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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我搞不來

  深夜的星湖堡,泰爾斯孤獨地坐在胡狼塔的頂層望台上,居高臨下,凝望遠方的星湖。


  凱瑟爾王和艾德里安隊長在當晚就回了王都,只留下索尼婭和她的星輝衛隊,把主堡的宴會廳鬧得雞飛狗跳,直到凌晨方才消停。。


  馬略斯和巴倫西亞嬤嬤自是焦頭爛額,至於星湖公爵本人,則早早就以不勝酒力為由回了卧室。


  (「放屁!老娘明明看見他喝的果汁!」——醉醺醺地拽著馬略斯衣領的要塞之花)

  但只有泰爾斯自己知道,相比起迎接國王來訪,他更願意喝得酩酊大醉,一睡不起。


  遠方的屋檐上傳來貓叫,呼應它的是地上的犬吠,加上若有若無的蟬鳴,月光下的星湖堡充滿了野趣與愜意。


  為什麼?

  泰爾斯望著星湖上的粼粼波光,目光出神。


  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是詹恩,為什麼是南岸領?

  泰爾斯低下頭,從鞘套里拔出一把纏著重重繃帶的匕首——自大荒漠逃難歸來后,出於各種原因,他非但沒有移除,反而加強了JC上的偽飾,確保它不會被看出來歷。


  更關鍵的是,為什麼是他?

  泰爾斯漫不經心地掏出骨戒「廓爾塔克薩」,掛上匕首刃尖。


  猙獰的骨戒與鋒利的刀刃相得益彰,在月光下更顯凄清。


  凱瑟爾五世到底想要他做什麼?

  國王為何如此信心滿滿,又如此隨性放任?

  復興宮將從何下手,如何善後,才能既保證效果,又不掀起亂子?

  他的角色是什麼,該怎麼做,又能做什麼?

  無數的問題,無數的猶疑,一齊漫上泰爾斯的心頭。


  不遠處的迅影樓上有火光移動,泰爾斯心知這是巡邏的崗哨在換班,看身形,也許是先鋒官蘇帕·朗萊帶著本地的一隊璨星私兵。


  王子熟練地翻下望台,貓著身子躲避視線,等待換班結束——巡邏崗哨更關注城堡外的威脅,但萬一他們哪個人大半夜一回頭,在城堡中央看到星湖公爵的腦袋,准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


  泰爾斯靠著牆壁,目光凝結。


  好吧,他至少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他必須聽從國王的指令,前往翡翠城,參與——無論以何種方式——這起前途未卜的政治陰謀。


  不僅僅因為他被誓言所束,不僅僅因為他與詹恩素有私怨,不僅僅因為此事勢在必行。


  更因為這是他的選擇,他的權利,他的籌碼,是他在經歷了諸如「龍血」與「沙王」這樣的慘痛教訓之後,賭上未來與性命,才從鐵腕王的指間,奮力博取來的些許自由。


  這自由也許不多,但至關重要。


  跟過去一樣,復興宮對付詹恩的計劃、手段、過程、細節,泰爾斯一概不知,他被排除在外,只能見機行事隨機應變。


  但也與以往不同,這一次,泰爾斯得到了明確的命令,被提前告知了答案,甚至被承認為一個獨立的第三方棋子,不再在王國的棋局裡隨波逐流暈頭轉向。


  況且……


  【只要完成它,我不在乎你做什麼。】


  泰爾斯一抖手中的匕首,骨戒「盟約」翻上半空,被他一把抓住。。


  而現在,他要做的,他所能做的……


  「不,長官,我是說女勛爵,薩瑟雷女勛爵,這樣不行,不可以,真的,我,我不可以!」一個窘迫而慌張的男聲隱約從望台底下傳來。


  正在鍛煉手藝的泰爾斯表情一變。


  「噢,我懂了,這麼說,你是看不上我?」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颯爽大氣的女聲,言語間咄咄逼人。


