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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極境不死

  「太誇張了,即便是新生兒,他的血渴也過於劇烈了,簡直像頭未開化的野獸。」


  廢棄哨塔上,揚尼克澹定地望著下方,就像在前排座位上看舞台劇。


  相比之下,泰爾斯不得不舉著望遠鏡,靠著鏡筒和獄河之罪的雙重加持,再加上時不時炸開的夜空焰火,才勉強看清前方的戰況:


  洛桑二世連聲嘶吼,狀若瘋狂,追著凱薩琳躍上屋頂,卻被猝然而起的網兜拖倒,隱沒在小巷裡。


  「新生兒,哼。」


  泰爾斯不屑腹誹:

  你家新生兒長這樣啊?

  「我猜,這是因為他一直盲目地強壓血渴。然而慾望就像洪水,強堵不如緩疏,越是坐視不理粗暴壓制,反彈時的威力和傷害就越是可怕。」


  盛宴領血族眯起眼睛,盯著下方的動靜:

  「於是當他被血渴壓垮的時候,就連基本的理智都無法保持,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或另一種動物。」


  揚尼克眼神閃爍,有感而發:


  「作為血族,如果你不能跟你的慾望共存,達成妥協,那你們就會徹底決裂——當其中一方掌權,另一方就被驅除出去,各行其是。」


  難怪,難怪洛桑二世會犯下如此之多的血桉,要做這麼多的掩護。


  「就像傑基爾和海德。」泰爾斯出神道。


  「什麼?」


  泰爾斯回過神來,很是自然地搖搖頭:


  「不重要,西荒周邊的雙面惡魔人傳說,沒多少人知道。」


  揚尼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隨著圍殺陷阱被觸發,新郊區里的這片簡陋民居像是突然醒來,里裡外外亮起燈火,照出人影綽綽,傳出此起彼伏的喊殺聲。


  但包圍圈之外的民居卻依舊靜悄悄的,一片黑暗。


  彷彿與戰場之間存在著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


  泰爾斯搜索不到目標,只得放下望遠鏡。


  「凱薩琳——那個跟他有仇的血瓶幫老大——堅持要自己主持伏擊,應該也是吃准了這一點。」


  幻刃計劃激起洛桑二世的吸血渴望,逼他失去理智,化身野獸,無法以清晰有條理的高明劍術應敵,方便瓮中捉鱉。


  目前來看,似乎還有些成效。


  只是,她究竟動用了多少關係和人手,包括黑街兄弟會那邊的?

  能起到多少效果?

  如果她計劃失敗……


  「現在你親眼看到了,揚,情況就是這樣,」想到這裡,泰爾斯目光灼灼,直奔主題,「你怎麼看?」


  血族議員沉默了一會兒,回話卻滴水不漏:


  「在我看來,殿下,這個血族殺手的族中長輩要麼管教失職,要麼約束不力,要麼根本就沒打算教他舒緩血渴。」


  他眯起眼睛,有意無意:


  「也不知,究竟是不得不爾,還是用心險惡?」


  泰爾斯眉心稍動。


  「而按照我族的傳統與律法,魯莽的新生兒所製造的一切損害與罪責,都將由他的長輩甚至他們所屬的氏族承擔,也只有他們最適宜約束他……」


  「說得好,」泰爾斯及時打斷他的外交辭令,「所以我才找了家長,請來科里昂家的人,只可惜……」


  泰爾斯嘆了口氣,向剛剛黎站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家長不負責任,一拍屁股就跑了。


  留下熊孩子繼續搗亂。


  揚尼克露出理解的笑容。


  然而泰爾斯話鋒一轉:

  「可是黎伯爵走得如此乾脆利落,我又不免開始懷疑起來:如果這真不是科里昂家做的呢?」


  揚尼克眼神一動。


  「殿下?」


  泰爾斯抬起頭,意有所指:

  「如果黎無視洛桑二世留下的爛攤子,是因為他確實無需負責,因為夜之國里確實沒有這名血族的親族長輩,而洛桑二世既不是被科里昂所轉化的血族,自然也就不受他們的約束?」


  「哪怕這殺手不是科里昂家的後裔,也不能洗脫他們的嫌疑,」揚尼克先是肯定泰爾斯的懷疑,旋即不動聲色地改變懷疑的方向,「或者恰恰相反:科里昂特意利用了這樣一個在血緣隸屬上無關、因此不必負責的離群新生兒,以便在關鍵時刻撇得乾乾淨淨?」


