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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聰慧如昔

  泰爾斯死死盯著馬上的塞席爾騎士,迅速思索眼前的局勢。


  怎麼回事?


  他剛到翡翠城,甚至還沒有踏入空明宮。


  這座城市,就這麼不歡迎他?


  那當然,內心的聲音小聲提醒他:別忘了你是來幹什麼的。


  別忘了口袋裡的戒指。


  兩側街道的人們都停下了手中活計,迫於兩方人馬的威勢不敢靠近,但免不了議論紛紛:


  「那真是王子?那個北極星?在宴會上親自拿劍下場,砍得血流成河,連酒杯都碎了一地的那個?」


  「從哪兒聽來的謠言?他頂多就砍翻了刺客一個人好么!」


  「哇,你看那個王子,那麼大的塊頭,表情跟殭屍似的,果然是北邊的野蠻人……」


  「那當然,要不是這樣,能在埃克斯特那種茹毛飲血,一到冬天只能躲山洞裡吃人肉的鬼地方活下去?」


  「但你好像看錯了耶,那個大塊頭雖然是貴族,但好像不是王子,只是保鏢啊……」


  「嘖嘖,居然要用那樣的大塊頭當保鏢,估計虧心事做多了怕人惦記,果然是北邊的野蠻人……」


  「綠帽子們的意思是,王子他窩藏逃犯咯?」


  「權勢滔天,當然視律法如無物咯,這還只是冰山一角,誰知道底下還有什麼更齷齪的……」


  「你小心被警戒廳請喝茶,告你誹謗污衊,挑撥官民對立啊……」


  「又不公開透明,又不準人窺探,那我們當然只能往齷齪的地方猜了嘛……」


  「你以為國王為什麼流放他?那必然是犯下滔天大罪了啊!也就是不讓平民百姓知道而已……」


  「詹恩大人居然要把希萊小姐嫁給這樣的人,唉,這都什麼世道啊……」


  「你以為我們有得選啊,那可是王都來的人,要你妹妹,你敢拒絕?你是不愛國還是不擁戴王室啊?」


  在無數目光的中心點,星湖衛隊死死擋在翡翠軍團身前。


  「殿下,此事事關王室顏面,我們不能示弱。」懷亞來到泰爾斯身側,憂心忡忡。


  泰爾斯沒有說話。


  「但他們有備而來,人數眾多,」米蘭達謹慎觀察著四周,「雖然未必有我們精銳,但是打起來,勝負猶未可知。」


  隊列前方,卡奎雷警戒官夾在中間,苦口婆心地勸著塞席爾和馬略斯罷手言和,可顯然收效甚微。


  「亮出九芒星旗怎麼樣,」D.D靈機一動,「他們陣勢雖大,但面對璨星王室,肯定不敢動手的。」


  殭屍眯起眼:

  「就像上次進復興宮?」


  多伊爾面色一黯:

  「你能不提那茬兒嗎?」


  「不,如果我們態度強硬,那才是真著了道了,」米蘭達冷冷道,「現在交人出去,殿下還可說是誤信歹人,可一旦態度強硬,那殿下就變成了藏污納垢,仗勢欺人的永星城惡霸。」


  此話讓星湖堡眾人一陣沉默。


  「所以現在,我們交人就有損尊嚴,不交就是仗勢欺人,」懷亞惱怒道,「這是故意的吧。」


  「對,」泰爾斯突然開口,「這就是故意的。」


  周圍的人齊齊看了王子一眼。


  「第一天來,還沒見到人,就被坑了兩次,」D.D嘆息道,「不就是殿下想娶他妹妹么,至於這樣嗎?」


  泰爾斯嘆了口氣:

  「對,娶他妹妹,真不至於。」


  眾人又瞥了王子一眼。


  「殿下,」米蘭達首先反應過來,「您想到什麼了?」


  「沒,暫時沒什麼,」泰爾斯出神道,「久了就說不定了。」


  米蘭達陷入沉思。


  啊,殿下又開始神叨叨了——這是無奈的D.D。


  啊,殿下又開始神叨叨了——這是振奮的懷亞。


  「泰爾斯殿下,」翡翠軍團處,塞席爾厭倦了跟馬略斯交涉,他直接出聲,「我們要執行公務,請您行個方便?」


  泰爾斯讓他再等等,回頭讓人把達戈裡帶上來。


  「所以,你之前跟我說,是詹恩派你來的?」


  「殿下,殿下,我,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按理說這不該……」達戈里滿頭大汗,哀求之意溢於言表。


