門,瘋狂捶打,哀求著能哀求的一切大人與神明。


  【讓我出去!求求你了!讓我出去……出去……】


  反魔爐里的無數眼神向他投來,其中有失望,也有不忍,有憤怒,也有麻木,但很快,所有人都在呵斥聲中各歸其位,或念咒,或鼓風,或送料,或揮錘……


  獨留下他無力拍打和嘶啞的哀嚎。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頭。


  【小黎……】


  穿著鑄造甲,同樣被炙烤得皮膚通紅,毛髮倒卷的四師姐奄奄一息地站在他身後,勉力笑了笑。


  面對他絕望哀求的眼神,她出手飛快,連續擰動複雜的三層機關鎖,將大門打開了一條縫隙。


  也將在絕望和驚愕中的呆怔的他,一把推出門外。


  【誰開的門!】


  【糟糕,坯身冷卻降溫了!它正在成形!】


  【不,這樣下去它只會是一件普通的反魔武裝!】


  【關門!】


  【快升溫!】


  清涼的空氣撲面而來,他跌跌撞撞地倒在門外,茫然回頭。


  滿室紅光中,她,平素最照顧他的師姐,在門縫裡看了他一眼。


  留下最後一抹笑容。


  跟他料想的不一樣,那笑容既欣慰又寬容。


  毫無責備之意。


  大門轟然闔閉。


  【麥金塔的火種不夠了!】


  【啟用後備火種!】


  【不行,魔法可控的溫度已經到極限了,再加會引起本源互斥的!】


  【我們可以延緩互斥,比如額外的反歸衡手段,得用光影咒言,讓紅角塔的書獃子們來……】


  【或者像異降術式那樣,短暫地讓法則失范,先讓熱力暫停流向低溫處……嘿,戰爭塔的!試試埃爾伯的陣式干擾!】


  【不,不夠!血棘說了,新反魔武裝要做到的,既不是延緩歸衡也不是法則失范,而是深入本源!否則無法承受與解構麥金塔的魔能……】


  【聽不懂!你們這幫該死的法師,說人話!】


  在門外看守的驚愕眼神中,他這才反應過來,重新撲上大門,淚水奔涌。


  不是這樣的。


  不是。


  他不是想臨陣脫逃,只是太熱了想喘口氣……、


  只是一時暈了頭……


  不是……


  【瑞雅大師不行了,下一個補上!】


  【人手不夠了!】


  【我來吧,今日矮人已經死得夠多了……】


  門外的他哭得聲嘶力竭,很快就看不清眼前一切。


  但他仍然聽得見大門之後,反魔爐里的鍛錘聲響,一遍又一遍,堅實有力。


  【我們就不該用麥金塔那怪物留下的火種,而該聽方尖塔的,用龍焰!】


  【這時候上哪兒給你綁頭龍?】


  【沒時間後悔了!頂上!】


  【我……感覺不到……手了……快,接替我……】


  【這把鍛錘也不行了,換!】


  【後備火種生效!】


  【升溫比預想要快得多,更新符咒和術式!我們不能這麼快被燒死!】


  大師和匠人們的爭吵此起彼伏,跟他的哭聲一樣,刺耳難聽。


  直到最後一錘落下。


  鐺!

  反魔鍛造爐轟然爆炸。


  向空氣里傾瀉萬千烈焰。


  將他團團包裹。


  翡翠城的街道上,黎掙脫「邪祟呢喃」的糾纏,倏然睜眼!