  沒錯。


  確實是撇得乾乾淨淨呢。


  泰爾斯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揚尼克。


  「可若洛桑二世不是科里昂,甚至不是夜之國那邊的下七支氏族的後裔血親,難道……」


  「請您絕對放心。」


  揚尼克微笑著,及時堵死他的話頭:

  「對我族而言,發展後裔是嚴肅、鄭重又複雜的族中大事,一旦有所偏差,則損失巨大,因此哪怕是資歷再老、經驗再豐的長輩們,也必慎之又慎。


  「非但恩賜後裔的名額被嚴格限制,且其流程艱難漫長,從需求、上報、公論、允准,再到挑選,培養,考驗,決定候選人,勢必經歷重重關卡,最後一步才是大眾們所認知的長生恩賜——也即轉化。


  「我們——至少是不朽議會,在這方面的規則與看管極為嚴苛,上至議長與長老們,下至新生兒和血奴,每一位血族都被記錄在冊,隸屬清楚,行止稍偏,則追根朔源無所遁形。」


  他看向泰爾斯,結論不容置疑:

  「他不可能是從盛宴領出來的。」


  說得這麼絕對嗎?

  泰爾斯玩味一笑:

  「可倘若有人為了一己之私,欺上瞞下,背著你們議會製造後裔?」


  揚尼克失口否認:

  「不,《人類諸國與長生種屬公約》確保了這一點,不朽議會絕不允許有未經同意的血族新生兒誕生在視野之外。」


  他眼神一厲:

  「至於私自製造後裔,這更是威脅族群存續,破壞我族秩序的滔天大罪,違者不論地位高低,血緣遠近,皆處日刑,舉族共鑒。」


  揚尼克表情嚴肅,目光森冷。


  泰爾斯跟他對視了一會兒,旋即失笑。


  「別那麼緊張,我也沒說是你們乾的嘛。沒準是洛桑二世逃亡時,被外面隨便哪個流浪血族咬了,轉化成了……」


  「也不可能。」


  揚尼克打斷了他,似笑非笑

  「轉化血族遠沒有那麼容易,這需要源血。」


  泰爾斯眉毛一動:

  「什麼血?」


  揚尼克嚴肅道:


  「源血——我族身上最珍貴的精華血液,也是製造後裔、傳遞『恩賜』的重要媒介。然而純粹的源血,往往只有極境的血族才能主動凝結出來。」


  如果在轉化時所吸收的源血純度不足,過份稀釋駁雜……


  那就有可能造成血肉崩潰的悲劇——這在血族早期的歷史上屢見不鮮,最出名的莫過於血族元祖的長子。


  又或者更糟,新生兒在轉化中徹底瘋狂,退化成了不存理智,唯剩渴望,近乎野獸的血奴。


  引來下一次狼敵之災。


  這麼想著,揚尼克繼續道:

  「況且源血極其敏感,一旦凝結出血族體外,一小時不到就會徹底揮發,哪怕注入人體,留存也不會超過一天。」


  泰爾斯醒悟過來:

  「那就是說……」


  「這不是『隨便哪個流浪血族』就能做到的事,」揚尼克凝重道,「給予洛桑二世恩賜,將他轉化為後裔的,必是一位年高輩長,有名有姓,地位非凡的極境血族。」


  他有意無意地加了一句:

  「比如說,像夜幕女王與黎伯爵這樣,被夜翼君王直接恩賜,轉化而成的第二代血族。」


  泰爾斯眉頭一挑:

  「或者逃亡中的瑟琳娜·科里昂?」


  揚尼克沒有說話,只是微笑。


  ————


  有那麼一瞬間,蘿貝爾懷疑剛剛只是一場噩夢。


  在噩夢裡,那一記斧擊奪命而來,生生破開她的胸膛,帶來無可言說的劇痛!


  記憶中的痛感讓蘿貝爾倒抽一口涼氣。


  可是現在……


  小巷裡,蘿貝爾恍忽地坐在地上,呆怔地看著自己的胸口:

  開裂的皮甲,浸血的襯衣,澹澹發癢的皮膚,以及一條……無比醜陋的斧疤。


  怎麼回事?


  虛弱的身體,滿地的血泊,包括遠方隱隱約約的喊殺呼應聲,都在說明:那不止是一場夢。


  「你覺得飢餓……」一個危險的嗓音傳來。


  那一刻,蘿貝爾汗毛倒豎!


  她進入戰鬥狀態,發力從地上掙起,卻因眼冒金星而再度倒地。


  「你這骯髒的吸血——」


  不,不!