  什麼?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進入地獄感官。


  「不,我怎麼敢……您很厲害,很有風範,很有魅力,只是,我,我從屬於王室衛隊……」男人越發慌亂。


  泰爾斯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攀上另一側望台,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個腦袋,向下望去。


  就在斜對面,低他兩層的地方,「殭屍」哥洛佛狼狽僵硬地仰靠在望台上,身後就是高空。


  而索尼婭·薩瑟雷——大名鼎鼎的要塞之花——則帶著醉意站在他身前,一手摁住他的肩膀,幾乎要把哥洛佛逼出望台。


  「那就是說,我配不上你們王室衛隊咯?」索尼婭向前傾身,迷濛的眼神里露出一絲冷光。


  哥洛佛微微一顫。


  「不,長官!我是說我職責在身,我還要保護殿下……」


  「別擔心那個!我敢擔保,泰爾斯殿下不會有意見的,說不定還會幫我——只要你願意。」索尼婭搖頭晃腦,露出一抹邪惡的微笑。


  泰爾斯狠狠皺眉,哥洛佛則表情僵硬,死命搖頭。


  眼見男人寧死不從,雙眼迷濛的索尼婭沉默了一陣,隨即明白了什麼,她有節奏地拍打著哥洛佛的胸口:

  「啊哈,我懂了,你是覺得自己不行,嘿嘿……各個方面,經驗不足?」


  哥洛佛臉上一紅。


  「不——」他先是矢口否認,但隨即意識到這是突破口,連忙承認:「我是說,是的,薩瑟雷長官,我,那個,我不行!我從沒……額,我在這方面經驗尚淺,就算我……也肯定遭不住,堅持不了多久……」


  但索尼婭向前一步,整個人幾乎壓在哥洛佛身上,雙掌拍上他的肩膀!


  「放心,我會教你的!」


  要塞之花雙眼放光,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語調也越發古怪:

  「而且是從頭開始,親身示範,按部就班,手把手地,教你每,一,步,哦……」


  在上面偷聽的泰爾斯表情數變——這是他該聽的嗎?

  哥洛佛再也耐受不住,他猛地推開索尼婭,轉身掙脫:


  「不,我們,我們不能這樣,女勛爵,長官,這樣,這樣不合規矩……對了我今晚還有值守的任務,不如我們下次再談……」


  但他沒走兩步,要塞之花的手臂就按上牆壁,橫攔在他面前:「但是我想要你誒,真的真的,迫切想要你。」


  「現在就要。」


  哥洛佛咽了咽喉嚨,呼吸加速。


  一身酒氣的索尼婭眼神迷離,搖晃著靠近哥洛佛:


  「我知道,其實你也是想要的,對吧?」


  「而我不巧是斷龍要塞的指揮官,身負重任保家衛國,也就是說,不只是我個人,而是整個王國——想要你。」


  要塞之花掛著不容反抗的笑容,把哥洛佛一步一步逼到牆角,後者萬年不變的臉此刻無限驚恐。


  「你真的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卧槽尼瑪。


  偷聽著這一切的泰爾斯搓了搓臉。


  這特么都叫什麼事兒啊。


  王子懷著複雜的心情蹲到望台下,確保他們看不見自己,再強迫著(極度不情願的)獄河之罪湧上喉嚨和口腔,調整頻率。


  幾秒之後,他捏住自己的鼻子,深吸一口氣,張口發聲:

  「喵,喵嗚——」


  叫聲穿透阻礙,往複回蕩,如在耳邊。


  要塞之花和哥洛佛都被嚇了一跳,兩人猛地分開,四處張望。


  「喵嗚——」泰爾斯繼續學著某隻敢對巴倫西亞嬤嬤放狠話的黑貓,惟妙惟肖地拉長音調,裝成某隻酣睡在此,抗議人類打擾的貓咪。


  哥洛佛好不容易從驚恐中擺脫,想到什麼的他立刻肅顏正色:

  「啊,是那頭該死的黑貓,它一定又去公爵那兒偷吃——偷看機密文件了,這,這是緊急事態,相當相當危險,我,我必須去保護泰爾斯公爵的房間……」


  索尼婭似乎清醒了一點,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哥洛佛咳嗽一聲,整理好自己的衣裝:「那個,薩瑟雷長官,女勛爵,我很感激您的垂青,但是,不,對不起,我不行,不能……我要去執勤了,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推薦衛隊里的其他兄弟們代替,比如護衛翼就有個大好青年……」


  要塞之花眯起眼睛,顯然極度不滿。


  哥洛佛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喵嗚——」頭頂傳來第三度貓叫,一聲更比一聲急。


  終於,索尼婭長嘆一口氣。


  「唉,算了,強扭的瓜不甜。」


  殭屍鬆了口氣。


  「放心,我們……」索尼婭拍拍哥洛佛的胸肌,勾起嘴角,很有深意地眨了眨眼:

  「來日方長呢。」


  哥洛佛面色蒼白,他逃命般轉身搶上走廊,頭也不回衝下樓梯。


  「可惜了啊,」索尼婭打量著他狼狽的背影,顯然頗為遺憾,「嘖嘖嘖,多好的小夥子。」


  很好,任務完成。


  既不得罪要塞之花,又成功解救了自己的屬下,泰爾斯對自己的這招應對很是滿意,連國王來訪的陰霾都減輕了不少。


  憑藉以往的經驗,泰爾斯捏著鼻子再叫了兩聲,作為收尾和迷惑,如此才不會顯得太蹊蹺。


  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偷偷地溜……


  下一秒,泰爾斯一回頭,對上了一雙發綠光的眸子。


  他愣住了。


  那是一隻黑貓。


  它優雅而高傲地立在望台上,一臉懷疑地打量捏著鼻子,在牆角縮成一團的星湖公爵。


  誒,這隻貓,怎麼有點眼熟?


  泰爾斯尷尬不已,為了不暴露自己,他只好繼續捏起鼻子,對它友善一喵:

  「喵?」


  黑貓雙眼一眨,恍然大悟。


  它吹了吹鬍子,對他擺出鄙視的表情,邁出優雅而不屑的步伐,搖著尾巴離開了。


  望著對方高傲的屁股,泰爾斯黑下了臉。


  怎麼了,沒見過王子學貓叫嗎!

  偷食物的死貓。


  想到這裡,不忿的泰爾斯捏起鼻子,對著那隻黑貓怒吼示威:


  「喵嗚哇嗚!」


  黑貓毫不理睬,只是搖了搖尾巴,踩著優雅的貓步,消失在轉角處。


  切,死貓。


  泰爾斯無聲地詛咒著,但下一秒,望台上光線一黯,彷彿有什麼東西遮擋了月光。


  星湖公爵愣住了,他僵硬地抬起頭。


  月光下,索尼婭·薩瑟雷不知何時越過了三層樓的高度,蹲在泰爾斯頭頂的望台上,居高臨下,愣愣地望著他——縮在牆角,捏著鼻子,作咬牙切齒狀的星湖公爵。


  微風吹來,兩人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就這樣在沉默中大眼瞪小眼。


  泰爾斯敢對冥夜發誓,那一瞬間,他只想跳下高塔,一了百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索尼婭歪過頭顱,眯起眼睛:


  「嗨?」


  少年一震,這才鬆開鼻子,嘿嘿一笑:

  「好巧啊,嘿嘿,索尼婭,你也睡不著嗎?」


  索尼婭沒有說話,只是目光越發複雜。


  「啊哈,這裡的風景很不錯對不對?」


  索尼婭依舊沒有回答,只是眉頭越來越緊。


  「好吧。」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他站起身來,打消矇混過關的主意:


  「我很對不起,但是,哥洛佛說了,他不願意嘛。」


  索尼婭這才從鼻子里嗤了一聲,落到泰爾斯身邊,靠牆坐好,不忿喃喃:

  「那是因為他沒試過。」


  要塞之花從懷裡掏出一袋煙草和一張紙,麻利地捲起了紙煙。


  謝天謝地,她沒問貓叫的事兒。


  「好吧,就算你是對的,」泰爾斯努力忘掉剛剛的尷尬,「但是,那也得要他同意去試啊。」


  「他很快就會同意的,他不知道我能給他什麼,那是一輩子都難忘的……」索尼婭把卷好的煙含進嘴裡,嘟著嘴巴,語氣頗為不甘。


  「我們真的要在這兒探討這話題嗎?」感覺話題越發不堪入耳,泰爾斯不得不苦著臉打斷她。


  「好吧,當著你的面是不太妥當,」索尼婭叼著煙,掏出一塊瀝晶火石,努力生火,「但你在這個位置,早晚都要經歷這樣的事兒——」


  「停!」


  泰爾斯掐斷話題,苦著臉轉身。


  他為什麼要在這裡跟她說這些?他明明還有一大堆事好么!

  對。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里響起:一大堆事。


  其中包括——傳奇反魔武裝。


  泰爾斯腳步一滯。


  他轉身看向索尼婭,腦海中浮現的,是她舉著盾牌,將吉薩制服在地上,看著後者灰飛煙滅的場景。


  也許這是個突破口,能探到一些口風。


  但是——心底里的聲音嚴厲地提醒自己——要小心,別忘了艾希達所說的話,魔法女皇若知道乃至覺察你在探尋傳奇反魔武裝的秘密……


  泰爾斯捏緊拳頭。


  他要謹慎、自然、順暢,拐彎抹角,不著痕迹,不引懷疑地向她打探傳奇反魔武裝……


  「你沒帶那面盾?」


  要塞之花努力擦著火石,沒反應過來:


  「什麼?噢,那玩意兒啊,交回給復興宮了,之後再去取回來。」


  泰爾斯眉頭一皺。


  好嘛,原來無上之盾不在。


  那艾希達還火急火燎地躲出去幹什麼?

  索尼婭仍在努力點煙,語氣毫不在乎:「你知道,武器嘛,需要打磨保養,傳奇反魔武裝就更嬌氣了。」


  傳奇反魔武裝也需要保養,比一般的武器更甚。


  泰爾斯點點頭。


  他正準備問更多。


  啪!

  隨著火光亮起,要塞之花終於點燃了嘴裡的捲煙,只見她深深吸了一口,一臉陶醉,幾秒后才慢慢吐出。


  泰爾斯不得不拚命揮手,驅散煙霧。


  索尼婭斜眼瞥向王子:

  「來一口?」


  被煙霧熏得退避三舍的泰爾斯熟練地搖頭:


  「小孩子不能……」


  話到一半,泰爾斯想起帝國人十四歲成年的「光榮歷史」,不情不願地改口:

  「據我所知,這對咽喉和肺部不好,抽多了影響呼吸,抽太多則影響壽命。」


  「影響,呼吸,壽命?」要塞之花哂然一笑。


  「孩子,你知道,戰場上最致命的武器是啥嗎?」


  「魔能槍?」


  「nah,」要塞之花拈著煙,仰頭看向天空,眼裡的醉意少了幾分,「不是刀,不是劍,而是鎚子和長矛。」


  「尤其當幾千人擠在一塊兒,玩兒命廝殺的時候,你多呼吸一口跟少呼吸一口,壽命能活八十歲還是五十歲,其實都沒太大區別。」


  泰爾斯想起從前在要塞下經歷的那次突圍戰,想起漫天的殺聲怒吼,滿地的殘肢斷臂,不禁皺起眉頭,驅趕煙霧的動作越來越快。


  「而當一支長矛,像這樣『嗤』地一聲,扎進你胸口的時候,」索尼婭扭過頭,雙指迅捷地戳上泰爾斯的胸膛:

  「一個健康的肺跟一個烏黑的肺,也沒啥區別。」


  操!