  他沐浴在熊熊烈火中,一步步向顫抖的洛桑二世行進。


  「浴火重生的血族……」


  霍利爾家的小雜種喃喃地道出他那可憐的道聽途說:


  「……唯此一人。」


  黎握緊了拳頭。


  但他們都不知道。


  不知道。


  火焰在他的身上熄滅,露出被燒紅烤熟的皮膚肌肉,血族的自愈機制立刻開始運轉,生肌,結疤,排出死皮……


  他們不知道,他掙脫的只是異能。


  掙不脫的,是噩夢。


  【小黎……你……你還……還活著啊……真好……】


  噩夢中,嚴重燒傷的他悠悠醒轉,艱難地爬出廢墟,翻開一具具不成人形的屍體,終於在猶自炙熱的爐邊,摸到了四師姐的手。


  她早已渾身漆黑,不成人形,語無倫次,奄奄一息。


  但師姐的手,它們依舊堅實,依舊有力。


  【將坯身,送,送到,送到鋒帥帳中……】


  那雙雖然粗糙不已,卻倍經磨礪,曾牽著他在劍廬里跑上跑下的大手。


  【還差,差最後一步……命運雙子……知道怎麼做……】


  以及那件燦若黃金,冷若冰霜,本該是一柄劍,卻因鍛歪了鋒刃而更像一柄馬刀的……


  刀坯。


  數百年後的翡翠城,黎行走在街道上,他輕輕一晃腦袋,頭臉上的恐怖燒疤漸漸蛻皮脫落,露出新生的肌膚。


  不多時,黎重新變得皮膚平滑,五官端正。


  唯有身上的衣甲,哪怕所用乃特殊的耐溫材料,也被燒得漆黑焦湖。


  「行刑官……赤翼……」


  「不是普通的鐵匠……」


  「鑄坯者……」


  黎冷冷地看著眼前的洛桑二世和揚尼克,看著他們抒發對自己的忌憚。


  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麼浴火重生。


  而他……甚至也根本不是什麼鑄坯者。


  他從不對火焰免疫,同樣會為高溫所傷。


  每次覺醒異能,身在烈火中心的他所承受的燒傷和灼痛可謂鑽心剜骨,未曾有一刻停歇。


  他所擅長的,唯有忍耐。


  忍耐高溫,忍耐火焰,忍耐燒灼,忍耐它們在自己身上肆虐的每一分每一秒。


  還有最重要的——忍耐噩夢。


  當年的噩夢裡,他逃離了反魔爐,免於被熊熊爐火折磨至死。


  於是,作為代價……


  他要在現實里,在看不見盡頭的生命里,一遍又一遍地,承受永世不休的火刑。


  僅此而已。


  「在痛苦之丘……處決我時……你沒露這一手。」


  重傷之下的洛桑二世無力地道。


  「因為沒必要,」揚尼克謹慎地盯著黎,「他巴不得你被『處決』時反抗得更激烈一點,把其他六家的政敵殺得再少一點,以穩固血海王座的統治,順便再回星辰王國發揮一下餘熱——比如現在。」


  又怎麼捨得殺你呢?

  黎沒有說話。


  「所以,」洛桑二世面色灰敗,「我才是那個被耍的蠢蛋?」


  就跟以前一樣。


  什麼都沒有變。


  揚尼克聳了聳肩:

  「也不必灰心,黎本就是夜翼君王用以清除異己的刀,深諳內鬥權術,威逼利用,欲擒故縱,幾百年來用慣了諸如此類——」


  黎突然轉頭,看向揚尼克。


  「哦,黎伯爵,」揚尼克立刻住口,他瞥了一眼地上的焦黑痕迹,很是自然地後退一步,「他是你的了,我心服口服,絕無二話。」


  但他眼睛一眯。


  「恭喜啊,翡翠城紛爭的關鍵,此刻落在了您手裡,」他恢復了翩翩公子的風度,「想必您能為夜之國,為你的女王爭取更多利益……」


  揚尼克話風一轉:

  「而不僅僅是在星辰王國的內鬥里跑個腿?」


  黎先是蹙眉,旋即面色一變,不屑輕哼。


  「收起你的噁心把戲,小輩。」


  「我可沒有用異能,」揚尼克舉起雙手,一臉無辜,「僅僅是實話實說。」


  說到這裡,揚尼克微微一笑:

  「可你剛剛猶豫了,是吧?」


  黎沒有回答。


  「冬!」


  一道刻意加重的腳步聲響起,打斷了揚尼克。


  黎和揚尼克齊齊一凜,雙雙轉頭。


  沉重的腳步緩緩接近——那是一個身著甲胃的劍士。


  「所以,這就是讓全城人心惶惶的吸血鬼殺手?」


  黎和揚尼克對視一眼。


  「似乎也沒有他們說的那麼恐怖?」


  騎士一步一步向洛桑二世走去,無視一身焦黑的黎和遍體血污的兩位血族。


  黎沒有反應,而揚尼克則眉飛色舞,作驚喜狀:


  「啊,原來是翡翠軍團的塞席爾上尉!」


  塞席爾輕輕哼聲以作回應,隨即把目光聚焦在地上的殺手身上。


  就這種貨色,居然還要勞師動眾,從上到下千叮萬囑他們小心異能,泰爾斯王子未免過於謹慎。


  「我還以為您在看守空明宮裡的貴人們呢,」揚尼克眼珠一轉,「只不知您是奉誰的命令……」


  「你被捕了,吸血鬼。」


  揚尼克頓時一噎。


  塞席爾刻意瞥了兩人一眼,這才輕哼一聲,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洛桑二世:「當然,我說的是他——殺手,以泰爾斯殿下的名義。


  聽著對方不懷好意的雙關,揚尼克微微蹙眉,黎紋絲不動。


  洛桑二世聽著他們的對話,面無表情,心中悲涼。


  即便有這樣的劍術,永生的身軀……


  他終究還是沒能殺上那座高高在上的哨塔。


  而高塔上的人,無論是那個王子,還是其他所有人,還是一如既往,僅僅動動手指,就輕而易舉地用無數人的血泊和生命,淹沒了他。


  以及他的劍。


  洛桑二世閉上眼睛,輕輕勾起嘴角。


  「那麼,我這就要帶走人犯了,兩位喜歡在夜裡走動的客人,你們自便吧。」塞席爾輕聲道。


  揚尼克輕挑眉毛,不緊不慢地瞥了面無表情的黎一眼。


  黎紋絲不動,唯有目光微閃。


  塞席爾也不著急,只是靜靜地等著兩位血族的反應,右手有意無意地掠過劍柄。


  圍繞著躺在地上的重犯,三人之間的氛圍緊張起來。


  就在此時,在場的三人齊齊一凜,扭頭望向另一邊。


  另一個負劍的身影出現在街巷的另一端,緩緩向他們走來。


  「那是……」揚尼克疑惑道。


  「卡西恩?」


  塞席爾看清了來人,眉頭一皺:

  「你也來了?那誰去看守空明宮裡的……兩位?」


  卡西恩笑了。


  「別忘了,塞席爾,泰爾斯王子讓我們留守宮中,『看護』兩位凱文迪爾少爺,」卡西恩騎士看向失去右臂、渾身焦黑的血族殺手,目光複雜,「不就是為防備眼前這位么?」


  場中幾人齊齊一怔。


  幾秒鐘后。


  「原來如此,兩位極境騎士出現在此,乃是殿下運籌帷幄,提早布下天羅地網!」


  揚尼克突然變得正氣凜然,向著黎冷目以對:

  「以免某些人渾水摸魚,從中作梗!」


  黎無言以應。


  塞席爾輕哼一聲。


  卡西恩沒有理會他們之間的微妙對峙,只是緩緩走向地上的洛桑二世。


  「你肯定不認識我,騎士,」他嘆息道,「但我記得你。」


  兩位血族客人都被這番話勾起了興趣,齊齊望來。


  塞席爾素來行事果斷,本想儘早收工,但不知道為何,這一刻的他一反常態,湧起好奇心:

  「你?你認識這雜種殺手?」


  卡西恩微微一笑,不言不語。


  遍體鱗傷的洛桑二世艱難睜眼。


  這是誰?