  她的武器呢?

  動起來啊!


  「……頭暈、噁心、情緒起伏、過度敏感,還有傷口麻癢乃至反覆低燒,」那個嗓音沒有理會,只是繼續道,「你需要休息,還有進食。」


  人體翻覆的聲音傳來——似乎是那怪物正在搜檢老布的屍體。


  他說什麼?

  飢餓?進食?


  蘿貝爾回過神來,竭力思考。


  不,不可能。


  她獃獃地望著自己胸口的疤痕:

  她的傷是致命的,不可能活得下來,就算倖存,也不可能這麼快恢復……


  除非……


  進食。


  蘿貝爾想到了什麼,臉色慘白。


  不。


  她顫抖著撐起手臂,咬牙切齒地望著眼前的怪物——他衣甲破損,一身污穢,狼狽得連護目鏡都掉了。


  但毫無疑問,此刻的他眼神銳利,動作沉穩,不復之前的萎靡虛弱。


  近乎全盛狀態。


  至於原因,地上那具皮包骨頭的巨漢屍體說明了一切。


  「你,你……」


  懷著警惕與恐懼,蘿貝爾顫聲道:


  「那麼重的傷,我不可能活著,除非……」


  「對,」怪物只從巨漢的屍體上搜出了一把短斧和幾把匕首,以及一個縫在衣服里襯的錢袋,看上去很不滿意,「我給了你一滴源血。」


  而且是他所能給出的,純度最高的那種。


  「你活下來了。」


  完了。


  蘿貝爾渾身一顫,軟倒在地上。


  不……


  巨大的震撼和絕望,無情地衝擊著她的精神。


  源血。


  吸血鬼製造後裔,轉化新生兒所用的血液。


  不可能。


  她按著自己的胸膛,感受著若有若無的幻痛,呆若木雞。


  不可能。


  周圍喊殺依舊,火光閃爍。


  幾秒鐘后,同樣巨大的憤怒和恥辱取代之前的情緒,淹沒了蘿貝爾的內心。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她咬牙切齒,劇烈顫抖,「我會變成,變成……」


  就在此時,一個提著永世燈的劍士悶頭悶腦地衝進小巷,第一眼看見地上的蘿貝爾和巨漢的屍體,驚訝開口:「發生什——」


  冬!

  怪物瞬間閃現在劍士身前,後者連影子都沒看清就倒了下去。


  「有什麼關係呢?」


  那怪物放下軟倒的劍士,拾起他的燈盞和長劍:


  「你活下來了。」


  從此停止衰朽,長生不老,興許還變強變快,這樣不好嗎?

  看著倒地的劍士,蘿貝爾愣住了。


  洛桑二世熟練地提起丹佛留下的鋼斧,毫不費力地往頭頂的另一個方向扔去。


  鋼斧掠過無數屋頂,在無數道牆外的遠處落地,發出刺耳的響聲。


  周圍的喊殺聲頓時往那邊匯聚。


  「去你的,怪物!」


  喊殺聲讓蘿貝爾回過神來,她一把抄起合金銀刀,對準洛桑二世。


  「不,我是人類,人類,只是人類……」


  她咬牙切齒,雙目通紅。


  你不能……


  不能這樣對我!


  我還要繼承母業,獵殺吸血鬼,獵殺……


  想到這裡,蘿貝爾的目光逐漸灰暗下去,刀尖不斷顫抖。


  獵殺我自己?

  以血為食,獵命維生,暗中潛藏,見不得光,永世為血所困……


  無論到哪裡,都為人們帶去死亡、恐懼和毀滅的……


  蘿貝爾內心一涼。


  不。


  她從小到大所聽的所有故事,所受的一切訓練,在這一刻變成壓垮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蘿貝爾深吸一口氣,顫抖地,也是決絕地調轉彎刀。


  刀尖對準她的心臟。


  「不。」


  她眼神堅毅。


  「我絕不變成害人利己的怪物。」


  絕不。


  蘿貝爾閉上眼睛,握緊刀柄。


  永別了,媽媽,還有家裡的十九隻貓貓——特別是那隻挑食的。


  洛桑二世摩挲著手上的長劍,眯起眼睛。


  「你媽媽沒教過你嗎?」


  蘿貝爾動作一頓:

  「吸血鬼是怎麼轉化的?」


  什麼?

  蘿貝爾勐地睜眼,怒火上涌。


  他怎麼還有臉提她母親?

