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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說謊

  泰爾斯下意識地推著輪椅,周圍的環境在黑暗中模糊,唯有眼前老人的身影清晰如故,令人心生忌憚。


  操。


  這是少年想到的第一個詞。


  他凝重地望著輪椅上的莫拉特,不小心觸碰到黑脈藤蔓,激得後者一陣收縮。


  該死。


  就算知曉了“讀心”的真相,就算渡過六年的曆練,就算已經自認頗有準備……


  黑先知還是那個黑先知。


  縱然沒有線索沒有證據,卻依然能循著欺瞞與謊言的氣味,嗅到真相。


  他的父親,他的祖父,至高王座上的統治者們,他們是怎麽麵對這個老怪物的呢?


  他們怎麽放心這樣的一條毒蛇,一個從頭到尾都寫滿了陰險的黑暗人物,在自己的禦前會議裏擔任要職,手握情報大權?

  泰爾斯死死握住輪椅。


  但更關鍵的是……


  那一瞬間,刃牙營地和白骨之牢裏的一切,無論是快繩、薩克埃爾還是小巴尼,他們一一掠過泰爾斯的眼前。


  【你們受盡折磨,千辛萬苦地逃出生天……不是為了換一副枷鎖……】


  那些人……


  他們背負的債,他們受過的苦,他們經曆的痛……


  泰爾斯繃緊了手臂上的肌肉。


  “殿下?”


  莫拉特依舊沒有回頭,隻留給泰爾斯一個空洞而瘦弱的後腦輪廓。


  與他所帶來的無盡陰霾恰成反差。


  泰爾斯輕輕抬起頭。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什麽要犯?”


  不。


  那一刻,少年默默道,不行。


  無論黑先知有多令人生畏,都休想從他這裏突破。


  他必須守住這條線。


  無論代價幾何。


  莫拉特冷笑一聲:

  “相信約德爾肯定跟你說過,別在我麵前……”


  “說謊?”泰爾斯猛地開口,打斷黑先知。


  莫拉特微微側目。


  “你說得對,”決定既下,泰爾斯不再多想:

  “我確實撒謊了。”


  “就在此刻,就在你麵前。”


  王子表情欠奉,下一句話更是語氣冷漠:


  “那又如何?”


  黑先知身形一頓。


  廊道裏冷清昏暗,唯有泰爾斯自己的腳步聲,毫不顧及地往複回蕩,蓋住惡魔藤蔓的瘮人響聲。


  “我說謊了。”


  帶著緊咬牙關毫不在乎的意誌,泰爾斯冷冷道:


  “因為我不想告訴你真相,又不想彼此鬧得難堪。”


  “而你那該死的讀心異能——我不知道有多少是真的——每次都要把這層默契撕開,不留餘地,把我們一同生生地逼進牆角?”


  莫拉特慢慢地扭頭,以一種罕見的眼神打量起泰爾斯。


  但泰爾斯還未說完,他死死回望著黑先知,竭力忘掉初次見麵便生根發芽的恐懼:

  “為什麽。”


  “為了證明你能這麽做?為了顯示你的權力?為了拿到想要的籌碼?為了以此要挾我掌控我?”


  泰爾斯呼喚起獄河之罪,竭力穩定自己的心跳呼吸,封鎖住可能的感情流露。


  他想象著,此刻的自己變得鐵石心腸,刀槍不入。


  走廊裏安靜了一瞬。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孩子。”


  莫拉特緩緩開口,嗓音沙啞幹枯,喜怒不形:

  “居安思危,抹除威脅。”


  泰爾斯腳步一頓。


  輪椅急停了下來,帶動莫拉特身形微晃。


  腳步不再,昏暗依舊,廊道裏隻剩下輪椅上的惡魔血肉來回縮脹,蠕動卷曲,詭異的窸窣聲給氣氛添加了又一絲死寂。


  “那這就是我的選擇,勳爵閣下。”


  幾秒後,星湖公爵不帶感情的聲音響起:

  “我說謊了,出於我的利益和考量。”


  “那又如何?”