  「那年的選將會上,某位隱藏面目的神秘騎士在萬眾驚呼下過關斬將,一路贏到決賽,在賀拉斯殿下面前一招惜敗。」卡西恩輕聲開口。


  兩位血族對視一眼。


  不。


  洛桑二世微微顫抖,眼神閃動:

  那不是惜敗。


  更不是一招。


  「彼時我還是個紈絝少年,混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第一次見識了騎士比武的風采,」卡西恩不無感傷,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於是在那之後,我成為了一名騎士。」


  騎士?


  洛桑二世聞言諷刺一笑:

  「錯誤的決定。」


  「是啊,所以他最終還是回來繼承家業了。」塞席爾輕哼道。


  卡西恩搖了搖頭,沒有理會老朋友的諷刺。


  「所以,當多年之後,又一位神秘騎士在選將會上出現,我就想起來了:是你,騎士。」


  「我不是騎士。」


  洛桑二世冷笑著,失口否認。


  倒是殺了不少騎士。


  揚尼克突然開口:「照你這麼說,他在選將會上贏到最後,應該名利雙收前途似錦才對?但怎麼就落到這副……」


  「夠了,」塞席爾不耐煩地打斷,「廢話夠多了。」


  「哦,抱歉,老朋友,」卡西恩回過神來,滿懷歉意地笑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有些感性。」


  他看著面色灰敗的洛桑二世,心中湧起感慨:

  也許,是因為目睹了兒時偶像的轟然坍塌,抑或是,見證了一位榮譽騎士的最終隕落?

  唯有黎突然扭過頭,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在旁邊一臉無辜,正伸長脖子看熱鬧的揚尼克。


  塞席爾不屑哼聲,他抽出長劍,劍尖指向失去反抗能力的洛桑二世:

  「很好,讓我先砍了這怪物的四肢——哦,只剩三肢——以策安全……」


  「我很抱歉。」卡西恩嘆息道。


  「……然後按王子所說,我們再一前一後,押他回空明宮,那裡有專門準備好的囚籠,防著點他的異能……」


  「你不能帶走他。」


  「也防著其他人中途出手搞鬼——」塞席爾反應過來,立刻住口,疑惑地看向老朋友:「什麼?」


  帶著滿滿的歉意,卡西恩溫和一笑,自然地攔在洛桑二世身前:

  「很抱歉,塞席爾,但他不能跟你回空明宮。」


  塞席爾用了好幾秒理解這句話,反應過來后微微色變:

  「你是……認真的?」


  旁觀著的黎再次看向揚尼克,後者一臉無辜地攤手聳肩。


  唰。


  作為回應,卡西恩也抽出了長劍,笑容憔悴。


  塞席爾的表情徹底冷了下來。


  「聽著,泰爾斯王子說過,」他看著眼前的老朋友,輕輕轉動手腕,「把這條費德里科的狗鎖拿回空明宮,則詹恩大人清白可證,翡翠城危機自解,一切恢復正常。」


  正常?


  地上的洛桑二世澹澹冷笑。


  看看你周圍吧,再看看北門橋,你把這叫正常?


  「而你相信他那番話?」卡西恩回應道。


  「當然不信,」塞席爾的眼神不一樣了,手中劍鋒輕輕一振,「所以我才會在這裡,以防有人——無論是那個王子,還是費德里科少爺,抑或其他想看翡翠城倒霉的野心家——在抓人犯時耍什麼貓膩,阻礙翡翠城回歸秩序。」


  「原來如此。」卡西恩喃喃點頭。


  要不怎麼說,你比我更懂做官呢?


  「但我沒想到那是你,」塞席爾冷冷道,「就因為你多年前看過這個吸血鬼比武,念著舊情?還是說,在王子和我離開之後,你私底去見了費德里科少爺,被他說動了?」


  「都不是,我只是不得不……」


  話音未落,塞席爾的長劍就如靈蛇吐信,電射而出!


  千鈞一髮之際,卡西恩旋身避讓,同時手中劍刃輪轉,迎上對手。


  鐺!