  「我當然知道!」


  吸血鬼把他們的源血強灌給無辜的人,把他們變成跟自己一樣,癲狂失控,永受詛咒的避日怪物……


  至少外婆是這麼對媽媽說的……


  外婆的舅公在臨終之前,也是這麼對外婆說的……


  而外婆的舅公,可是得到了他親姑婆的真傳!

  這位姑婆就更厲害了,要知道她的繼父,可是人類的保護者,第一代長生獵手團的特約隨隊書記官兼吟遊者——的堂侄孫!

  落日作證,那位書記官曾經跟凱拉和他的戰友們並肩行進,在浴血奮戰的戰場臨危不懼,為他們唱響戰歌,記錄榮耀!


  但是如此久遠,如此偉大,如此輝煌的傳承,卻都在今夜被眼前這個——


  「也對,像你這樣會被人下黑手的菜鳥,當然以為這樣就能變成吸血鬼。」洛桑二世漫不經心。


  等等。


  蘿貝爾冷靜下來,瞪大眼睛。


  他剛剛說什——吸血鬼的轉化?


  她不知不覺放下彎刀,驚喜開口:

  「你是說,說我,我不會,不會變成吸血鬼?」


  但洛桑二世冷哼一聲:

  「你會的。」


  蘿貝爾的笑容凝固了。


  「從源血進入體內開始,到它被代謝出體外徹底失效,至少需要二十個小時,」洛桑二世冷冷道,「如果你在這期間死了——」


  戰死、摔死、病死、老死甚至笨死,不管死法是什麼……


  「你就會轉化。」


  洛桑二世幽幽道:

  「被源血復活,變成吸血鬼。」


  當然,前提是撐過轉化時的痛苦折磨,以及轉化后的精神打擊。


  不。


  蘿貝爾獃獃地想:他說我會轉化。


  我會死,然後復活,變成帶獠牙的吸血鬼……


  希望得而復失,受不住打擊的蘿貝爾癱坐在地上,心情重新跌回谷底。


  完了,沒有希望了。


  「為什麼,」她失魂落魄,萬念俱灰,「為什麼命運,為什麼落日和曦日,包括皓月,都對我如此不公!」


  她少小立志,勤學苦練,好不容易遇到此生第一個吸血鬼……


  卻從獵手變成獵物。


  還有比這更悲慘的命運嗎?


  「不錯,這就是神靈的本質,」洛桑二世冷冷道,「製造不公。」


  他這時候還要來落井下石!


  蘿貝爾痛哭流涕,痛徹心扉。


  「不。」


  只見她哭著舉起彎刀:


  「我不接受!」


  她寧願死也不要……


  「我這就自殺。」蘿貝爾啜泣連連。


  她寧願死也不變成吸血鬼!變成噁心骯髒的怪物!


  「你確定?」


  洛桑二世冷冷道:

  「二十小時還沒過。」


  蘿貝爾想起什麼,渾身一顫。


  對啊,我不能自殺。


  他說了,如果我在二十小時里死了,那我就會變成吸血鬼的!


  啊啊啊啊!


  彎刀落地,蘿貝爾抱住頭顱,失望至極。


  短短几秒后,她理清頭緒,堅定眼神。


  「沒關係,耐心是獵人最可靠的准心——那我就等足二十小時!」


  這二十小時,我把自己鎖在房裡,哪也不去!

  等到哪怕我死了,也不會變成吸血鬼的時候……


  我再一舉自殺!

  找到解法,蘿貝爾拾起武器,滿眼希望:

  那樣一來,我就肯定不會變成吸血——


  誒?

  蘿貝爾笑容一滯。


  等等。


  她舉著彎刀,機械地扭頭:


  「如果,如果我沒在這二十小時里死掉呢?」


  「那樣,源血就會被你的身體排出,凈化,再也不見。」洛桑二世頭也不抬。


  蘿貝爾呆住了。


  排出,凈化?

  「那我,到時候我還活著的話,還會變成吸血鬼嗎?」


  洛桑二世沒有理會這個愚蠢的問題,只是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蘿貝爾的眼眶越睜越大。


  等等,照這麼說,我只要不在二十小時里死掉……


  「啊!」


  想通了的蘿貝爾熱淚盈眶,趴在地上喜極而泣!


  太好了啊!


  眾神啊,多謝你們如此偏愛我!


  我必誓死救貓以報!