  看不見的角度裏,黑先知微微眯眼。


  “而你用錯了稱呼,莫拉特,”第二王子平視前方的黑暗:“這裏沒有‘孩子’。”


  “隻有泰爾斯·璨星。”


  莫拉特沉默了一瞬,隨後輕哼一聲。


  “您的選擇?”


  “即便您的選擇可能危及王國?”


  “即便您的任性可能違背您父親……”


  砰!

  泰爾斯狠狠一掌,拍在莫拉特的輪椅上,既震得上麵的惡魔藤蔓一陣劇烈蠕動,也將黑先知的話盡數封死在巨響中。


  “那就讓他來找我。”


  黑先知眼神一凝。


  下一秒,泰爾斯手上發力,緩緩將輪椅轉過來,讓風燭殘年的老人麵向自己。


  同時也逼著自己,與這位聲名在外的秘科總管,正麵對視。


  “去吧,去告訴他。”


  泰爾斯的聲音很輕,卻毫無感情,冷得讓人瑟縮。


  “告訴他我在宮外潛藏了一支熟知宮禁、身手不凡的前衛隊要犯,”他的話風陡然一轉:

  “好讓我在關鍵時刻發動政變,拿下複興宮自立為王。”


  黑先知沒有說話。


  他腿上的惡魔藤蔓又是一陣湧動。


  莫拉特輕輕呼吸了兩口,似乎在適應。


  “怎麽?”


  星湖公爵伸出雙手,按住兩側椅臂,緩緩地俯下身子,逼近莫拉特老態龍鍾的臉——盡管這並不令人舒適。


  “他把我打發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讓你問出這樣的事嗎?”


  泰爾斯在極近的距離上直視黑先知,甚至能數清對方臉上的皺紋:


  “居安思危,抹除威脅?”


  周遭的黑暗似乎越發囂張,侵襲了視線裏的一切,隻留下對視的兩人。


  莫拉特的眼神枯寂如故,不曾微動,泰爾斯無法從中得到任何訊息。


  但他知道,他不能退步。


  終於,仿佛一個世紀過去之後,笑容爬上老人的臉龐。


  “我不得不承認,這倒是始料不及的驚喜。”


  莫拉特細細打量著泰爾斯,嘖聲道:

  “公爵閣下。”


  泰爾斯也扯了扯一側嘴角,露出一個毫不真誠的假笑。


  “你沒料及的事情很多,”他放開了椅臂,直起身子,呼喚著對方的外號:“你們不是唯一厭煩了替人擦屁股的人。”


  “黑先知。”


  莫拉特靠上椅背,動作的變換激得黑脈藤蔓一陣窸窣。


  “您看上去很是自信,泰爾斯公爵,”秘科的總管眯起眼睛:


  “自信那些囚徒出逃在外,不會製造威脅——無論是對您,還是您父親,或者對你們之間的關係造成損失。”


  泰爾斯冷哼一聲。


  “那又如何?”


  王子第三次重複這句話,目如寒霜。


  他在下一秒輕聲開口:

  “同樣的事情,我的叔伯,前第二王子,賀拉斯·璨星不是已經在血色之年做過了嗎?”


  黑先知的眼眶倏然睜大。


  “他暗中雇傭黑劍這樣的亡命之徒,收買詭影之盾的刺客,挑撥王都的萬千百姓,蠱惑了衛隊裏的衛士,令他們默契合作,在關鍵時刻奪宮政變,乃至刺殺先王與先王儲。”


  泰爾斯麵無表情,語氣毫不在乎:


  “直到自己也在歸國繼位的前夕,死於前南垂斯特公爵的出賣。”


  “可一不可再,我父親和你都沒那麽蠢。”


  輪椅上的老人沉默了很久,也打量了泰爾斯很久。


  他望著泰爾斯的眼睛,似乎望著一座寶藏:

  “您確實善於收集情報,不是麽?”