  兩人一觸即分。


  「終結塔的『薔薇』一脈,對上東陸草原『蛇派』雇傭兵的路子,」旁觀的洛桑二世吐出一口血,冷笑道,「世上還有比這更無聊的風格對決嗎?」


  然而卡西恩嘆了口氣,不言不語,依舊攔在洛桑二世身前。


  反倒是塞席爾低下頭,皺眉看著自己的長劍。


  他失准了。


  放在以前,這一擊應該至少能將對方逼離目標身邊才對。


  「哇喔,兩位,有話好說,」揚尼克一臉憂心忡忡,「何必同室操戈?」


  不知道第幾次,黎若有所思地看向揚尼克。


  「夠了,住手!」


  眾人同時回頭:


  泰爾斯王子出現在街道上,在眾人的簇擁下向這邊而來。


  在場者齊齊蹙眉。


  「很好,」洛桑二世無力地笑笑,「大人物終於走下高塔了。」


  迎接他的,是卡西恩毫不留情的一記劍柄。


  貴人駕臨,兩位血族(也許是出於避世的習慣)向著兩邊避讓,塞席爾面色不豫地回身行禮,連攔在洛桑二世身前的卡西恩也點頭致意。


  「這就是你們一大幫人精心圍捕的結果?」


  泰爾斯看不懂眼前的形勢,他忍著怒氣出聲質問:


  「塞席爾上尉,這是怎麼回事?」


  塞席爾表情一頓,轉過身去。


  「我也很疑惑,」他沉聲問道,「為什麼,卡西恩?」


  卡西恩笑了笑,卻未及發聲,因為另一個聲音趕在他之前回應了:

  「因為我。」


  眾人再度變色。


  因為隨著這道女聲,另一個身影從卡西恩身後的漆黑里步出,來到眾人面前。


  那一瞬間,泰爾斯瞪大眼睛,失聲驚呼:

  「希來?」


  只見希來·凱文迪爾小姐,穿著一身幹練的旅行裝,踏上新郊區的土地,冷冷地注視眾人。


  馬略斯、懷亞、孔穆托……泰爾斯身後的衛士們一陣騷動。


  塞席爾也忍不住出聲:

  「希來小姐?」


  黎不聲不響,揚尼克倒是饒有興趣:


  「啊,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面對眾人的目光,希來冷笑一聲,直直盯著泰爾斯:

  「你真以為,在這兒布下陷阱圍獵殺手,我會收不到一點風聲嗎,泰爾斯?」


  泰爾斯看了看希來,又看看她身邊的卡西恩,明白過了的他表情數變。


  「很好,」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笑得有些勉強,「那就讓我們一起抓住他,希來。」


  希來眯起眼,音調上揚:


  「哦,我們?」


  泰爾斯嘆了口氣。


  「聽著,這殺手身上有份獵殺名單……總之,他是費德里科影響翡翠城的棋子,更是詹恩身陷令圄的導火索,只要他落網,桉情就明朗了,我們能解開詹恩和費德里科彼此要挾對峙的僵局……」


  他向前一步,儘力真誠地道:


  「相信我,這也是在幫詹恩早日脫困……」


  「或者幫你。」希來冷冷道。


  泰爾斯聞言一怔:「什麼?」


  希來回頭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殺手,再回過頭時,眼神變得無比犀利:

  「既然沒人再能從場外干擾,那無論是判費德大逆不道,還是判詹恩非法篡位,都將由你一言而決,對么?」


  此話說得泰爾斯一愣,也讓塞席爾等人深思。


  「希來,我所做的……」泰爾斯難以置信。


  「我看透了,你以為你在為所有人考量,但歸根結底,」希來冷笑道,「你想幫的人從來就只有你自己,或者你自己所謂的理想。」


  泰爾斯只覺得內心一震。


  他想要反駁,卻啞口無言。


  「不,我們都不想看到翡翠城血流成河,」他努力在震驚中整理語言,「在這件事上,我們該是同盟。」


  「那在議事廳里,你為什麼不肯讓我做城主?」


  泰爾斯一時語塞。


  「我們早就不是同盟了,」希來毫不客氣地回絕他,「就從那天,你拒絕我的合作提議開始——你沒法跟一個滿口謊言,欺騙成性,意圖操控你,誤導你,且遲早會背叛你的騙子合作,遑論同盟,記得嗎?」