  胸口的疼痛讓泰爾斯齜牙咧嘴,不得不向後挪了幾分,避免跟她有更多身體接觸。


  要塞之花看著他的樣子,嘿嘿一笑。


  「但是,如果這麼一口廉價的煙霧,」索尼婭深深吸了一口煙,目光定死在遠處的星湖上,「就能讓成百上千的士卒們忘記膽怯,痛楚,絕望,死亡,讓他們在滿嘴噴糞的垃圾話里提升士氣和團結,削弱炸營和崩潰的可能。」


  索尼婭看著泰爾斯,悠閑地吐出一口濃稠的煙霧:


  「那也許,也許我們就能贏下一次戰鬥,守住一座要塞。」


  咳!咳!咳!

  泰爾斯被嗆得連連咳嗽。


  「謝謝,我記住了,」王子痛苦地捂著鼻子,「不打仗就別抽煙!」


  索尼婭爆出一陣爽朗的大笑。


  煙霧繚繞中,各有心事的兩人都安靜下來,夜晚的城堡望台一片寂寥。


  不夠。


  泰爾斯提醒自己:他需要一個更好的插入點,他需要知道更多。


  「說起戰鬥和壽命,你用那面盾牌戰鬥,有多久了?」


  索尼婭放下紙煙,直勾勾看向他。


  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泰爾斯連忙補救:


  「我聽人說,傳奇反魔武裝會折損使用者的壽命?我記得你當初為了救我,可沒少用它……」


  要塞之花看了他很久,哼哧一笑。


  「是有這樣的說法,」索尼婭搖搖頭,「但是,放心好了,我手裡那玩意兒不喜歡我,不肯配合我釋放力量,也就沒法傷害我。」


  「噢,那我就放心——什麼?」


  泰爾斯一驚回頭:「它,不喜歡,你?」


  「是啊,我也很費解,對吧,」索尼婭抽了一口煙,滿心不忿,「這世道到底是咋了,一面破盾居然都有資格說它不喜歡老娘了。」


  不是,這不是關鍵,關鍵是……


  「不,不,我是說,它,它?它是……活的?」泰爾斯驚訝道。


  「算是吧,但也不全是,它不會說話,但是我能感覺到它的,怎麼說,情緒?」


  索尼婭掏掏耳朵:「據說它們只跟少數主人心意相通,也唯有在那時,才能發揮它們的最大功效——當然咯,據說功效越大,代價越重。」


  心意相通……


  最大功效……


  泰爾斯皺起眉頭,想起很久以前的凈世之鋒,那柄大有來頭的紅色小劍。


  「像我手裡那面破盾,」索尼婭冷哼著繼續,「每次都是不情不願的,真把自己當爺了,後來嘛,嘿,老娘也懶得理它了,還不如我在外面繳獲的長柄大刀好用呢。」


  泰爾斯聞言陷入深思。


  「不過,你能被授予無上之盾,想必也不是沒有原因的,王國一定很看好你。」他小心翼翼道。


  「沒有的事兒,」索尼婭大手一擺,煙霧重重,「血色之年裡,它的主人死了,適合它的極境高手也掛得差不多了,他們沒有選擇。那時我又正好要北上作戰,就這麼稀里糊塗頂上去了——剛拿到手的時候那破盾又黑又糙的,我舉著鎚子砸了半宿,才確定不是假貨。」