  泰爾斯輕哼一聲:

  「我猜,詹恩派你來接近我,不是刺探消息的,而是來抹黑我的。」


  達戈里咽了咽喉嚨。


  隊伍前方,馬略斯和塞席爾的對峙還在繼續,繞是卡奎雷警戒官快把嘴皮子說爛了,兩人也是寸步不讓。


  「他可能發現了你有問題,比如說,你背著他私吞錢款吃回扣?」


  達戈里聞言一驚,矢口否認:


  「什麼?殿下,我沒有……」


  「別狡辯,否則他也不會如此果斷地犧牲你。」


  泰爾斯一句話打斷他,語氣凝重:


  「所以,如果你被抓走,會是什麼下場?」


  達戈里想起了什麼,臉色刷地一下白了:

  「哦,不,公海,船……」


  泰爾斯點點頭,嘆了口氣:

  「那算你今天運氣好。」


  言罷,泰爾斯轉過身,對著綠帽子——翡翠軍團的方向大聲道:

  「塞席爾騎士,對么,我記得你!」


  翡翠軍團和星湖堡眾人,包括街道上的圍觀者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塞席爾回望著泰爾斯,卻臉色冷漠,並不回答。


  「七年前,在永星城的一場刺殺里,」泰爾斯繼續道,「你和詹恩公爵一起,救了我一命,也救下了王國的希望。」


  這話在人群里引起一陣不小的議論。


  「是么,」塞席爾紋絲不動,「恕我不記得了。」


  泰爾斯點點頭。


  真不好對付。


  「或者確切地說,我先救了詹恩一命,」泰爾斯話鋒一轉,「再救了你一命,讓你免於失職的恥辱——我猜,你也不記得了?」


  此話一出,大街上的議論聲更大了。


  「有過這事兒?」


  D.D疑惑道:「他救過殿下的命?這麼大功勞?」


  懷亞、羅爾夫、哥洛佛、米蘭達……星湖堡眾人紛紛眯起眼睛,看向塞席爾的眼神不太友好。


  塞席爾皺起眉頭,他打量四周的人群,聰明地不接話茬:


  「殿下,請令您的部下讓開,好讓翡翠軍團緝捕犯人。」


  還真是滴水不漏啊。


  泰爾斯在心裡嘀咕道。


  「放心,看在這份舊情,」泰爾斯笑道,「我自然不會阻礙你們辦公。」


  原本略略安心的達戈里聞言一驚,雙膝一軟:

  「不,殿下!請您——」


  但獄河之罪開始燃燒,泰爾斯一把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起來!」


  泰爾斯把達戈里扯到面前,咬牙低聲道:

  「牢獄之苦是少不了了,但你還想活命嗎?」


  達戈里愣住了。


  隊伍前方,塞席爾卻是不慌不忙,似乎樂見達戈里在王子的隊伍里拉拉扯扯,再攀扯多一些關係。


  「那就拿出你勸諫我喝酒的本事,」泰爾斯低聲道,「道出你和詹恩的秘密,然後求饒——不是向我,向他。」


  「什麼?」


  「你聽見我的話了,」泰爾斯面色不變,「現在。」


  「可是——」驚恐的達戈里還想再問,可是泰爾斯手上湧來一股巨力,將他推出兩米遠,狠狠趴倒在地上。


  塞席爾看見這一幕,輕哼一聲。


  這王子倒是理性。


  他至少知曉,不必要的對抗只會給自己越抹越黑——


  「詹恩大人!」


  一道殺豬般的慘叫,從達戈里處傳來:

  「您不能這麼對我啊啊啊!這些年,我為您,為凱文迪爾家搜集情報流通消息,鞍前馬後,盡心儘力,忠心耿耿……」


  街道上的人們又是一陣嘩然。


  塞席爾面色微變。


  「胡言亂語,」騎士暴喝開口,「拿下他!」


  翡翠軍團早有準備,一眾騎兵就要上前。


  「誰都不許動!」


  馬略斯突然高聲開口:

  「保護殿下!」


  星湖堡眾人得令,齊齊抽出武器,逼退翡翠軍團的士兵。


  「詹恩大人,您,您的人當年向我承諾過的!」


  原本被士兵嚇到的達戈里見狀更是有恃無恐,他從地上掙紮起來,向塞席爾的方向靠近,又巧妙地躲在馬略斯身後。


  「只要,只要我在中央領把生意做大,結識王都的達官貴人,那不論是你們的資金、原料、設備、通路還是技術,鳶尾花家族和翡翠城都會源源不斷地給我,要多少給多少!」


  他顫抖著滑倒在地上,涕泗橫流,傷心欲絕:


  「對,我是做了不少虧心事,以次充好,拖欠債務,賄賂官員……可那是他的命令啊,一切為了凱文迪爾啊!我賴掉了葡萄農的原料錢,把賬面虧損全部做到幾個出了差錯的臨時工身上,到最後我還關閉了酒場,偷偷跑來翡翠城,可那也是你們的意願啊!是詹恩公爵命令我做的啊!他說這是必要的,反正也虧不到翡翠城頭上!他說過的!」


  泰爾斯在他身後,扶了扶額頭。


  都這時候了,還不忘推卸責任啊。


  街道上的驚呼此起彼伏,議論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雜。


  塞席爾又驚又怒:「拿下他!」


  但馬略斯此時卻主動擋住他的坐騎,讓他無法前進。


  「詹恩公爵,你們不能,不能這個時候翻臉不認人啊!你們,你們跟我接頭的人,酒商公會的那個查理,公證廳的書記員,還有每個季度時給管家先生的報——」


  聽到這裡,泰爾斯突然開口:


  「閉嘴!」


  王子大步上前,怒斥達戈里:

  「詹恩公爵公正不阿,光風霽月,豈會做這種蠅營狗苟之事!更不容你在此憑空誣陷,血口噴人!」


  達戈里被嚇了一跳:

  「王子殿下,敝人所說句句屬實,請您為我……」


  泰爾斯大喊道:


  「讓他閉嘴!」


  D.D愣了一下,但另一邊的米蘭達率先上前,一劍鞘砸暈了沒反應過來的達戈里。


  「難以置信,簡直是駭人聽聞,」泰爾斯先是驚訝,繼而發怒,「不過一介商人,竟敢如此血口噴人,污衊我們王國的守護公爵!」


  塞席爾看見達戈里沒有再說下去,這才冷哼一聲:

  「既然如此……」


  「真是豈有此理!」


  泰爾斯怒氣沖沖地打斷他,指著地上人事不省的達戈里:「詹恩公爵為王國,為南岸領付出良多,卻要受此等小人中傷詆毀,真教人氣憤難當!」


  王子身後,星湖堡眾人怔怔地看著泰爾斯的樣子,心情複雜。


  米蘭達小小咳嗽一聲:

  「舞台腔太過了。」


  泰爾斯聞言,連忙調整自己的嗓音。


  塞席爾擰緊了眉毛,他本能地覺得不妙:「既然如此……」


  「詹恩怎麼會跟此等齷齪之事有關?若不是尊重詹恩公爵和翡翠城的城律,我現在就想一劍把他斬了!」泰爾斯怒而揮手。


  D.D這次反應極快地遞出佩劍,卻在捧劍大喊「殿下請」之前,被米蘭達一把按了回去。


  塞席爾有那麼一瞬表情複雜:「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塞席爾上尉!」


  泰爾斯終於接過塞席爾的話:


  「請您現在就逮捕他!」


  塞席爾皺起眉頭:「那是自然,來人——」


  「讓我們一起把他押送去空明宮,跟詹恩公爵當面對質!」


  泰爾斯怒喝出聲,正氣凜然:

  「誓要還公爵大人一個清白之身!」


  塞席爾愣住了。


  卡奎雷警戒官也長大了嘴巴,馬略斯則回過頭,皺起眉頭。


  什麼?