  泰爾斯心中一空。


  身後懷亞嘆了口氣。


  早知道那天就該堅持到底,逼著殿下去給她道歉就好了!


  揚尼克在邊上搖了搖頭:少年吶!


  「我知道,希來,我知道經過了這麼多事,我無法取信你,但是至少,」泰爾斯努力平靜下來,找回理智,跟上對方的思緒,「至少我們不能任由這傢伙繼續殺人了。」


  「他不會的。」


  希來回答得很乾脆:


  「我來看管他。」


  「你?」泰爾斯驚訝道。


  地上的洛桑二世同樣嗤笑出聲:

  「真的,小姑娘,你?」


  看守他的卡西恩皺起眉頭,正要補上一記痛打,但希來卻冷笑一聲,緩緩轉身。


  「哦,這麼說,你不記得我了。」


  她微微一笑,歪頭看著洛桑二世:


  「侍從?」


  侍從?


  希來的稱呼說得洛桑二世一陣疑惑。


  我該記得她嗎?


  這小姑娘為什麼……


  下一刻,希來眼中的光芒詭異一閃:

  「我!


  !」


  那一秒,洛桑二世微微一晃,遽然色變!


  在他的耳朵里,這姑娘刻意拖長的尾音蹊蹺變調,化成了某種非人力所能發出的聲音,震顫靈魂,震耳欲聾!

  就像指甲摩擦木板的聲音。


  有種難以言喻的驚悚感。


  「是你!」


  他下意識地向後縮去,眼中滿是震驚:


  「你!」


  在旁人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希來不再理會他,扭頭望向泰爾斯。


  「卡西恩,帶他走。」凱文迪爾小姐冷冷道。


  卡西恩得令點頭。


  但泰爾斯卻不準備退讓。


  「塞席爾騎士,黎伯爵,還有霍利爾議員!」


  王子高聲喝令:


  「那殺手是找到舊桉真相,解開翡翠城困局的關鍵,把他搶回來,我必有所報!」


  眾人齊齊一凜,希來則緊皺眉頭。


  「如有必要,我的星湖衛隊也能出手相……」


  「不必了!」希來厲聲打斷了他。


  眾目睽睽之下,希來向前一步,直面王子。


  「泰爾斯,」她輕聲開口,話到後來卻漸聞厲意,「聽說你號稱北極星,無論在龍霄城還是永星城,都很是威風強勢,連陛下也要懼你三分?」


  這話陰陽怪氣,泰爾斯眼皮一跳,不由捏緊了拳頭。


  「佩服至極,」希來微笑不減,羊裝著鼓了鼓掌,「所以我決定,向你多多學習。」


  希來話音落下,眾人一陣疑惑。


  但他們很快就不用疑惑了、


  下一秒,在所有人驚訝的眼神下,她微笑著,卻也再自然不過地抽出一把匕首,抵上自己的喉嚨。


  泰爾斯的眼眶倏然睜大!


  什麼?