  但泰爾斯不管對方的回答,隻是直直盯著莫拉特:

  “所以你知道。”


  獄河之罪在血管裏咆哮,幫助王子忍住其他的衝動:


  “那些白骨之牢的囚犯們,你知道,他們之中有人聽令行事,有人沒得選擇,有人迫不得已,有人不知所措,有人毫不知情。”


  黑先知隻是緊緊地盯著他,並不作聲。


  “通敵?”


  泰爾斯冷笑一聲:

  “他們也許失職了,但更多的是為了璨星王室的血親內鬥,背負罪名。”


  他想起白骨之牢裏的小巴尼和逝世的奈、納基,咬牙道:

  “埋葬過去。”


  莫拉特閉上眼,輕輕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品味昏暗的光線與壓抑的氣氛。


  “我明白了。”


  黑先知緩緩睜眼,直視泰爾斯:

  “關於您為何要放他們走。”


  泰爾斯不躲不避,迎上對方的眼神,點頭道:

  “十幾年不見天日的光陰,他們已經付出了代價。”


  “而至少在我見到他們的那天,他們徹徹底底將功贖罪。”


  他譏刺道:


  “比某個漏洞百出,隻懂事後擦屁股的情報部門有用多了。”


  莫拉特也不做辯解,隻是繼續盯著他,心中所想深不可測。


  “因此,我給了他們自由,作為獎賞。”


  泰爾斯繼續道,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反駁:“用最低調,最安全,最符合王國利益,無損王室聲名的方式。”


  王子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


  “現在,莫拉特·漢森,勳爵閣下。”


  “要麽,你去找我父親,對他說,他唯一的兒子正在豢養死士包庇逃犯,心懷不軌覬覦大位,宜盡早鏟除以絕後患。”


  黑先知摩挲著椅臂上的一條惡魔藤蔓,表情深邃。


  “而我會直接跟他對話,一對一,麵對麵,王對王。”


  “我會去承受他的怒火。”


  泰爾斯目光肅穆:

  “但這部分僅僅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不再需要你再插足其間,漢森勳爵。”


  他帶著在努恩王和凱瑟爾王身上都感受過的高傲,冷冷道:

  “因為身為一個璨星,我隻回答另一個璨星的問題。”


  走廊裏安靜下來。


  莫拉特回望著他,不辨情緒。


  泰爾斯眯起眼睛:

  “要麽,你就安分守己。”


  “在我跟前收起四處嗅探的鼻子,收斂你那自詡先知的異能,管住秘科的偷窺欲,少摻和這些我主動要說的謊,更少拿這種奇怪的語氣來威脅我。”


  沉默攫取了這場對話的掌控權。


  耳邊唯聞惡魔血肉的無盡窸窣,如蛇鼠躁動,又如蚊蠅食腐。


  下一秒,泰爾斯麵色一冷!

  他突然伸手,攥住椅臂旁一根不安分的黑脈藤蔓。


  整張輪椅上的惡魔血肉都劇烈抖動起來。


  黑先知表情微變。


  “讓這該死的、吵嚷不完的玩意兒,閉,嘴。”


  獄河之罪湧動,泰爾斯咬住牙齒狠狠用力,硬生生將它扯出一截,隨手摔到地麵。


  “或者我來。”


  他冷冷道。


  效果立竿見影,惡魔的血肉立刻遠離泰爾斯的方向,向輪椅上的其他部位“逃”去。


  窸窣聲消失了。


  整個過程,泰爾斯都死死盯著黑先知,目光未曾移動。


  莫拉特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卻毫不在意地望著那截在地上掙紮、漸漸失去活性、最後化為枯枝的藤蔓。


  目光深遠。


  幾秒鍾後,他轉過頭來,重新看向泰爾斯。


  “北地之旅果然非同凡響,公爵閣下。”


  “在過去,你可沒這麽硬氣,即使主動出擊,也難免忐忑倉皇,滯澀生疏。”


  莫拉特眯起眼睛,既有感慨,也有驚奇:

  “但是,看看你:威脅也好勒索也罷,強硬也好刺探也罷,可謂得心應手,猶如本能。”


  “是什麽改變了你?”