  周圍的人聲再度嘈雜起來,吵吵嚷嚷,沸沸揚揚。


  「您放心,詹恩是我的朋友,以後還可能是內兄弟,」泰爾斯毫不客氣地攀親戚,「我向落日發誓,有我泰爾斯·璨星在此,必不讓他蒙受不白之冤!」


  言罷,泰爾斯一把搶過傑納德手裡的韁繩,拉著珍妮就衝上去,把翡翠軍團的軍馬們嚇得來回搗蹄:「我們這就出發!」


  塞席爾奮力控制住馬韁,還要示意同樣馬匹失控的同僚們不要衝撞王子,心分多用的他著急道:


  「不,這罪犯跟公爵沒有關——」


  「噢,我懂了,您有難言之隱!」


  泰爾斯醒悟過來,一邊把(委屈地看著他的)珍妮向前拉,一邊大聲下令:

  「既然如此,星湖衛隊,為了法律與公正,立刻逮捕達戈里·摩斯!」


  「是!」


  憋了多時的多伊爾終於找到用武之地,他大吼一聲,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地上昏迷不醒的達戈里——的一隻手腕:

  「逮捕結束,殿下!犯人已經成擒!」


  懷亞在後面皺起眉頭,低聲道:

  「他這動作和台詞,有點眼熟?」


  「上次闖宮,」哥洛佛不情願地提醒道,「大吊哥。」


  闖過復興宮的幾人恍然大悟。


  死命勒著坐騎的塞席爾反應過來,他咳嗽一聲:

  「不,殿下,好意心領了,翡翠城自有法度,我們自會按照流程把他……」


  「那就更好了,塞席爾上尉!」


  泰爾斯驚喜交加,翻上珍妮的馬鞍:

  「我知道審判廳也在空明宮,那乾脆直接去審判廳,我今天就要看著此人受審認罪,然後昭告天下,在整個翡翠城面前,為詹恩公爵洗刷不公的污名!」


  塞席爾努力控制著無故煩躁的坐騎,一邊震驚不已,啞口無言。


  不是……


  星湖衛隊的眾人在D.D的推動下齊齊動身,跟著王子向前擠去,翡翠軍團不知如何是好,一時手忙腳亂。


  「走啦走啦,南岸領的大家!去空明宮咯!」多伊爾把達戈里甩上(不爽的)哥洛佛的背部,鼓動著整條街道上的人們都騷動起來,羅爾夫還加了一把大風。


  塞席爾喝令著士兵們,還想努力控制事情的走向。


  「塞席爾上尉!此事事關王國尊嚴,公爵清譽,拖延不得!你看看這周圍的百姓,晚一刻就是流言四起啊!」


  泰爾斯來到他面前,貌似急切地問:


  「現在,還有人要阻攔嗎?」


  ————


  空明宮,主宮,會客廳。


  七百年前的第一代南岸領守護公爵,「致命鳶尾」倫斯特·凱文迪爾的巨幅畫像,掛在走進門就絕對不會忽略的牆面上,而廳內垂下的壁掛旗上,到處都是三色鳶尾花的圖案。


  詹恩·凱文迪爾面無表情地坐在他祖先的畫像下,伸手揮退了管家阿什福德端來的一杯茶。


  「大人,具體情況,就,就是這樣。」


  塞席爾騎士咬緊牙關,看了看地上被捆得嚴嚴實實,依舊昏迷不醒的達戈里·摩斯。


  塞席爾向側邊瞥了一眼:

  星湖公爵殿下正坐在詹恩的斜對面,一邊欣賞著致命鳶尾的畫像,一邊舒舒服服地品嘗茶水和葡萄。


  那個可惡的小……


  詹恩嘆了口氣,把塞席爾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他看著地上的達戈里,冷哼一聲。


  倒是斜對面的泰爾斯嘟著嘴,呼嚕嚕地啜著茶,發出粗魯不雅的聲響,旁若無人。


  詹恩皺起眉頭。


  王室都不教禮儀的嗎?


  該死的野蠻人。


  兩秒后,管家阿什福德悄無聲息地出現,端走泰爾斯的茶杯,再送回來的時候,上面多了一根木質吸管。


  「兒童專用。」阿什福德笑眯眯地道。


  日。


  泰爾斯有些自討沒趣,訕訕地把茶杯放下。


  站在泰爾斯身側的馬略斯用氣聲開口道:「你確定要這麼做?」


  泰爾斯咳嗽一聲,回頭輕掩嘴巴:


  「我們當務之急,是在這座處處敵意的城鎮里站穩腳跟,而不是不明不白,抱頭挨打……」


  「我能聽見你,殿下。」耳邊傳來詹恩忍無可忍的聲音。


  泰爾斯尷尬地坐正身子,重新端起茶杯:

  「那個,你們有花茶嗎?來,托爾你也整一杯,難以置信,我終於喝到不苦不沖的茶了……」


  詹恩重重地嘆出一口氣。


  「塞席爾,把犯人帶下去。」


  心情鬱結的塞席爾低頭應是。


  果然,旁邊那個該死的少年聲又開始噼里啪啦地響了起來:

  「啊,不拉去審判嗎?讓整個翡翠城都看看……」


  「我們這兒有花茶,」詹恩強忍著脾氣,「世界各地的都有,所以能請你專心品嘗嗎,王子殿下?」


  泰爾斯嘿嘿點頭:

  「當然。」


  塞席爾和他的屬下們正要將達戈里押走,泰爾斯又突然抬頭:


  「嗯哼?」


  這聲嗯哼讓他們又是一滯。


  幾秒后,詹恩又呼出一口氣:


  「塞席爾,斯文點。」


  泰爾斯這才喜笑顏開,揮手讓馬略斯離開:

  「托爾,放開點,把這當我們家,賓至如歸。」


  這話讓詹恩額頭上的溝壑又深了幾分。


  很快,偌大的會客廳里變得空空曠曠,只剩下泰爾斯和詹恩兩人。


  以及那位畫像上的致命鳶尾。


  「我就知道這招難不倒你。」


  等大門一關上,詹恩就輕聲開口。


  然而迎接他的卻是——


  啪啦!


  一聲脆響。


  詹恩皺眉看著地上的碎片:「那是東陸進口的瓷杯。」


  我知道,還上次的債。


  下一秒,泰爾斯褪去笑容,單刀直入:


  「你這是什麼意思?」


  詹恩毫不在意:「這話該由我來問,你來到我的城市……」


  「你,是你讓那個有前科的酒商來接近我,」泰爾斯不再廢話,對上詹恩的眼神,「所以他知道我來了,包括那個為愛決鬥的小伯爵,他們事先知道我會在那裡等著進城。」


  詹恩輕哼一聲。


  「而你,殿下,你明知道他有問題,卻還是接納他加入你的隊伍?這讓我想起七年前,那個我送到你隊伍里的老兵——他叫什麼,傑森?」


  星湖公爵與南岸公爵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兩者一樣冷酷鋒利,卻也一樣有所保留。


  就像比劍的起手回合。


  「他叫傑納德——你還真敢提那事兒啊。」


  泰爾斯面無表情:

  「我接納摩斯,因為我猜到他是你派來的,留著他也許有用途——當然,後來發生的事證實了我的猜測。」


  「你猜到?」


  詹恩諷刺一笑:「還是你本來就知道?」


  「不重要了,」泰爾斯搖搖頭,「重要的是,摩斯確實是你的人,多年以來都在為你服務。」


  南岸公爵淡定地看著他。


  「我的人清查了達戈里·摩斯近幾年的資產賬目,」詹恩並不否認,「說實話,就他這幾年乾的污糟事兒,他現在最該做的是馬上出國,隱姓埋名別讓我再找到他,而非向我主動請纓,到你身邊去做間諜——那可不正常,對吧?」


  該死的秘科。


  泰爾斯心中咒罵。


  你們還真就是來坑我的啊。


  他面上不動聲色:

  「但據摩斯所說,是你逼著他來接近我的。」


  詹恩冷笑道:

  「我敢打賭,如果現在提審他,他會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其實是你逼他背叛我的。」


  不是我逼的。


  泰爾斯暗暗道。


  但是……好像也差不多。


  他咳嗽一聲:「所以這次,我懷疑他是你的人,你懷疑他是我的人,我們鬧得兩敗俱傷,自討沒趣?」


  詹恩沒有回答。


  但幾秒后,他的目光鋒利起來


  「我知道你在玩兒什麼把戲,親愛的殿下。你以為策反了翡翠城屬下的一顆棋子,就能來我的地盤撒野,由內而外,順藤摸瓜?」


  泰爾斯皺起眉頭。


  詹恩冷哼一聲:

  「但這個棋盤不是你的,更比你想象得要複雜。」


  「原話奉還,你以為在王室宴會上送出一把劍,就能直擊弱點,要我好看?」泰爾斯反唇相譏,「現在,我不過是討回利息而已。」


  詹恩笑了。


  他伸出手,從旁邊抓來一沓信函,甩到泰爾斯面前:

  「你是說這個?」


  泰爾斯皺起眉頭,他認出來了。


  那是凱瑟爾王代他發的「配種乎」的函件——相比起給亞倫德家族的,好像就改了稱謂和抬頭。


  還真是粗糙啊。


  除此以外,還有他的一幅……


  「這幅畫像不咋地,」泰爾斯勾起嘴角,「你知道,我長得很快。」


  但對方沒有要開玩笑的意思。


  「我不在乎你是來幹什麼的,泰爾斯。」


  「我不在乎你來找我麻煩,還是來找死,」詹恩威脅道,「但你要來,那我就給你歡迎,就像今天。你要住下去,那我就給你……相稱的招待——直到你滾出我的地盤。」


  招待。


  泰爾斯在心底撇了撇嘴。


  可憐的傢伙。


  他知道嗎?


  自己來這裡,不僅僅是來找麻煩這麼簡單。


  也遠遠不是私人恩怨。


  那一瞬間,泰爾斯隱約感覺到口袋裡,那枚骨戒的沉重感。


  你是來毀滅他的。


  心底里的聲音道。


  為了星辰。


  「詹恩,你說,」沉默良久之後,泰爾斯不無深意地道,「你和我,我們就必須得彼此敵對,你死我活嗎?」


  那一瞬,王子的語氣有些低沉。


  詹恩捕捉到了這一點,他眉毛稍動。


  「什麼意思?」


  泰爾斯嘆了口氣,放下自己的畫像。


  「好吧,詹恩,事實上,我來這裡的第一件事……」


  「想都別想,」詹恩輕輕搖頭,「希萊不在城裡,你見不到她。」


  泰爾斯頓了一下。


  「其實我想說,我是來道歉的,詹恩。」


  詹恩皺起眉頭。


  「道歉?」


  泰爾斯點點頭:「王室宴會上的那把劍,我理解你的憤怒,你大概覺得我一回國就打你妹妹的主意,是在報復你,挑釁你?所以你要反擊?」


  這一次,詹恩看了他很久,似有意外,又警惕十足:


  「但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但是——事先聲明,我依然對你利用血族來刺殺我耿耿於懷——但是這個,你妹妹?」


  王子舉起那封「配種乎」,真誠地道:


  「我發誓,這不是我的本意,甚至連這封信都不是我本人寫的。」


  詹恩盯著他,輕哼一聲:

  「若非如此,又怎麼顯示出你的輕視和挑釁?」


  「好吧,那如果是我親筆寫的,會讓你好受點兒嗎?」


  「不會。」


  「那不就對了。」


  會客廳里的兩人沉默了一陣,似乎都在思索什麼。


  「總之,關於這個,我道歉,」泰爾斯率先開口,他搖搖頭,「但請相信,我無意覬覦你的妹妹,更不是要以此報復你——我還沒那麼下作。我發誓這是我父親的主意,我事先並不知情,事實上,我不久前才知道真相。」


  詹恩盯著他,目光探究,半晌之後方才作聲。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因為你了解我,就像我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詹恩否認道,「一點也不。」


  「那你也必須相信我。」


  泰爾斯收斂起表情:「為了我接下來告訴你的事情。」


  「而那是?」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


  「聽好了,詹恩·凱文迪爾。我收到了相當可靠的情報,」星湖公爵嚴肅道,「此時此刻的翡翠城,有人正意圖對你不利。」


  會客廳里安靜下來。


  詹恩看著他,突然笑了。


  「我知道這把戲:有人要害我,而你恰巧幫得上忙,」南岸公爵冷笑道:「所以為了活命,我還是最好跟你合作,相親相愛?」


  「好吧。」泰爾斯呼出一口氣,有些無奈。


  「那人是我父親。」


  他的這句話讓詹恩表情一變。


  只見泰爾斯身體前傾,無比認真地直視詹恩的雙眼:


  「沒錯,星辰王國的至高國王,凱瑟爾五世,他想要對翡翠城不利——對你不利。」


  「此時,此刻,此地。」


  「攜國王之威。」


  那一刻,大廳里流淌的時間就像被人重重一錘,砸破平衡,不再均勻。


  詹恩仍舊面無表情。


  但他的眼神釘死在泰爾斯的臉上,久久未曾移開。


  幾乎比泰爾斯口袋裡的「盟約」,還要讓人難以忍受。


  泰爾斯覺得有些口渴,但低頭才想起來,自己的那杯茶早就被摔碎了。


  他只得嘆息一聲。


  「所以是的,為了活命,詹恩,你最好跟我合作,相親相——」


  泰爾斯頓了一下。


  「嗯,只合作就好。」


  詹恩沒有說話。


  他只是一遍一遍地,細細打量泰爾斯的臉龐。


  就好像那上面藏著什麼亟待破解的密碼。


  「就這樣。」


  終於,泰爾斯受不住這樣的視線,他站起身來:

  「如果你還想知道更多,如果你還有興趣,你知道我住在——好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現在住哪兒。」


  就在此時。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信口胡謅,」詹恩輕聲道,「你父親?」


  泰爾斯笑了。


  「那個酒商,如果我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我以為他是你派來的,你則以為他被我策反了,」泰爾斯聳聳肩,「但無論是他膽敢回到翡翠城面對你,還是他自願來刺探我,背後都有些道理說不通。」


  泰爾斯的聲線倏然收緊:


  「只有一個解釋。」


  詹恩眯起眼睛:「王國秘科。」


  泰爾斯笑了:「你還不算蠢。」


  這話讓詹恩面色一冷。


  「而我父親用我的名義,給你們寫的這封求親信,據我所知,他發給了不下十個家族,」泰爾斯攤開雙手,向空明宮裡的陳設示意,「但現在我卻在這兒,翡翠城。」


  詹恩臉上的紋路漸漸消失,看不出情緒。


  「你覺得這是因為他喜歡翡翠慶典?還是因為他喜歡你?」


  詹恩沒有說話,他平視前方,表情平靜。


  就如同身後的祖先。


  泰爾斯等不下去,他嘆了口氣:

  「好,那讓我們回正題吧:你妹妹住在哪兒?」


  詹恩的目光動了,它們如利刃般刺向泰爾斯。


  「玩笑罷了,」泰爾斯不得不舉手投降,「看看你還活著不。」


  但詹恩的目光依舊鋒利,讓人難以忍受。


  泰爾斯尷尬地笑笑,舉步走向門口。


  好吧。


  至少是個姿態。


  更多的事情要等到……


  「去找阿什福德。」


  泰爾斯止住了腳步,回過頭來。


  「他會給你安排房間,」在致命鳶尾的巨幅畫像之下,翡翠城的主人淡淡道,「還有新茶杯。」


  「額,謝謝?」泰爾斯挑起眉毛。


  詹恩沒有再看他。


  南岸公爵只是重新低下頭,看著地上那一堆破碎的瓷片。


  它們無助地躺在空明宮的地磚上,片片孤單。


  永不完滿。


  「還有一件事:希萊不在城裡。」


  詹恩淡淡地道:


  「這句話是真的。」


  ————


  「殿下?」


  馬略斯跟上走出會客廳的泰爾斯。


  「我們安全了。」


  泰爾斯面上的笑容消失:


  「暫時不會再有爭風吃醋的小貴族來跟我決鬥,或者什麼劣跡斑斑的商人來投靠我了。」


  馬略斯面不改色:「只是暫時?」


  泰爾斯瞥了他一眼:「要求別那麼高,托爾,你知道這世上最難的事是什麼嗎?」


  「嗯,拒絕一個明顯有問題的酒商加入隊伍?」


  泰爾斯聞言一窒。


  「我親愛的親衛隊長,你能有一天不諷刺我嗎?哪怕一天?」


  「當然,殿下。最難的事是什麼,讓我想想,根據您剛剛的經歷,我猜是:撒謊?」


  撒謊。


  泰爾斯沉默一秒。


  「是,但也不是,」泰爾斯冷哼道,「最難的事,是往真相摻雜謊言,再把謊言嵌入真相。」


  馬略斯微彎嘴角。


  「聽上去,不像是人能幹的事兒。」


  「可不是么——你在罵我不是人?」


  「不敢。我是說,這麼難的事只有殿下能做到。」


  「你果然在罵我。」


  「殿下很聰慧。」


  「你是怎麼做到不帶一個髒字兒,貌似夸人,實則罵人的呢?」


  「關鍵不在於我。」


  「你……又罵我?」


  「殿下聰慧如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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