  難怪無上之盾不喜歡你。


  泰爾斯沉默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


  「那你還記得,它的上一任主人是誰嗎」


  索尼婭搓了搓鼻子。


  「昆廷男爵跟我說過,不太得名字了,但是嘛,聽說生前是個王室衛士,官兒不小那種。」


  生前是王室衛士……


  泰爾斯不說話了。


  「對了,別告訴其他人,」索尼婭眯起眼睛,「當初黑先知特別叮囑過:傳奇反魔武裝是王國機密,非常重要也非常敏感,如果有人打探,記得第一時間告訴他。」


  泰爾斯心中一凜。


  「操,我就知道,」王子不動聲色,「難怪他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


  要塞之花哈哈一笑:「相信我,你不是第一個,習慣就好。」


  「所以,北方一切都好?」泰爾斯轉移話題以避免懷疑:「斷龍要塞,邊境線,倫巴?」


  談起老本行,索尼婭嗯了一聲,站起身來。


  她趴上望台,細心打量著星湖堡內的一切,彷彿不願意放過一草一木,連屋頂上的貓都想細細端詳。


  「托你的福,孩子,無論是黑沙領還是威蘭領,北方佬這幾年忙著打自己人,安分多了。更何況,快到農忙時節,田地,農場,城鎮,工坊,集市,到處缺人手,莫說打仗了,連越境搶劫的強盜們都沒空。」


  托他的福。


  這句話將泰爾斯重新帶回六年前,那些他走出斷龍要塞,去往北方的日子。


  吸血鬼,血之魔能師,黑沙大軍的重重圍困,他與倫巴在要塞下的博弈——一幕幕過往顯現眼前,無比明晰,泰爾斯看著眼前的索尼婭,眼中多了幾分親切。


  「當然咯,再過些日子,那可就難說了,」要塞之花叼著煙,輕哼一聲,「所以我趁著這段時間,回鄉享受我的假期。」


  泰爾斯聞言一動:

  「回鄉?你是本地人?」


  索尼婭把注意力從遠方的一株老樹身上移走:


  「當然,我父母在世時,是附近田莊里的農戶——喏,就是那個方向,翻過兩個山頭就是。」


  索尼婭興緻勃勃地給泰爾斯指著方向:


  「而到了能揮舞草叉的年紀,我就來應徵,做了這兒的衛兵。」


  索尼婭,大名鼎鼎的要塞之花,出身農戶之女。


  泰爾斯思緒一動,反應過來:


  「我知道您是約翰公爵的舊部,這麼說,是從星湖堡的衛兵開始?」


  索尼婭撣了撣煙灰,看著星湖堡的主堡,目光深邃。


  「那裡,」月光下的索尼婭指了指底下,「那裡以前有三棵樹,換班的時候,我常在那兒休息。」


  泰爾斯循著她的手指看去——那裡是巴倫西亞嬤嬤讓人開墾的一片田地。


  少年心中一梗。


  樹……


  「而那裡,以前是花園的一部分,」索尼婭的聲音有些縹緲,「約翰喜歡一個人在那散步,靜思,無論晴雨,他說這樣有助思考。」


  泰爾斯看著那片地方——現在被圍了起來,養著許多犬只。


  花園……


  泰爾斯下意識捏緊拳頭。


  「索尼婭……」


  「它不只是你的城堡,孩子。」


  索尼婭望著迅影樓的位置,表情恍惚,語氣悠長:

  「曾經,有很多人都把這裡當成家——很多年,很多年的,家。」


  家。


  泰爾斯沉默了很久。


  等他再回過頭來,看看那方田地,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我很抱歉。」他突然不想再問她無上之盾的事情了。


  會有機會的,他告訴自己。


  不是現在。


  不該是。


  索尼婭沉默了一會兒,煙頭一明一暗。


  「不,謝謝你。」索尼婭搖了搖頭,驅散陰霾,重新變回那個爽朗的要塞之花:


  「每年我都會回來休息幾天,在老科德羅的田莊里蹭蹭飯,鬧些事打個架啥的,但是今年嘛,既然你把城堡修好了……」


  下一秒,索尼婭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


  「那我就不必去看老科德羅的臉色了——自打我五歲,我母親拒絕了他的求婚,而我把他兒子打哭開始,他就一直對我有意見。你真不來一口?」


  泰爾斯盯著索尼婭伸過來的煙頭,微笑搖頭。


  「那麼,歡迎回家,」泰爾斯努力從方才的傷感中回神,「你和你的人,住多久都行,食宿費用全包。」


  「全包?」要塞之花一臉不信,「我今天偶然聽見一個衛隊的老頭在陰陽怪氣,說我們白吃白住真是舒心。」


  「你說的應該是次席後勤官,德沃德·史陀,」泰爾斯想起什麼,面露為難之色,「而我敢保證,你絕對不是『偶然』聽見的,那糟老頭子壞得很。」


  但他很快眼前一亮。


  「不過沒關係,招待大名鼎鼎的王國名帥和戰爭功勛,索尼婭·薩瑟雷女勛爵,我相信這筆賬能報給我父親。」


  不,是必須報給他。


  否則泰爾斯發誓,下次御前會議,他就躺在巴拉德室里不起來了。


  索尼婭吐出一口煙霧,哼了一聲。


  「陛下回去了?」


  「對——」泰爾斯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皺眉望著她。


  要塞之花咧嘴一笑。


  「孩子,我好歹是打仗的,不巧還是個指揮官,如果我連行軍隊伍里都有什麼人都不清楚,斷龍要塞早就被操翻千八百遍了。」


  果然。


  國王的來訪,她也知道。


  泰爾斯看她的眼神變了,失去了之前的輕靈,多了幾分沉重。


  她真的只是回鄉享受假期嗎?


  這是計劃好的嗎,王室衛隊借著送王國名帥還鄉的名頭,將國王護送來此?

  那這是凱瑟爾王授意的嗎?還是他放任的?他的這一舉動意味著什麼,是要對自己暗示什麼?索尼婭出現在這裡又意味著什麼?

  萬般思緒湧上心頭,這一瞬間,泰爾斯突然對與索尼婭攀談失去了興趣。


  那些六年前,他們在要塞同吃共住的日子,似乎也不再明晰了。


  唯有衣袋裡的骨戒「盟約」,越發沉重。


  索尼婭似有所覺,她瞥了泰爾斯一眼。


  「方便透露一下,陛下他找你啥事兒?」要塞之花漫不經心地問道,她手中的捲煙已經燃卻大半,漸漸黯淡。


  她似乎不知道。


  或者,她只是裝著不知道?


  索尼婭·薩瑟雷,她的確是六年前救你脫困的恩人,但是也別忘了——一個聲音自心底升起,小心翼翼地提醒泰爾斯——她也是王國的三名帥之一,是王國常備軍的執掌人。


  是國王的利劍。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國王對索尼婭說了什麼?授意她做什麼?會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他該說什麼,又不該說什麼?

  我去見未婚妻的人選。


  我去毀滅南岸守護公爵。


  他該怎麼說?

  「出差,」泰爾斯表情不變,目光穿越煙霧,「我得出去一趟,辦件差事。」


  「出差?我猜你應該不會向北走,來斷龍要塞故地重遊?」


  泰爾斯猶豫了一瞬。


  「別擔心,別緊張,我對你要去辦的事情不感興趣。」索尼婭輕鬆一笑,似乎看穿了泰爾斯的心理。


  她狠狠地吸進最後一口煙,這才依依不捨地丟掉煙頭。


  「反正又是內鬥的老一套,不是敲詐勒索就是搶班奪權,我搞不來的那種。」


  老一套。


  泰爾斯呼出一口氣。


  他想起了龍血,想起了沙王,想起他被國王授予的任務。


  凱瑟爾王終日在波詭雲譎的王國政治里上下沉浮,操弄風雲,但作為他的利劍,他的將領,他真正的王國要塞,眼前的要塞之花卻顯得那麼開朗颯爽,寬宏大氣。


  她是怎麼做到的?他心底里的聲音這麼問道。


  這讓泰爾斯有幾分莫名的嫉妒。


  「對,老一套,」年輕的公爵輕哼一聲,話語飽含難以形容的複雜情緒,「我也搞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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