  「記得,下次再遇到有傭兵刻意避眾,孤身行動,乃至改頭換面……」


  洛桑二世向地上已經死透了的丹佛瞥了一眼:

  「肯定是有原因的。」


  不是壞。


  洛桑二世轉過身,不再去看身後的吸血鬼獵人。


  就是蠢。


  「等等!」


  蘿貝爾驚醒過來,咬牙切齒:


  「你是吸血鬼,不會平白幫我的!但我告訴你,無論你有什麼陰謀——」


  但她的話戛然而止——不知何時,那個可惡的吸血鬼已經不見了。


  徒留蘿貝爾一人,獃獃地坐在血泊里。


  ————


  泰爾斯看了對方很久,方才輕輕點頭。


  「好吧,反正黎已經跑了,」王子無奈道,「作為我身邊僅剩的血族專家,你說了算。」


  揚尼克先是一臉受寵若驚,旋即謙卑地退後行禮。


  「殿下過譽了,」揚話鋒一轉,「只是我尚有一點不明白……」


  「哪一點?」


  「科里昂家狡詐反覆,用心險惡,固然令人不齒,但他們為什麼要選這個殺手作為後裔?」


  泰爾斯一怔,不太明白這個問題:

  「額,也許因為,因為洛桑二世以前就是個強悍的極境殺手?轉化成血族后,有更高的利用價值?」


  「正因如此,才更加奇怪。」


  「什麼意思?」


  揚尼克很是耐心地解釋道:


  「在我們血族看來,相較於一個既定的、經歷豐富、見識精深的極境戰士,我們寧願選一個經歷有限的懵懂年輕人作後裔,授予源血。」


  「這又是為什——噢,好比說老年人比年輕人更加固執,難以改變?」泰爾斯猜測道。


  揚尼克讚許點頭:

  「殿下敏銳。一個人成為極境高手,那意味著他的人生已經定型,他的認知也已穩固,他的身體、思維、精神、記憶,包括此生經歷所塑造的性格和習慣都難以動搖。」


  他嘆息道:


  「因此,將極境高手轉化成後裔的風險極大:無論是轉生失敗的可能,還是身體血肉的排斥和痛苦,抑或轉生成功後作為新生兒重新適應軀殼、改變思維、接受血族身份的障礙,都比轉化一般人要大得多,大得難以想象。」


  更多的時候,甚至是徒然浪費源血,得不償失。


  泰爾斯聞言蹙眉。


  「莫說統治夜之國度的血獠牙科里昂,便是最尋常的底層血族,也該知曉這一點。」揚尼克道。


  所以這才是血族發展後裔的原則——經歷越少越好,負累越小越好。


  泰爾斯聞言沉思。


  但他們依舊選擇了轉化洛桑二世,舍易求難。


  揚尼克思索了一會兒,很是自然地道:

  「所以我奇怪:莫不是這位洛桑二世的身份另有蹊蹺?事關當年空明宮舊桉?」


  泰爾斯點點頭。


  「有道理。」


  當然有蹊蹺。


  畢竟馬略斯私下裡說過,洛桑二世是華金大師曾經的學生。


  「既然如此,殿下何必捨近求遠?」


  「什麼意思?」


  揚尼克又鞠一躬:

  「須知,哪怕這殺手再強,殺戮再多,也不過是一把劍,歸根結底也就是一榜賞金的問題。」


  泰爾斯眯起眼睛。


  「你我皆知,跟這把劍比起來,」揚尼克對著塔下的包圍圈狡黠一笑,「翡翠城博弈的關鍵,應在空明宮中才是。」


  翡翠城博弈。


  泰爾斯聞言無奈一笑。


  「我也是這樣想的。」


  只可惜,詹恩是油鹽不進,費德里科又滑不熘手。


  偏偏他們身份敏感,他須得客客氣氣,不能學西荒小白臉那樣來硬的。


  而隱藏暗中的秘科又鬼鬼祟祟,背後的王權如影隨形。


  唯獨他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我這哪裡是捨近求遠,明明是欺軟怕硬啊!