  什麽改變了我?

  【那麽仔細想一想,你成為王子之後,變成了什麽模樣?】


  【你還是你,還是泰爾斯嗎?】


  【還是已經……變成了別的東西?】


  泰爾斯眉頭一緊,拋開快繩曾經的話。


  “什麽都不是。”


  他直起腰,迫使自己強硬道:


  “唯我生來如此。”


  “而你醒悟太遲。”


  莫拉特沉默了一陣。


  “他們一定對你很重要,是吧,”輪椅上的老人饒有興趣:


  “那些要犯們。”


  泰爾斯冷哼一聲。


  “省省吧,如果你又要提六年前那套‘消滅弱點’的說法,”王子回想起巴拉德室裏的坦誠相對,不屑道:


  “我父親已經喋喋不休一上午了。”


  黑先知沒有說話,依然在等待他的回答。


  泰爾斯望向別處,竭力忘記那些白骨之牢裏的人們。


  “重要的不是他們。”


  “而是我自己,”他咬牙道:“我的原則,我的規矩,我的選擇。”


  “忠誠必有肥——咳——回報。”


  星湖公爵低下頭,直視莫拉特:

  “而傷害我的人,必有代價。”


  “你明白了嗎,勳爵?”


  這一次的沉默持續得尤其久。


  直到默默注視他的莫拉特勾起嘴角,詭異地笑了起來。


  他雙腿上的藤蔓依舊在蠕動,但幅度卻收斂許多。


  望著對方的笑容,泰爾斯努力忍住心中的忐忑。


  “別擔心,公爵閣下,我不是那麽無情的人。”


  黑先知把雙手放上膝頭,眯眼道:


  “既然您開了尊口,且以身擔保,那我們無論如何都會給個麵子。”


  那個瞬間,泰爾斯在心底鬆脫一口氣。


  “再說,十八年了。”


  莫拉特輕輕敲著輪椅,似乎在安撫它,同時目光出神:

  “那幫複興宮舊人早就過時了,損害有限,翻不起大浪,我自然沒必要再浪費預算,簽發追緝令。”


  嗯,也許一個人除外。


  情報總管回過神來,咧嘴一笑:

  “隻是,公爵閣下,下次請給我們多點信任。”


  信任?


  泰爾斯皺起眉頭。


  “威廉姆斯畢竟不專業,”黑先知淡淡道:

  “像假死這種事情,秘科也不是不能安排。”


  他瞥視著泰爾斯:

  “而您也不必用這副視死如歸的方式,來陳情避禍?”


  泰爾斯思維一僵,艱難開口:


  “當然。”


  黑先知一笑:

  “但您父親遲早會知道,你明白嗎?”


  泰爾斯一滯:

  “當然。”


  “那我們能繼續了嗎,公爵閣下?”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重新握住輪椅的椅背(黑脈藤蔓再次向另一邊逃去),把它轉到正確的方向,也把莫拉特的麵孔隱藏在看不見的黑暗中:


  “當然。”


  泰爾斯邁開腳步,他們重新向前。


  “很好,您開始上道了。”莫拉特悠閑地道。


  泰爾斯一動:

  “什麽?”


  “我在秘科很久了,孩子。”


  這一次,莫拉特的話帶著幾分唏噓:

  “不知從何時開始,在我麵前無論是誰,人人都變得謹小慎微,畏畏縮縮。”


  “而至於一個心安理得毫無負擔,不憚於對我說謊的人?”


  不憚於對黑先知說慌的人……


  泰爾斯細想著這句話。


  莫拉特繼續道:


  “自從血色之年,先王和米迪爾王儲逝世後,隻有落日知曉,我的生命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人了。”


  他輕笑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麽,緩緩搖頭。


  泰爾斯麵色古怪。


  不敢相信,他居然在這個凶名赫赫的情報頭子的話語裏感覺到了……懷念與感傷?