  「以翡翠城的女性繼承人,塞西莉亞·凱文迪爾之名,」希來笑靨如花,說出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慄,「今夜阻我者,當負上家族血債,永世為鳶尾花死敵。」


  看見這一幕,在場者發出一陣騷動,星湖衛隊的知情者們更是心情複雜。


  泰爾斯看得頭暈眼花,不得不深吸一口氣。


  「卡西恩!」


  塞席爾眼見事情脫離掌控,不由怒道:


  「事關主人的性命,你身為下屬就什麼都不做嗎?」


  卡西恩看著女主人的樣子,想說點什麼,卻最終嘆了口氣。


  倒是希來冷冷催促:


  「卡西恩。」


  卡西恩騎士猶豫了一瞬,轉身扣上洛桑二世的后領,拖行著離開。


  本就無力回天的殺手也不反抗,他只是出神呆怔地盯著希來,滿臉難以置信。


  星湖衛士們下意識想要上前阻止,然而……


  「誰敢動!」


  希來厲聲斷喝,依舊匕首貼頸,攔在卡西恩身前,死死盯著對面的每一個人。


  泰爾斯咬牙出聲:

  「希來!」


  希來轉向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盡顯輕蔑之意。


  這一幕讓泰爾斯怒目圓睜,死死捏住拳頭。


  他略略側身,壓低聲音:


  「黎伯爵,揚,你們一族以身法靈敏,動作迅捷著稱,不知……」


  黎面無表情,不作回應。


  「不妨一試,」揚尼克答應得很是暢快,但他看著一臉決絕的希來,話鋒一轉,「只是,萬一出了意外,責任算誰的?誰算鳶尾花之敵?動手的?還是教唆的?或者在場所有人的?」


  其他人齊齊蹙眉。


  泰爾斯的拳頭捏得更緊了。


  不多時,卡西恩和洛桑二世就消失在霧色中。


  等等,霧?


  許多人反應過來,環顧一圈,齊齊驚詫:北門橋一夜鏖戰,何時起了這麼多的霧?

  遮蔽視野,妨礙追蹤。


  詭異不已。


  澹澹迷霧中,希來的笑容越發燦爛。


  「很好,很聽話,」她輕聲道,「最好別讓人跟上來,我有辦法知道。」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把所有不理智的情感吞回肚子里。


  「好吧,希來,」王子沉聲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希來聞言,手上匕首不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泰爾斯,你一直知道,」凱文迪爾女士眼神複雜,「那麼,現在輪到你選擇了。」


  她表情轉厲,話音一變:

  「壞,還是更壞?」


  泰爾斯頓時氣結:

  「你——」


  「不急,」希來胸有成竹地打斷他,笑容詭異,「我有的是時間。」


  她轉過身,掃視了所有人一圈。


  「只是記得:現在,你擁有病入膏肓的翡翠城……」


  希來冷冷道:

  「而我,擁有拯救翡翠城的靈藥。」


  泰爾斯表情一變。


  言罷,希來也不鬆手,就這麼轉身而去,踏上新郊區的街道。


  「塞西莉亞!」


  泰爾斯忍不住出聲道。


  但希來步履決絕,沒有回頭,更沒有回應。


  她只是一步一步,向遠方的濃霧而去。


  看著凱文迪爾小姐的背影,緊張的懷亞咽了咽喉嚨,走到泰爾斯身後:


  「殿下,我們該不該……」


  旁邊的馬略斯狠狠一拍,把懷亞的話噎死在嘴裡。


  所有人都看向泰爾斯。


  但王子表情糾結,心情凌亂,只是愣愣地望著希來遠去的背影,沒有回應。


  見此情狀,所有人反應各異。


  但沒有王子的命令,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希來徹底消失在凌晨的霧氣中。


  只留下眾人詫異的眼神。


  以及星湖公爵微微顫抖的拳頭。


  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泰爾斯緩緩地呼出一口氣,轉過身來。


  「收拾殘局,回宮,彙報,」他咬牙切齒,聲音顫抖,「tmd所有人。」


  眾人如夢初醒,遵令而行。


  許多人走過強壓怒火、低頭不語的星湖公爵身邊,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連懷亞都不敢再問王子「那晚上說好的加餐呢」。


  「給你個忠告,黎伯爵。」


  揚尼克小心翼翼地飄過黎的身邊,輕聲開口,微弱若蚊蠅:「輸了這一把,肯定要在別處找回場子……」


  「這些天,別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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