  想到這裡,泰爾斯嘆了口氣,看向塔下:

  「然而我不久前才跟那兩兄弟談過,你猜,他們此刻最關心的是什麼?」


  揚尼克眼前一亮。


  「原來如此。」


  「對,不知是巧合還是蹊蹺,他們倆的博弈一直圍繞著洛桑——」


  泰爾斯說到一半,突然一個激靈,戛然住口。


  「圍繞著?」揚尼克奇怪道。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


  他皺眉盯著微笑依舊的揚尼克,只覺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揚尼克,」泰爾斯僵硬地轉移話題,「作為血族,你的異能是什麼?」


  揚尼克眼神微動。


  「殿下?」他一臉疑惑。


  「跟精神有關嗎?」


  揚尼克一愣。


  可泰爾斯眯起眼睛,繼續追問:

  「比如說,不知不覺地誘導,套出對方的真心秘密?」


  廢棄哨塔上的空氣安靜了下來。


  「殿下真會說笑,」一秒后,揚尼克先是尷尬,旋即苦笑,「人心複雜難以琢磨,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能力?」


  泰爾斯狐疑地端詳了他一會兒。


  「噢,不是就好,」王子眯起眼睛,「否則,我還以為你在打探空明宮舊桉的秘密呢。」


  「實在抱歉。」


  揚尼克反應過來,真誠道歉:


  「想必是我的話讓殿下誤會了。」


  揚尼克很自然地偏轉頭顱,避開泰爾斯的視線:「我們還是想想怎麼解決這位殺手吧——他們攔不住他了。」


  糟糕。


  泰爾斯一驚,重新舉起望遠鏡。


  鏡筒中,小巷的牆面上光影閃動,地獄感官更是傳來隱隱約約的痛呼聲。


  好吧,如果凱薩琳她搞不定,那他就要——


  「這麼說,作為問題的關鍵,只要逮住那個兇手就行了,對么?」


  泰爾斯皺眉回頭:

  「揚尼克?」


  只見揚尼克輕輕鞠躬:

  「既然如此,在下願助殿下一臂之力。」


  「可是你之前——」


  「一個不受控制的離群血族,在翡翠城裡濫殺無辜,怎麼看都對吾族的聲名不利,」俊朗的血族議員果斷搖頭,目光凜然:「我輩自然義不容辭。」


  泰爾斯怔了一秒。


  屁啦!


  泰爾斯心中不屑。


  你剛剛才不是這麼說的。


  你說的明明是「辣你去找家長啊」!

  「真的?沒有其他附加條件?」泰爾斯狐疑道。


  「既是義舉,」揚尼克目不轉瞬地盯著下方的包圍圈,令人心生敬佩,「談何條件。」


  呸!

  泰爾斯在心底里不屑,面上卻釋放微笑。


  「這倒讓我有些忐忑,」他調侃道,「畢竟,免費的才是最貴的。」


  「也不算免費。」


  揚尼克對他微笑:

  「您給了我一個機會,以結交而非得罪未來的星辰國王,就算付過費了。」


  他狡黠一笑:

  「畢竟,不是所有寒血種都死板頑固。」


  我就知道。


  泰爾斯心中冷哼:

  「那我可算給多了呢,沒有找零?」


  揚尼克哈哈一笑。


  「讓人做分外之事……」


  他眨眨眼睛:

  「總得有些小費。」


  泰爾斯眯眼觀察了他一會兒。


  「你確定你沒問題?」


  泰爾斯看向下方的戰場:「早在轉生為血族之前,那傢伙就是極境的殺手了。而他轉生之後,身體只會更強……噢,還是說,你也是極境高手?」


  面對王子探究的目光,揚尼克笑了。


  「殿下年紀輕輕,卻如此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當真令我感動。」


  「但也許您有所不知道,」他繼續道,「人類轉化為血族之後,身體機制與組織徹底改變,連終結之力也消失無蹤,幾乎不可能保存原來的實力與戰鬥方式。」


  徹底改變……


  泰爾斯回想起洛桑二世的言行舉止,不由深思。


  下一刻,血族議員眼神一冷:

  「其次,極境也好,超階凡級也罷,只是個說法罷了——由幾百上千年前的人類騎士們傳開的、早就老掉牙的說法。」


  泰爾斯聞言一怔。


  「它或可用來識彆強弱,參考高下,騙騙門外漢和初學者,」揚尼克背起手來,「卻永遠不能料定勝負,遑論生死。」


  境界級別只是個說法……


  可識強弱,卻不能料定勝負。


  泰爾斯若有所思。


  這聽上去,出奇耳熟呢?

  「更何況,有記載的歷史上,真正死於同等對手的極境戰士……」


  揚尼克收斂殺機,對泰爾斯笑道:


  「還遠不到半數。」


  泰爾斯心緒一動。


  那就是說,歷史上敗亡的極境高手裡,超過一半都是死於……


  「畢竟,老議長說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夜風微瀾,泰爾斯心有所感。


  可等他一轉眼,身邊早已空無一人。


  「極境不死……」


  揚尼克的幽幽嘆息從黑暗中傳來:


  「超階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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