  “所以在那之前呢?”


  泰爾斯順勢問道:

  “我的大伯,我的祖父,當他們站在你麵前時,你們是如何相處的?”


  黑先知沉默了一秒。


  “像方才的您一樣。”


  泰爾斯腳步一滯,但他極快地調整回來。


  “無論是先王還是先王儲,他們從不忌憚也不顧慮在我麵前說謊——即便他們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能識別他們所說的謊言。”


  無盡的黑暗與冷清中,莫拉特幽幽地道:

  “而您知道為什麽嗎?”


  泰爾斯思維一頓。


  艾迪二世,以及米迪爾王儲……


  他們從不忌憚也不顧慮,在黑先知麵前說謊?


  泰爾斯有些驚訝。


  那一刻,他突然回想起凱瑟爾王在星辰墓室裏講述的兩人形象,也回想起薩克埃爾在白骨之牢裏提及的那位與世界為敵的君王。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權力。”


  泰爾斯思考著道:

  “因為他們有權力。”


  “他們不怕你。”


  “也就不在乎你知道什麽。”


  他怔怔地看著黑先知的後腦勺:

  “而身為權力下遊的臣仆,你更沒有動機和必要,去揭穿他們的謊言。”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泰爾斯想起的是那個他與快繩揭穿彼此身份的夜晚。


  【這與你的力量無關,泰爾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權力越大,這副鎖鏈就鎖得越緊,箍得越深,越是無法掙脫。】


  【就像我們的父親。】


  “說得好!”


  黑先知突兀地撫掌大笑。


  他笑了好幾秒,方才放緩語氣。


  “權力。”


  “唯有權力。”


  莫拉特的話裏充滿了感歎:

  “權力不憚於說謊。”


  “某種程度上,它喜歡說謊,樂於說謊,擅長說謊,它所擁有的力量唯有在謊言中才能流動起來,辨別敵我,彰顯存在。”


  他的語氣慢慢收緊,教泰爾斯無來由地警覺起來:

  “當它真正令人違背意願與天性,讓那些心覺不妥的人也開始麻木不仁,說服自我,讓他們放棄追問,相信謊言的時候,它才能成為真正的權力。”


  泰爾斯聽得有些出神。


  “皇帝的新衣,房間的大象。”


  王子幽幽地道:


  “他們對我們說謊,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他們也清楚我們知道他們在說謊,但是他們就這樣一直說謊下去,我們就這樣一直假裝相信他們。”


  黑先知品味了一陣子,疑惑地“嗯”了一聲。


  “不是我說的,”泰爾斯回過神來,咳嗽一聲:

  “而是一個女作者說的……某個來自北地的說法。”


  莫拉特沉默一陣,似乎在回憶,隨後否定道:

  “不,北地絕對沒有這樣的說法。”


  泰爾斯先是一窘,隨後一笑釋然。


  “確實沒有,”他毫無顧忌地道:


  “我在說謊。”


  黑先知一笑:

  “我知道。”


  泰爾斯輕哼一聲:

  “是的,我知道你知道。”


  他抬起頭,看向前方的路,廊道的盡頭露出一扇門:


  “所以,當我下次說謊的時候,還請你多多理解。”


  莫拉特呼出一口氣,似乎甚為滿意:

  “歡迎上船,泰爾斯公爵。”


  泰爾斯沉默了一陣:

  “我的榮幸,漢森勳爵。”


  黑先知點了點頭,嘖聲道:

  “隻是,您得明白,當我心知肚明卻沒有揭穿您的時候——我也是在說謊。”


  他的語句帶著深意:


  “可別太習慣了。”


  泰爾斯眼前一陣虛幻。


  【扭曲,泰爾斯,扭曲。】


  【他們都被扭曲,被俘虜了,包括我的父親和兄長,泰爾斯,被權力俘虜了,奴役了,迷失了。】


  【在那副鎖鏈裏,他們變成別的模樣: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卻唯獨不再是他們自己。】


  “當然,”泰爾斯一凜,不再去想快繩的話:


  “當然。”


  少年的腳步穩穩向前。


  不知為何,經過與黑先知的一番交涉和試探,他明明替那些衛隊囚犯和快繩解除了危機,擋下了威脅。


  可與以前的每一次脫險不同。


  這一次,他不覺有絲毫輕鬆。


  不覺有片刻釋然。


  恰恰相反,這一次,特別是在黑先知大笑的時刻,泰爾斯隻覺得,身上的負擔越來越重。


  越來越緊。


  難以逃脫。


  他不自覺地捏緊了輪椅。


  “最後一個問題,孩子。”


  泰爾斯耳朵一緊,心中提起無限警惕。


  “能平穩些嗎?”


  在泰爾斯的古怪表情下,秘科的老總管靠上椅背,長出一口無奈的氣:

  “你快把我推散架了。”


  ————


  終於,在尷尬與忐忑並存的複雜心情中,泰爾斯按照指示,推著莫拉特進入了一個昏暗的房間。


  泰爾斯鬆開輪椅,不無疑惑地打量起這個奇怪的房間——裝潢簡單,麵積狹小,能見度差,最大的特色就是他們正對的牆上鑲嵌了一麵巨大的鏡子,勉強反映出他和莫拉特一坐一站的模糊身影。


  然而就在下一刻,鏡麵上出現一個光點,整麵鏡子亮了起來。


  泰爾斯皺眉退後,但他隨即發現,“鏡子”上顯露出另一個更大的房間,以及站在其中的拉斐爾。


  “單向玻璃,”莫拉特輕笑一聲:“滲入瀝晶打造而的,成本不菲。”


  “我們看得見他們,他們看不見我們。”


  我知道,我見過,唬誰呢。


  不爽的泰爾斯把上麵那句話壓在心底裏。


  “這是哪兒?”


  “審訊室。”


  莫拉特簡單地回答:


  “還請保持安靜,殿下,我們還做不到完美的單向傳聲——沒法便宜地做到。”


  泰爾斯皺起眉頭,看著玻璃另一側的房間裏,拉斐爾向幾個屬下說著什麽,後者們退出門外。


  荒骨人轉過身,向著黑先知和泰爾斯的方向微微點頭。


  “要審訊誰?”


  泰爾斯疑惑道:


  “昨晚的安克·拜拉爾?”


  莫拉特沒有回答王子,而是環顧昏暗的四周,感慨道:

  “啊,無論在這頭還是那頭,我真是太想念這地方了。”


  “尤其是這麵玻璃,可謂意義非凡,搬家的時候,我們幾乎是把它原封不動地挪過來的。”


  “為什麽?”泰爾斯盯著另一側的拉斐爾。


  黑先知輕哼一聲。


  “十八年前,”他指了指單向玻璃,一反方才的老態,眼中神采奕奕:

  “這麵玻璃的那一頭,坐著的是個年華正好卻臭名昭著的埃克斯特貴族。”


  “來自黑沙領的芒頓城伯爵。”


  他輕聲道出一個名字:

  “名喚——查曼·倫巴。”


  泰爾斯吃了一驚,重新打量起那麵玻璃。


  “而在這頭,我就站在您的位置,至於我的位置上,坐著星辰的王儲……”


  莫拉特呼出一口氣,滿目緬懷:

  “米迪爾·璨星。”


  昏暗壓抑的房間裏,黑先知緩緩道:

  “龍雛噬龍王,誓約必終,新血覆舊血,洪爐將啟。”


  “那一年,龍血——以敵國酋首為目標,為星辰拉開複興大幕,為賢君棋盤擺上終局一子的絕密計劃——就在這麵玻璃的兩側,橫空出世。”


  12304/520689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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